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秦富才剛過而立之年,但做建材生意已有近十載的光景了。在當地也屬于有車、有房、有鈔票那些少壯富甲之列的人物了。
秦富不愁生意,不愁生活,不愁交往,不愁名氣。就是一提起已上三年級的兒子大大的學習來,那腦袋一下就要有柳條筐那么大。特別近二年,人沒少請,這班兒那班兒的也沒少上,錢的方面就甭提花了多少了??梢豢荚?,回頭一看,后面還是沒有幾個人兒。老師們的說法是,別著急,這孩子還是有潛力的。朋友們說,還是教育方法有問題,孩子在好多方面都滿精滿靈的嘛。老人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看住了,不遭災、不惹禍的就行了,學習不好,也不一定沒出息。公說有理,婆說也有理。就是秦富自己總是鬧心巴拉的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天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長吁短嘆許久了的秦富,剛有點迷迷糊糊的,就聽到大大過來又小聲地哽嘰著媽媽要錢。媽媽說:什么?還要錢!昨天那十元錢呢?大大一會兒說買什么買什么了,一會兒又說交給老師了。娘倆嘀嘀咕咕了好一會兒,就聽媽媽又說:去睡覺吧!明早兒我給你們老師打電話,問清楚了再說。
大大還是不肯走,這時,躺在那兒聽了半天也忍了半天的秦富,剛要坐起來發火,就聽大大又說:媽媽,我跟你說實話吧,那十元錢讓我借出去了。媽媽說:借出去了!借給誰了,是干什么用的?大大說:借給王鵬了。媽媽說:王鵬?哦!知道了,就是那個學習非常好,考試總是前幾名而且家庭困難的那個,對吧。大大說:對,就是他。媽媽又說:他借錢做什么呢?大大說:他爺爺有病了,要吃冰鎮的西瓜。王鵬要給他爺爺買,我就借給他了。媽媽說:哦,好,好!咋不早說呢?我尋思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呢。
大大的媽媽想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大大,這事兒這樣辦,明天你告訴王鵬,那錢就不用還了。還有,通過這件事正好也對你進行一次教育,要向王鵬那樣的孩子學習,學人家的節儉,學人家的孝順。還有,媽媽三天之內也不給你錢了,然后,把這幾天省下的零用錢,如果不夠,媽媽再給你添一些,你和王鵬一道再給他爺爺買一些果品去。大大吱唔了兩聲,便張大著嘴巴半晌也沒有說出什么。
好一會兒,娘倆都沒有了動靜。先一陣剛要發火的秦富,這時,由于聽明白了原委,心想,算了,自己以后也真的不能總是把賺錢和花錢特別的當回事。兒子的學習好與壞是另一碼事,在這件事上能這樣做是對的,他媽媽支持他,也是對的。這樣一想,先前的火氣也就理所當然地消了。秦富翻了個身,又長長地噓了一口,準備美美地睡上一覺。
媽,媽媽!剛剛又要進入夢鄉的秦富,又聽到大大小聲地喊叫著說:媽,對不起,對不起!我又撒謊了。那錢沒借給王鵬,是借給肖二了。一直坐在床頭的媽媽,倏地站了起來,順手狠狠地掐了大大一把,急促而輕聲地說:什么?借給肖二了!是不是又給他買吃的了!是不是又雇他打人了!是不是又讓他脅迫別人給你寫作業了!是不是……?大大媽媽幾乎是帶著哭腔又說道:好啊,老毛病到底又犯了,這回找死吧你!大大倔強地站在那里,好像很委屈地提高了聲音說:沒有!沒有!就是沒有!就是借給他了。大大的媽媽伸手扯起大大,低聲說道:你還有理啦,還敢喊叫呢?走,上你屋里去,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不然明天告訴你爸,看人家不剝了你的皮!
這時的秦富哪里還忍耐得了,忽的一下坐了起來,一手打著了床頭燈,一手把枕頭飛了過去。同時厲聲的喝道:混賬東西,學習沒長進,老毛病卻又犯了。讓你花,讓你給,讓你敗家!啪!早已躥下床的秦富一巴掌又扇了過去。奇怪的是,以前每逢這種陣勢時,大大早已或躲進媽媽的懷里,或抱頭鼠竄了。可這一會兒,挨罵又挨了打的大大,卻仍然倔強地站在那,嘴里還不斷地申辯道:我就是借給他了,真的借給他了!惱羞成怒的秦富,啪的又一個耳光過去,說道:借,我讓你借!你為什么借,你憑什么借?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大大掙脫了護著他的媽媽,站到了爸爸面前說:肖二跟我要錢我沒給,他嚇唬我、打我,我也沒給。最后,他說,他真有急用,讓我借給他,說三天之后,借十元還我十五元,還給我寫了借條和保證書。所以,我就借給他了。就這么回事,爸,你打吧,你打死我也是這么回事!
秦富和大大媽媽對視了一陣,好一會兒才省過腔來,他指著大大哆嗦著嘴唇道:你你,你這是!大大的媽媽也指著大大道:你,你,你怎么,這不是學會放高利貸了嗎?大大說:管他呢,我爸不是常說:“有錢不賺,那是傻蛋”嗎!聽到這,秦富氣得又掄起了巴掌,這時,大大媽媽趕緊一邊遮擋著一邊拉起大大跑了出去。
重重的房門聲,讓秦富向后踉蹌了兩下,一屁股坐了下去。他關上了床頭燈,顫抖著手指點燃了一支香煙,大口大口地拼命地吸著。黑暗中,那煙頭兒上的火亮兒一閃一閃的。
牙
提起老劉,大家都有一個共識。工作雷厲風行,處事八面玲瓏,為人豪爽熱情,遇事抱打不平。知根知底的還會加兩個字,講究!另外,他還有一個綽號‘笑簍子’,意思是搞樂的節目海厚,自覺不自覺中就能幽你一默。這不,最近又在這牙上整了一把不大也不小的事兒,讓人哭笑不得。
上周老劉去Q城為外甥姑爺辦成一件大事,中午宴請相關人員。酒桌上那更是老劉的強項,死人都能給你說活他,就別提認不認識的人啦。所以,僅一會兒功夫,一桌人就在老劉的攛掇下,就都有些相見恨晚了。那景兒整的鋼硬,那嗑兒嘮得賊透,那酒兒扣得特猛!不知不覺中,七個人就爽進去六瓶。臨別時,哥幾個還勾肩搭背,你推我搡,依依不舍,海誓山盟,足有半個多小時才前拉后拽地邁出酒店大門。
已是黃昏時分了,老劉勉強睜開那雙腫了吧唧的小眼睛,發現自己在一家浴池里。他拍著漲呼呼的腦門兒,怎么也想不起來和那些人在哪分手的,又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其實他是乘人不備自己溜走的)。管他呢,不想了,走人,還得趕客車回家呢!老劉這樣尋思著,拎起衣服下床。剛走了兩步,就覺著頭重腳輕,胃里的東西直往上撞,他趕緊又退了回來。在床上穩當了一會兒,喝了一點水,才感覺好些了。這時他才聽到手機的提示音,一看,好家伙,竟有十來個未接電話。家里的,Q城外甥女、外甥姑爺和幾個戰友的。
又過了一陣兒,老劉感覺好多了,就給一個戰友回話,告知一下他挺好的,并說馬上就往回走了,戰友堅決不允許。不一會兒,幾個戰友不由分說又把老劉整到了飯店。開始,老劉蔫頭耷拉腦,喝酒像咽藥似的,咽半口往上返兩三下。好歹捱到半杯多一點的時候,酒道終于唰地一下打開了。結果又是一場惡戰,老劉沒有一斤也有八兩。快小半夜了,他被外甥女他們接回家里,一番天昏地暗和一頓折騰不必細說。
第二天醒來,老劉覺著頭很痛,渾身也像散了架似的,那感覺跟得了一場重感冒差不多。外甥女給他煮了一大碗小米粥,弄了點小咸菜。老劉吃喝了一會兒突然放下碗筷兒,床前床后的踅摸起來。半晌,外甥女他們才弄明白,老劉是在找牙。原來老劉兩面的大牙都是假牙,已鑲了二、三年了。晚間要摘下來清洗,白天再戴上。由于昨天中午加晚間喝得太多了,老劉是啥時候洗的牙,洗完放哪了,自己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爺三個加外甥女家那只卷毛的小獅子狗,一起開始‘滿地找牙’。
床上床下,床頭床尾,衛生間、廚房、方廳,甚至樓道里全都找遍了,結果是一無所獲。外甥女提醒道,是不是拉到飯店了,或者浴池、出租車上了。老劉回答說都不會。他振振有詞道:飯店嘛,絕對不可能,因為吃飯正是用牙的時候,怎么能摘下來呢?浴池嘛,也不會,因為我睡醒之后,發現自己就打囫圇身兒睡覺了著,根本沒洗沒漱。坐出租車時,與牙更沒什么關系,所以也不能。外甥姑爺怎么也忍不住了,被這位老頑童舅丈一本正經的解釋,弄得噗呲一聲笑了起來!外甥女也強忍住笑瞪了丈夫一眼。
老劉帶著丟牙的遺憾回到縣城,隔了一天,他接到Q城外甥女的電話,說她們把家里家外又都查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結果。老劉說不必了,上哪找去啊,沒事兒的,這兩天我就鑲牙去。老劉嘴上雖這么說著,心里也怏怏的感覺,這兩副牙畢竟三千多塊啊(當時有點小故事,不然在縣城里沒這么貴的)!再說,關鍵是鑲完新的又要磨合好長時間才能好用,唉!認倒霉吧,誰讓咱弄丟了呢?
第二天上午,老劉去了一家醫院的牙科,處置完后交了八百元錢,并被告知下次來醫院的時間。又過了一天,老劉在家看電視的時候,Q城的外甥姑爺又打來電話,高興地告訴他那兩副牙找到了。老劉一聽也來了精神氣兒,趕緊問怎么回事在哪找到的,姑爺支支吾吾地說您別問了,反正是找到了。猴脾氣的老劉有點急了,后來外甥女接過電話說,牙在我家小狗的卷毛里掛著了,今天給它洗澡時發現的。老劉聽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那邊的兩個孩子,也才敢跟著笑得天翻地覆的。最后外甥女說已經用客車捎回去了,讓老劉下午四點鐘上客運站,找XX號客車取牙。
老劉這些年沒少喝醉酒,醉后也沒少丟東西,卻從來沒丟過牙。他有一點非常好,就是無論喝多少酒,無論在哪里,基本上都不忘摘牙和洗牙。在家時,他的床頭柜上,放個小外孫的毛絨狗熊,是擁抱大海那種姿勢的。小狗熊張開的左臂上掛一個白紗布的袋子,就是老劉裝牙的,既透氣又防塵。這樣,即便他喝得五迷三道時,洗完牙后也能一面倒下身子,一面摸索到小熊和小熊身上的紗布袋把牙放進去。然后,一歪身便呼呼嚕嚕了。
說到這里,還需交代一點事。就是這老劉不但有人緣,還特別有寵物緣。到誰家都樂意玩貓逗狗的。所以,許多人家的小寵物,都和他關系良好,外甥女家的小卷毛狗更是不例外。老劉每次到外甥女家,都要給小狗買好吃的,還要抱來捧去的稀罕個夠。不用說,兩個的關系那是老鐵了。要是趕上在那住宿時,小狗就在他的房間陪著。小狗不和他一個床,就睡在床頭柜的電話機旁。那天晚上老劉醉酒折騰完后,也沒忘記洗牙。完事后,他迷咯噔地照例一邊躺下,一邊往床頭柜上摸,恰巧摸到了躺在上面的小狗,醉麻咕咚的他準是以為是他自家那個小熊呢,就把牙塞到了小狗身上。然后,一翻身便呼呼大睡了。小狗身上的毛很厚,而且卷的也比較緊實,所以,連卷帶掛,那牙套就刮在小狗身上了,難怪大家怎么找也找不到呢。
老劉去客運站把牙取回來了,心情不錯。他讓老蒯給弄了點下酒菜,在燈下邊看電視邊自斟自飲了起來。吃喝間老劉一拍茶幾說道,壞菜了,昨天我上醫院鑲牙去了。你說,誰知道這牙又找到了。老蒯問定下來了嗎?老劉說錢都交完了,就等著到日子去試了。唉!老蒯埋怨道,你說你,總沒個穩當勁兒,干啥事兒都急楞狗子似的,甚至比兔子還快。這下好,這兩套牙你換著用吧,或者預備下回再丟吧!老劉搖頭晃腦唉聲嘆氣的,也覺著挺上火。末了說,明天我上醫院去,看看能不能給退了,或者少退點錢也可以,怎么著也不能整套備用的吧?老蒯說,哼,退嘍,美的你!
第二天早晨,老劉打了聲招呼,就匆匆地出去了。過了一陣兒,老蒯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聲不好!就急忙操起電話。愣怔片刻后,她又放下電話急三火四地奔下樓,打的朝醫院而去。在車上她想到,現在這醫患關系比頭二年還緊張,老家伙脾氣不太好,從來不吃嗆肺管兒那套。可別和人家弄僵了再干起來,整出上次鑲牙時的事。原來,上一次鑲牙時,有位大夫技術上不是太過硬,態度可不是太好。老劉的牙返修了五六次,才勉強能對付用了。這本來就令他很郁悶和生氣,不過還是忍住了,也沒說什么。可最后一次修牙后,大夫非得要收二百元費用,說老劉左一次右一次占用他們時間太多了。二百元錢對老劉倒不算什么,這窩囊氣老劉可受不了。這事兒談崩了,雙方吵了起來,最后竟動起手來。老劉是干啥的,消防大隊轉業的,想當年整天領著戰士登高上房、摸爬滾打的。所以,只一遮一擋一送,就把沖上來揍老劉的,那個年輕的牙醫整了個大跟斗。不巧,那家伙的肋骨在椅子扶手上重重地硌了一下,骨折了。好家伙,醫療費二千多。所以,那口牙總價值三千多元。過后老蒯對老劉說,你鑲的這是金牙??!
老蒯下了出租車,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進了牙科,眼前的場面一下就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兩個白大褂正和老劉撕扯在一起,并在激烈地爭論著什么。不由分說,她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一下把老劉拽到身后,自己橫在了他們中間。然后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大夫,對、對不起,那鑲牙錢我們不退了,不退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一面說著一面扯起老劉說,唉,我約莫著這事兒就得起幺蛾子,得回我來了。走,快走,錢不退了,咱們回家!老劉和兩位醫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弄懵了。半晌,兩位醫生才回過神兒來說,大姐、大姐,您這是?老劉也醒過腔了,沖著老蒯道:神經啊你,這是整的哪一出?。樜乙淮筇_@時,老劉老蒯才覺出氣氛有些不對,三個人好像都是高興和激動的樣子。老劉手里拿著一沓錢,對老蒯說,我來向醫生說明了情況,人家說不要緊,可以全額退款。我說,那可不行,都兩三天了,不能給你們造成損失,少退一點就行。這不,怎么也說不通。最后我說就扔下二百元錢意思意思,他們也不收。正在這說著呢,你就冒五玄天地沖進來了。唉,真是神經啊你!老蒯張口結舌帶點頭晃腦,一個勁兒地嘟囔道:這咋說呢,這咋說呢!
老兩口離開醫院,心情愉悅地往回走。老蒯嗔怪他說,你個老家伙,能不能著點調,以后少點這云山霧罩的事兒。你說這幾天你丟牙、找牙、鑲牙、退牙,這一出又一出的。你的牙倒是沒事了,可差一點把大家的牙給笑掉了,前一會兒又差點把我的牙給急掉嘍。唉,這輩子咋攤上你這么個沒頭沒尾的家伙,愁死我嘍!
老劉嘎巴嘎巴嘴兒,抬起一只手捋巴捋巴下顎,又拍打拍打后腦勺。然后,拉著老蒯回轉身向醫院的方向瞅了瞅,一邊不住地點著大腦殼,一邊輕聲地有板有眼地笑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