會寧府小城人人喜愛評劇,隨便你從大街上拉住一個縣城的人來,他(她)都能給你有板有眼地哼上幾段。因此,會寧府縣城雖小,卻有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評劇團。
九歲紅作為會寧府評劇團的臺柱子,在會寧府小城自然也算是個人物,擁有眾多自己的戲迷——那個燙著烏黑卷發(fā)、明眸皓齒的女人便是九歲紅的戲迷之一。但是九歲紅并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哪條街上、哪條小巷里。只是知道,只要他九歲紅在臺上出演,那個燙著烏黑卷發(fā)、明眸皓齒的女人一定會坐在前排的。而且不管春夏秋冬,那女人的胸前總是要別著一枚既別致又好看的梨花胸針。只是,九歲紅總覺得那女人有些怪兮兮的,他從沒有見那女人跟家里人或朋友結(jié)伴而來,也沒有看見她和別人打過招呼。每次女人總是一個人悄悄地來,靜靜地坐在那里,靜靜地聽,靜靜地看,然后默默地一個人離去。甚至在別人都在為他九歲紅的精彩表演鼓掌和喝彩的時候,他也只能從那女人的臉上讀到靜靜地、滿足地微笑。九歲紅每次演出完畢謝幕的時候,總能收到一大堆花束。有時,九歲紅真希望能得到那女人送來的一束鮮花——可是不成,這使得九歲紅的心在欣慰之余仍隱隱感到一絲的遺憾…… 也許是會寧府縣城太小的緣故,九歲紅常常能在街上遇見那個燙著烏黑卷發(fā)的女人。每次女人都是一個人靜靜地走,胸前依然是別著那枚好看的梨花胸針。每當這時,九歲紅總是主動地跟她打招呼,那女人也會回報他一個淺淺的微笑。但是,從來沒聽女人開口說話。有好幾次,九歲紅想上前再問問她的情況,可又轉(zhuǎn)念一想:這又何必呢,她不過僅僅是喜歡看自己的戲罷了。
這天,由九歲紅主演《鳳還巢》,他飾穆公子。劇場里座無虛席。緊鑼密鼓響過,九歲紅上臺照例用目光掃視了一下前幾排,可竟然沒有看見那燙著烏黑卷發(fā)的女人,沒有看到那枚他熟悉的白色梨花胸針——今天怎么了?以往凡是他九歲紅的演出,那女人是從不缺席的呀!九歲紅頓時感覺像是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蕩蕩的。九歲紅已經(jīng)習慣了女人坐在那里靜靜地欣賞他的演出——雖然女人從來不曾為他的演出鼓掌和叫好,但在九歲紅心里,她是最好的觀眾。只要能看見女人坐在那里凝神地看戲,九歲紅的心便踏實了許多,演起戲來也特別順手。
這回演出不算是成功,九歲紅仿佛著了魔似的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動作放不開,還念錯了幾句臺詞。飾演程雪娥的女演員邊唱邊用哀怨的目光瞥他。觀眾中好像還有人喝了倒彩。可是,九歲紅已經(jīng)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了。下場后,出演老程蒲的演員是九歲紅的干爹,本想呵斥他幾句。但見他疲憊的樣子,以為他病了,就沒說什么。九歲紅就匆匆地往家趕。路過前面的十字路口的時候,九歲紅看見那里圍著好些人,地上還有一大灘血跡,人們好像在議論著什么。九歲紅隱約聽見一個聲音在說:也不知那個女人會不會死……一種不詳?shù)念A感襲上九歲紅心頭。驀地,九歲紅看見在離那灘血跡不遠的地方有一樣閃閃發(fā)亮的東西——白色梨花胸針!
九歲紅拿起那枚梨花胸針不顧一切地趕到附近的人民醫(yī)院……那燙著烏黑卷發(fā)的女人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昏迷不醒,氣息微弱,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坐在她身邊放聲大哭。醫(yī)生們則在一旁垂手而立。九歲紅就抓住一個醫(yī)生的手問道:她——怎么樣了?那名醫(yī)生卻無聲地攤了攤手。可就在這個時候,女人竟然睜開了雙眼,直直地望著呆若木雞的九歲紅,嘴角還隱隱地帶著一絲笑意!女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一句什么——這是九歲紅聽見她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別人都無法聽清。但是九歲紅卻聽明白了,她想再聽九歲紅唱上一段。九歲紅就字正腔圓地給她唱了一段《鳳還巢》。女人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第二天一大早,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給九歲紅送來一樣東西,說是她讓交給九歲紅的。那東西用紅綢布包著,九歲紅就小心翼翼地揭開,那竟然是女人每次看九歲紅演出的全部戲票!
打那以后,九歲紅每次演出的時候,總要留一張戲票給她,雖然九歲紅知道那燙著烏黑卷發(fā)、明眸皓齒的女人不可能再來。每年女人的忌日,九歲紅總要來到她在少陵河邊的墓前,獻上一束雪白的梨花,再字正腔圓地唱上一段《鳳還巢》,直到九歲紅因一段緋聞,被大惡霸姚錫九派人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