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光的盡頭看見你

很多事，不是我想，就能做到。很多東西，不是我要，就能得到。很多人，不是我留，就能留住。有些人，就像指縫的陽光，溫暖，美好，卻永遠無法抓住。時光如水，總是無言。

用“情懷”來描述這部《歲月神偷》一點也不為過，整部電影像一篇淡淡的感傷的懷舊散文。散文必然有感而發，而好的散文必是有情懷的，自然生發，渾然天成的，就像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郁達夫的《故都的秋》。如果說當年的《秋天的童話》有張婉婷年輕時代的影子，這部《歲月神偷》就明顯是羅啟銳的自傳性作品。

看完《歲月神偷》，突然想到一首歌里所唱的：“我坐在床前 望著窗外回憶滿天 生命是華麗錯覺 時間是賊偷走一切

有沒有那麼一種永遠 永遠不改變 擁抱過的美麗 都再也不破碎 讓險峻歲月不 在臉上撒野 讓生離和死別都遙遠 有誰能聽見

我坐在床前 轉過頭看誰在沉睡 那一張蒼老的臉 好像是我緊閉雙眼 曾經是愛我的 和我深愛的 都圍繞在我身邊 帶不走的那些 遺憾和眷戀 就化成最後一滴眼淚

能洗掉后悔 化成大雨降落在 回不去的街 再給我一次機會 將故事改寫 還欠了他一生的 一句抱歉 有沒有那么一個世界 永遠不天黑 星星太陽萬物都 聽我的指揮 月亮不忙著圓缺 春天不走遠 樹梢緊緊擁抱著樹葉 有誰能聽見 耳際眼前此生重演 是我來自漆黑 人間瞬間天地之間 下次我又是誰”

在電影中，和著蘇格蘭風笛和吉他的樂音，頭戴魚缸變身小宇航員的羅家小弟進二輕易地將我們帶回到那段如老照片一樣的久遠歲月，鎖定并聆聽那個年代一個個普通的家庭所奏響的生活詠嘆調。

穿過50年的時光，來到60年代的老香港，在灰黃而溫暖的畫面里，重溫一家4口的質樸親情。在歲月里，看到了純白如花瓣般卻瞬間凋零的唯美愛情，看到了不顯聲色卻厚重如山的父愛，看到了親如一家的熱鬧歡快的大院，看到了丈夫細膩而溫柔的愛，看到了云遮霧籠的思念和如桂花香瓣的隱隱哀傷。

金魚是最快樂的，因為她的記憶只有三秒鐘，但有些事情一輩子都能記住。哥哥進一對芳菲說。還沒有繼續的青澀的愛，卻因為病魔被無情打散，掉落的花束打碎了太多還沒來得及說完的甜蜜。

羅爸爸總有一句掛著嘴邊的話“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保住‘頂’”。一場臺風，將羅家的房子吹得支離破碎時，爸爸雙手緊緊扣住木制房頂，大喊“要保住頂”，意思是只要房頂保住了，家就還會在。在進一生病急需用錢時，羅爸爸把兩張一百元小心翼翼地攤放在護士桌面，露出手指上那深深的血痕，滿手的因造鞋子而落下的傷疤。在為一分錢一個的芝麻包猶豫不決的羅爸爸，即使賣掉結婚戒指也要給進一輸新鮮的血液。在為了給進一墓上的一個“頂”，不惜把自己弄得滿手鮮血。

親情，是整個故事最深刻的鋪墊。在目送進一去北京看病的羅爸爸，站在破舊的房子前，神情黯然，似乎瞬間老去。龍應臺在其新書《目送》中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景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弟弟進二有一個夢想，做太空人，所以他最珍愛那個玻璃魚缸，在朦朧而扭曲的玻璃背后看這個世界的苦難離殤；弟弟有很多心愿，希望長大可以娶馮寶寶，希望自己可以一個人吃光半盒雙黃白蓮蓉，希望奶奶可以不要走；弟弟有一個雖然不富裕但卻溫馨的家庭，巷子頭有經常找他做發型試驗、卻愛他的大伯，巷子尾有純樸而威嚴的爸爸，嘴巴能說的“俠盜”媽媽，人見人愛的哥哥和一巷子相親相愛的鄰居。

進二也許是唯一真正快樂過的人，他會在媽媽說“騙人是要掉大牙”的時候照照鏡子，然后快樂地說“沒有啊，還是四顆”；他會開心地和那個勒索他們的外國警察聊天，和他打賭自己能夠倒背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他會天真地以為只要把自己心愛的東西丟進苦海，把它填滿，離去的親人就能回到自己身邊。可他不知道，苦海無邊，他不是不能填滿，而是根本找不到苦海的所在。

水一般的少年，最終沉淀于歲月的海底，夢想也隨之銷聲匿跡，只有現實依舊或平凡或殘酷地浮在水面上。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生活的劇變，世態的炎涼，讓曾經調皮的小弟在面對失去自己最親愛的哥哥時，把偷來的夜光杯、孫悟空、英國國旗、金魚缸一股腦地全部扔進海里。

當所有東西沉入水底，再無痕跡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同時發覺奶奶欺哄了他？哥哥不可能再回來。歲月從我們身邊偷走的，永遠不會再還給我們，我們無力奪回，也無力阻止下一次的掠奪。我們只是歲月中茫然無措的孩子，一切不幸我們該如何面對？

“人活著，就要信。”羅太太這樣說。

人能夠在一次次失去后仍舊堅強地生活下去，是因為“信”——信這個世間終究有歲月偷不走的東西，譬如親情，譬如希望。歲月偷走的永不會還你，但歲月同時還是會給你另外一些。

進一走了，但是進二不再淘氣，他不會再回答羅爸爸今天教了“英文”和“中文”，他會背《木蘭詩》，他會說英文句子。

芳菲離開了，但是她還是有機會回來告訴進一，她是愛他的，無論他是不是童話中的王子。

進二永遠不可能成為出類拔萃的進一，但是他可以健康地陪伴著羅太太度過一個個春秋冬夏……

歲月是世界上最輕狂、最自我的東西。它帶得走英雄的壯志，擄得走美人的嬌顏。它不會因為因你正渲染于快樂之中而放慢腳步，更不會為幫你逃離苦難而加速離開。它會裹著細細的塵沙，于不動聲色中將你鐫刻在心上，試圖終生祭奠的印記一點點風化。影片中，歲月偷走過羅先生的鞋鋪，偷走過大兒子的生命，偷走了小兒子的快樂，卻始終未能偷走羅太太對生活的希望。她的樂觀一如既往。其實，歲月是最笨拙的小偷。經歷了所有以后，回想起來只是會心一笑，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一輩子，人生終究會有一個平靜的結果，就像母親說的，做人，總要信，相信有些東西是歲月偷不走的，它會被人一輩子記住，而能記住并不是件壞事，假若風燭殘年絞盡腦汁地回想自己這一生有沒有什么皺褶，答案是沒有，那將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伴著《Echoes of the Rainbow》青蔥的旋律，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兩條彩虹的傳說，死者已去，生者回憶，這就是人生。

人生苦嗎？苦！已有此時那么多艱辛，還有將來數不清的坎坷。

人生苦嗎？不苦！羅太太說，一步難，一步佳，一步難，一步佳…

流年漸逝，歲月靜好。你我不要再怕歲月的流逝，也不要再懼時光的消融。心若相系，天涯也是咫尺，我要在時光的盡頭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