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詠嘆（上）

自從我動了要出一本散文集的念頭兒，心中就涌動起千言萬語和無限感慨。由于多年與重殘和重病糾纏，苦楚自不必提。尤其近幾年來，我的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像個東倒西歪的破舊房屋，這里透風，那里漏雨。不，應該說是時好時壞才更準確些，因為經過修修補補還能挺上一陣。但整體走向是一日衰于一日的，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從動念要出書到整理書稿，好像有什么不祥之兆隱藏其中。我只要用心地去處理文稿，保證不過兩三天，馬上就出現身體告急的景象。尤其是早已形成的心衰、高血壓、糖尿病……時不時就發作一下，血壓可以達到135—220mmHg，心跳可以達到120多次/分鐘。好好的一個心臟，幾年的功夫，竟發展到心衰的程度，每次發作都是很恐怖的，幾次被抬進醫院進行搶救才又被抬回來。原來就患有雙下肢血栓閉塞性脈管炎，是珍寶島事件期間在邊境執行潛伏、巡邏任務凍傷導致的。先后截除數個足趾（包括大足趾），雙膝、雙胯關節全部僵直。吃飯要站著，寫字要站著，解大便也要站著……好端端的一個人變成了一等傷殘，生活失去了自理能力。真正可悲的是，部隊醫院治不了，到地方醫院又不能報銷醫療費用。一個當兵的，需要自費治病，我肯定是無法負擔。就這樣，病重了，只能到不能治病的醫院治病，能治病的醫院因無錢而不能前往。多年來，我被拖來拖去和推來推去，才弄成支離破碎的。不說了，正是基于此，我更想早些把這部書整理出來，對自己也有個交代。

秋天，我在這樣一個季節里，有很多感慨和閑話要說出來。在這個季節的深深的靜夜里，翻動書頁和紙張的聲音，清脆得像一顆顆石子投入水中。有時也像外邊被風吹落的一片片葉子……我又被這聲音感動了，我被自己的癡狂感動了。猛然回首間，猶如翻動自己之歷史或檢點自己人品之賬單。細數細查，春江水暖，秋氣霜凝，先知先覺，感乎世情。唯有一些小文短什，信手拈來，涉筆成趣，嬉笑怒罵，任性率真。得失在寸心，俯仰不隨人。就這么一堆一塊，任人褒貶了。在此，我還是要提到早就不愿為我服務的兩條腿，以及殘腿上流膿淌水的潰爛著的傷口。傷口因缺血而壞死，又因缺血而長期不愈。想要高位截除雙腿，又怕截不住繼續往上潰爛，因為雙下肢的動脈血管有了大面積病變，而且病變的位置很高。此病的特點就是沒完沒了地折磨人和撕心裂肺地疼痛，其慘烈程度就如同給一個人不間斷地施刑一樣……

這個世界有時是極不講道理的，一種超出常人忍受限度的疼痛，如果你喊出來，尤其在夜深人靜時，就會有人以你影響他人休息的名義警告你。當然還會有人告訴你，有了痛苦而不言痛苦，這才是大境界。什么事情都是有限度的，我不知別人如何，當傷口處像刀子剜肉般攪動時或像燒紅的烙鐵烙在腳面上冒出油煙時，我只能失聲地叫喊或嚎叫，甚至劈頭蓋臉地打自己耳光，或以頭撞墻……沒有眼淚的嚎叫使人幾乎到了休克的地步，真正的痛心和酸楚一下子從內心翻江倒海般涌出，淚水怎么都止不住，一個蒼老的男人的慟哭聲，令人發 。長時間的疼痛就像碎玻璃埋入肉中一樣具體，就像把雙足插入冒著氣泡或是滾燙的湯盆中那樣實在，它一分一秒都不肯停下來，我是做好準備的，必要時，我會和疼痛和詩文一起同歸于盡的，而且毫無怨尤。我的人生和我的詩文，充滿了絕對的絕望。我像一只蝙蝠，喜歡倒掛著看世界。有時也像一只反舌鳥，喜歡和人類、和時代唱反調。我著迷于用兩個相反的詞匯，展示其中的張力與沖突，那就是絕對與絕望。因為這個世界帶給人們的只有絕對和絕望。阿爾貝·加繆說：“沒有對生活的絕望便不會有對生活的摯愛。”其實，我們的生活是破爛不堪的，也是非常骯臟和丑陋的。面對它，我們應該怎樣地活下去才是我們的本能和智慧。加繆還曾說過：“誕生到一個荒謬的世界上來的人唯一真正的職責是活下去”。我認為絕望沒有什么不好，它甚至是世界上最好的疫苗，可以使你產生抗體，免得你再次受傷。我有時甚至把傷口藏起來。叮嚀自己：讓舌頭沉默。千萬記住，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多年來，我的寫作就是在這種狀態下進行的。每當這種時候，笛卡爾的話總能給我一些提醒：“人來到了這個世界，除了征服自己，別無其他使命。”

時間是一只一條道跑到黑的動物，而我們只能通過回想或是假設的方式來駕馭它。有時我想，如果29歲那年我不從黑龍江省軍區調到牡丹江軍分區的話，即使我22歲那年有過凍傷史，也不會患上這么慘重的疾病。再設想，如果從省軍區調到軍分區，我去基層連隊時不主動請纓參加邊境巡邏，那也不會有今天這個慘狀了。如果沒有今天這個慘狀，那么今天我在干什么呢？可惜，一切的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了的，沒有那么多“如果”留給你選擇，誰都如此。悠悠幾十載遠逝，我竟混得個萬般無奈又無法退卻和拒絕的職業——生病。此行業無下崗之憂，無退休之慮，更不怕某一日被炒魷魚。誤入此行，盡可心安理得地混他個終身制，絕不會有人發難或篡位的。生病之余，寫點兒東西。寫作對于我，是一條秘密通道，能把我領向我所尋求的虛無之地。對于這個世界，詩歌和文學是唯一的安慰！更重要的是寫作讓我減輕了許多罪惡，少干了不少壞事。許多年過去了，所有的背影都已走遠，仿佛只剩下我一個人，在一條飄滿落葉尸體的荒涼的路上徘徊著。秋陽恍恍，秋風惚惚。經常有生硬而冰冷的目光打在我的臉上，我也同樣把自己的背影留給了后邊的人。我趴在語言森林的地面上，耐心地從樹陰深處注視著跟隨或指點我背影的人物陸續登場，并傾聽他們的激情言說……上帝孤獨地在世界上造人，我孤獨地在斗室里寫詩作文。寫詩作文是我治病的過程，做夢是我的生活和存在，無論是黑夜還是白日，都緩解了我的精神與現實以及生理與心理的矛盾、焦慮與沖突。寫作也是我消除身體黑暗和心里黑暗使之走向澄明的過程，更是使我懂得愛的過程。我相信賀拉斯的話：“神的旨意是通過詩歌傳達的。”作為一個詩愛者，我會堅持下去，我想知道神還會對我說什么，我會把它告訴我的友人和讀者，請不要懷疑我的真誠。真誠恰恰是一個人的作品生命之樹蓬勃而葳蕤的根須。與此同時，在詩寫和其他文本的構建中，無意間成為我們修補破碎靈魂的功課。我深知，一個人的軀體只能在大地上行走，而他的靈魂卻應該在天空中飛翔！

當話語被收歸群山，欲望的旗幟布滿河床，我在靜默中以線性的方式，遲緩而笨拙地繪制著光陰的地圖；螞蟻運來了糧食，蜻蜓帶來了清水，小鳥往我的面前傾倒客氣和友好——一切都是我所需要的元素，猶如我是這個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別無所需，只要我還有一絲力氣，我就要用心、喉管和嘴巴發出聲音——人的聲音！時間必有一天證明：天空同時發現了我們！我們就坐在自己選擇的地面上，用美好事物堆砌著房屋，并試圖把美好事物像羊群一樣趕回最后的家中。生存對我來說是種磨難，我學會了重視激情的燃燒，珍惜火焰的撥亮，然后去壘起另一只火炬。這些都是生命生生死死不斷更換的不可缺少的節拍。許久以來，我之所以寫詩，是自成悲歌而已，但也有點兒鬼使神差的味道。年紀尚輕時，我學寫小說、戲劇、電影。那時就有人斷言我寫不了小說，說我不會編故事。我當時聽了還不服氣，后來的事實證實了人家的斷言是對的。當然寫小說不僅僅是個編故事的問題。寫詩其實是與我個人的血液、秉性、信念等等相關的，每個寫詩的人都由于各自的氣質和審美興趣而選擇著個性化的語言和語境。寫詩是一切經歷中最大的歷險，我只能說不會停止前進，但也許永遠不會到達。為此，我常常孤獨到骨髓都要結冰的程度。冥冥中，我總坐在一片墓穴中游蕩，與鬼魂或魔鬼對話。我親近棺材，看見鬼魂把喪服遞給我。于是，我在冰冷的高天之外行走，回首人間，數遍阡陌，把春秋看透……

有一位哲人說過：“我的眼前沒有美女，只有骷髏。”自從我陷入疾病的魔爪之中，我大概就是從那時起，便一點點具備了輕微的哲人的眼光了。每個孤獨的夜晚，在昏黃的光影下，可愛的文字會變成夜晚和我生命的真正主角，在我的一些貧瘠的紙張上凌空舞蹈，點亮天上的星星和我骨頭里的燈盞。它一旦飛出紙張這個舞臺，在太陽下顯影，就成了我的詩和文。所以詩文之于我，就是我的一種真實的視力，一種獨特的思維，一種為擺脫恐懼與自己和世界作對的方式。文字以它獨有的魅力刺入我的骨頭，讓我在白天里月亮般躲進云層似的人群，只有到夜晚才清晰地疼痛起來。我的文字里掩藏著巨大的激情，像一個結痂的傷口，揭去詞語掩飾的那層痂，就會有新鮮的血液噴涌而出。文學之于我，苦在其中，樂在其外。

文學的魅力在于思想的半途而廢。我不具備用思想和智慧進行寫作的天賦，所以，我崇尚用靈魂和肉體寫作。寫作者的靈魂和被寫作者的靈魂，一直是我努力觸摸的方向。生活中的苦難和夢幻，從生到死之間的孤單，讓我對生命充滿了詩意的追求，對人生高遠境界的向往，對自己靈魂的不斷拷問。我變得越來越單純，越來越幼稚。我以為，單純和幼稚比衰老和腐朽要好得多，單純和幼稚會生長，會成熟，而衰老和腐朽同死亡是毫無二致的。真正的藝術，說到底，就是幫助人類保持一份天真！在藝術之路上，我跌跌撞撞地走了這么久，仍然無法深入到事物的內部，最多是在它的邊緣轉來轉去，好像很難觸摸到藝術之核。我經常在寫作中說些廢話，說得越多，說不清的也就越多。也許那些潛藏在語言的縫隙里的文字，才是最重要的。但是，這些文字似乎是永遠也說不出來的。這就涉及到一個功力和悟性的問題了。說到功力和悟性，我記得在禪語百篇中有這樣一則趣話：一個參悟的人到一座佛山參悟，一位修行多年的老和尚問參悟的人：“以前來過嗎？”參悟的人說：“沒來過。”老和尚說：“喝茶去。”老和尚又問另一個參悟的人：“你以前來過嗎？”參悟的人說：“來過。”老和尚說：“喝茶去。”一旁的小和尚見狀問：“師父，來過的人和沒來過的人，為什么都是喝茶去？”老和尚雙手合十，頭不抬眼不睜，仍吐出三個字：“喝茶去。”這則趣話，至今還在仙山佛國里流傳，對我們的啟迪也將是無比深遠的……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但大美需要代言人，那就是藝術家。多年來，我時時記起大師們的教誨，絲毫不敢忘卻。梵高說：“厄運助成功一臂之力。”尼采說：“大地有一張皮，這張皮生了許多病，其中有一種叫做人。”雨果提醒人類說：“進步只能是一種明亮的災難。”泰倫修說：“我是人，我認為人類的一切都與我血肉相關。”博爾赫斯說：“我寫作，是為了自己和我的朋友；我寫作，是為了光陰的流逝使我心安。”蒙田說：“當生命結束時，人們才教我們怎樣生活。”杜拉斯說：“寫作是一種暗無天日的自殺。”瓦雷里說：“天才就是長久地忍耐。”高爾基說：“說出真理和實情，這是一切藝術中最困難的一門藝術。”加爾德隆率直地說：“人的最大罪惡，就是：他誕生了。”薩特說：“只有將來才決定過去是死是活。”馬克·吐溫說：“我決定從墳墓中而不是親口向世人說話，是有充分理由的：我可以無拘無束地說話。”若澤·薩拉馬戈說：“你要知道，我有個越來越堅定的想法，那就是我們全部都是些可憐的魔鬼。全都是。”等等等等，不勝枚舉。難道我們聽到每一段精彩的論述時，內心里不感到震撼嗎？

現在，我們試著從若澤·薩拉馬戈的論斷中來感受一種足夠的心酸的嘲諷。是的，我們都是些可憐的魔鬼，在明白了人自身的極限，但又無力滿足人類“想飛的愿望”時，我們，人類，若澤·薩拉馬戈，還能懷著怎樣的期待繼續生或者死？更令人可悲的是，若澤·薩拉馬戈告訴我們，在我們無休無止的不安、焦慮與恐懼的生存歷程中，我們幾乎都不明真相地患上了失明癥。“恐懼令我們失明，恐懼令我們繼續失明。”當年拿破侖曾對他的士兵說：“從這些金字塔的頂部，你們可以看到40個世紀。”可今天，我們什么也看不見了。從里斯本、波爾圖這樣一些本來十分具體的地方，到每一個無法具體的國度和鄉村乃至每一個似是而非的人，我們希望的影像，已經成為一種修辭手段，而非一朵真實的玫瑰，一聲真實的吆喝。若澤·薩拉馬戈在《失明癥漫記》中為我們安排了一個在失明癥群落中唯一的明目人。一個證人。而事實卻是這樣：若澤·薩拉馬戈是我們目前俗世生活中不可多得的恐懼的證人。這個葡萄牙鄉下的農民，上帝讓他拋開了諸多類似于學院派的詞語迷宮，帶著他原生的生命任務和想象，來到我們中間。他泥土的智慧、樹木的歌詩、農具的鋒利、神秘的血管中的小教堂、石頭的警覺……再通過富有天然性質的情緒化語言，把我們撕裂，讓我們看清自己和自己所處的環境。1998年的瑞典皇家學院在授予若澤·薩拉馬戈諾貝爾文學獎時說：“若澤·薩拉馬戈的充滿豐富想象力、同情心和反諷的譬喻，不斷推促我們再次體會難以捉摸的事實。他的智慧和敏銳的洞察力相輔相成……”在我們對大師們欽佩不已的同時，我們更應向大師所表現出來的驚人的智慧和能力致以崇高的敬意！每位大師都是一座金字塔！每一段至理名言，都是人類智慧的一個制高點！我們讀書就是要讀人類最高層次的書。記得司空圖說：“取法乎上，僅得其中。”讀書讀最好的，獲得的東西只能是中等的。讀書讀中等的，獲得的東西只能是最差的。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上，因為有了腳踏實地的讀書人，才使人類變得節制、變得理智、變得儒雅。

讀書，使我們感受到大師們對生命和人類體驗的深刻，這種體驗是人類共通的：那些孤獨，敏感，在反抗中表現人的生存的光榮，人與日趨墮落的世界抗衡的悲劇和大師們用藝術給生存世界帶來的光芒，還有那種在深情綿邈中讓人產生沉思的藝術品質，這一切都使我深深感動。我尤為喜愛那些新穎、奇特、棱角分明或幽玄晦暝、思維陸離的作品，或是獨創的、有沖擊力的、異質的、另類的作品。也許他們作為一艘沉降的潛艇，更能測量到文學海洋新的深度。如卡夫卡、貝克特、里爾克、海德格爾等大師的作品，一直深深地吸引著我。我堅信文學的進步是靠吸引力獲得的。大師們的作品追逐著我，促使我跑入自己所不熟悉的領域，先是陌生、疑懼，繼而驚喜地發現，我找到了自己靈魂的故鄉。大師的經典之作，并不領導我們前進，而是讓我們自己去披荊斬棘。由此，我接近大師們靈魂的愿望更加強烈！我在大師們的文字中看見了自己的過去，未來，我出生的事實和人在死后所能達到的狀態，它們合在一起構成我的現在。而我的現在是時常處于悲哀和被自己的夢幻騷擾的狀態。那種夢幻是在我目睹現實和人所達到的丑惡程度的同時，在每一時刻，奇特地在我頭腦中出現的光。那光照耀著這些黑暗，使我為它的亮度和純粹所折磨，是一種為這樣的生存狀態困擾、為使文字更準確地貼近這些并再現它們而感到神圣的折磨。

大師的存在十分遙遠，一個到達大師的讀者，要像高山上的一棵喬木一樣，經過無數次掉光了葉子的洗禮。我到達某位大師的時候（指閱讀），好像正好從冰凌推動著的歲月之河中爬上岸來，而多少年前，這位大師也是從這條河流中爬上岸的。我不知道誰曾經牽著這位大師的手上岸，而我，則很榮幸地被這位大師拉了一把，讓我們到達了高高在上的明亮之處——這亮處，渾濁的水正在退去，清澈的水浪浪涌來。因此，我得以在永不疲倦的風中從高大的、光禿禿的樹枝冒出嫩芽。也可能我會永遠是嫩芽，但我的夢想仍然是花朵和果實。無數個寧靜的深夜，我在遠離混亂的文學江湖競技場之外，與大師談話。大師，偉大得讓我喘不過氣來。大師是淘沙者眼前的一塊巨石，是沙的宇宙。最后一滴水蒸發，所有的金屬都被淘走，而巨石仍舊于白沙之中。沙中之沙，巨石，曾經穿透云層，穿透空無，落下來；沙中之沙，巨石，曾經破開巖層，穿過沃土，出自黑暗。深淵中的白沙，究竟是什么樣的激情才發現了它？從此，它開始翻滾，成為波浪的比喻，成為滾滾而來的時間的比喻。創造了白色，然后，又創造了混沌的海，描繪了海岸的弓背……魚群是后來者，人是后來者。我肯定不是最后一個理解沙的人。我身居東方，在另一條洗沙的河中上岸。這條河是大師隱喻中的河流，從大師的世界流出，越流越遠，創造了一個宇宙。現在，我到達了他的宇宙的中心，他就是我的宇宙的四壁，他把我的存在放在可靠的藝術時空之中，讓我保持著一個人與頭頂燦爛星空之間的距離。試拿卡夫卡為例，在西方的詞匯中，卡夫卡曾是一塊冰冷的鵝卵石，它沉在海底，一直無人問津。直到當代，這塊石頭才自己浮出水面。只有上帝明白，柏拉圖曾站在海邊，把堆成山的石頭丟進海里，卡夫卡就是其中的一塊。它終究要浮出來，凡是柏拉圖丟進海里的，都會被找到……

這種生存的現實，當我讀書并進入大師的作品，我感到整個身心的輕松和陶醉，聽見大師們神圣的聲音，那些聲音正是我所醞釀和發出與將要發出的。大師們的聲音使我感到驚異并看見生命能夠達到什么樣的深度，能夠怎樣地拯救自己與多大程度地照亮他人。確實，文明的發展和進步已使這個世界日益向徹底的不可救藥接近，但與此同時，人本身卻日益閃耀著多么深邃、多么明亮和多么透徹的光。我們的文字呈現著創造性的靈魂，表達著人對社會的反抗和對自己的拯救。逃避庸俗的人和庸俗的生活，殺死由于無法改變的基因帶來的惰性、猥瑣、習慣和僵死、沒落之道，這是在要求這片土地上的藝術家，要求我，與幾千年的文化決裂！如果這文化閹殺了人性并使人墮落為物，使人性失去自我的尊嚴和本能的反抗精神。大師們在天空呈現著神一般的光，而大師們的每一個句子都使人感到無比親切。其實真正驕傲的臉是絕不會孤獨的。藝術家融入整個自然，他的全身都散發著自然的味道。我們去聽一個孩子說話，也有同樣的呈現。大自然的氣味從藝術家的靈魂里散發出來，這是我們永遠無法舍棄觀看欣賞大師和閱讀大師們的作品的原因。因為這樣的文學，這些光芒四射的人，他們就是我的大自然和我的生命。他們，和真正的生活融為一體，使我進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