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透明的紅蘿卜》透過黑孩的視角看世界,展示了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的沖突——前者充滿審美與自然,后者充滿暴力與冷漠。兒童視角的擷取既是作者童年和自我反映的需要,也是原始、潛意識兒童書寫的需要。童年記憶需要兒童訴說,歷史與現實的真實更需要兒童表現。兒童以超常的感覺、心理和行動表達了他對世界的思考與看法。
關鍵詞:敘事視角;兒童視角;兒童世界;成人世界
作者簡介:邱麗婷(1991-),女,漢族,廣東河源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學生,本科。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2-0-02
《透明的紅蘿卜》發表于1985年,可謂“評家蜂起,各擅其妙”。[1]文章通過擷取兒童視角,對象征、通感的靈活運用和感官化敘事,成功地規避了“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的粗糙直露,賦予文本含蓄蘊藉、深厚綿長的韻味。[2]透過黑孩的眼眸,兒童世界在成人世界的不斷擠壓中被逐漸摧毀。
一、兒童敘事視角
兒童敘事視角指小說借助兒童的眼光或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過程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特征。[3]美國作家亨利·詹姆士認為:“小孩子雖然說不清、道不明,但其感覺、眼光和理解力遠比他們所能用詞匯表達的更豐富敏銳、更深邃。”[4]透過童眸看世界,更能表現對世界原始和真實的看法。
二、兒童敘事視角下的兩個世界
黑孩“十歲左右,赤著腳,光著脊梁,小腿上布滿了閃亮的小疤點,頭很大,脖子細長[5]”。小石匠說黑孩“四五歲時說起話來就像竹筒里晃豌豆,啰崩啰崩脆,可是后來,話越來越少。[5]”他在滴水成冰的日子只穿一條短褲;他在指甲蓋破成幾瓣后不喊一聲痛;他在手掌被燙焦后忍住痛……幼年失母,遭遇后媽虐待、饑餓的折磨、成人的欺凌,黑孩對世間的寒冷、饑餓和苦痛漸漸麻痹、淡漠。
1.兒童世界
“他看到那些薄霧匆匆忙忙地在黃麻地里鉆來鉆去”[5];他看到“黃麻濕漉漉、油亮亮的枝葉,地瓜葉子紫勾勾地亮,蘿卜纓兒綠得發黑[5]”。他眼中的兒童世界——寧靜和謐、自由安詳的大自然,是療慰心中創傷的良藥和心靈歇息的港灣。在蘿卜地瓜宴中,黑孩看到“紅蘿卜拖著一條長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須須像金色的羊毛。紅蘿卜晶瑩剔透,外殼苞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5]”紅蘿卜象征著愛、溫暖和現實世界的黑孩期盼的理想世界。
黑孩眼中的兒童世界是審美的,帶有自然色彩的。敘述者通過黑孩的眼眸,構建出一個獨異而自由的空間。這個審美而意義豐饒的空間是黑孩眼中的自由國度,是撫慰飽受欺凌的內心世界的良藥。當現實中親情、溫暖全都棄他而去,孤獨的他只能躲避到自然中去交流,回歸到內心去尋求。[6]
2.成人世界
黑孩眼中的成人世界也存在美的感動。小石匠為留下黑孩而向劉副主任說情,他經常和菊子一起去看黑孩。菊子在黑孩手指甲破裂后給他包扎,在黑孩被熱鉆子燙傷后給他送飯。小石匠和菊子為黑孩的心靈點亮了明燈。
但黑孩眼中的成人世界更多是暴力、冷漠的。小說開篇寫了隊長飛揚跋扈的姿態——“老老少少眼巴巴地望著隊長,像一群木偶。隊長那張嘴一張口就大罵。[5]”小說沒有正面寫政治背景,而是虛化了社會背景。兒童的眼光再現了政治的專制與權威性。“‘黑孩兒,你這個小狗日的還活著?’隊長說,‘我尋思著你該去見閻王了。’”[5] “‘這也算個人?’劉副主任拍著黑孩的脖子搖晃幾下,黑孩的腳跟幾乎離開了地皮。”[5]這是一種特殊的、摻雜政治和權利的、不平等的對話,但飽含了生命的、主體的精神存在的對話。[7]
黑孩也看到老鐵匠與小鐵匠的針鋒相對和冷漠——老鐵匠連想都沒想,就把鋼鉆戳到小伙子的右小臂上。一股燒焦皮肉的腥臭味兒從橋洞里飛出來。[5]黑孩站在成人之間,粗俗和鄉土世俗氣息迎面而來。
成人世界里有小石匠、菊子和小鐵匠的感情糾葛。對于小石匠與菊子的愛情,黑孩心中充斥著異樣的感覺。小鐵匠也嫉妒小石匠,最后他們終于打起架來。黑孩看到“小石匠抓起一把泥土,對準小鐵匠的臉打上去。沙土迷住了小鐵匠的獨眼,他像野獸一樣嗷叫著。小石匠趁機卡著小鐵匠的脖子將他按倒。[5]”正在這時,黑孩跳到小石匠背后,抓住小石匠的腮幫子使勁向后拉,給了小鐵匠還擊的機會。于是小鐵匠抓起地上的碎石片向四周拋撒,最后釀就了悲劇——石片插入菊子的右眼。
黑孩拙于人事,他總按照自己的邏輯歪曲理解其中的復雜糾葛。[8]黑孩缺乏母愛,他將菊子的關愛視若珍寶。但小石匠與菊子戀愛以后,黑孩受到冷落。出于嫉妒,黑孩助紂為虐,最后釀成悲劇。另外,“從生命主體的存在性層面說,黑孩站在處于劣勢的小鐵匠這邊,表現了對他的存在主體性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黑孩自己的存在性的自然泄露和表達,表達了他在與菊子交往中隱藏的希冀。”[7]這看似荒謬的舉動卻是兒童沒有經過社會化熏染的意念,是人類內心深層的價值判斷在孩子身上原生態地呈現。[8]黑孩用純粹的兒童眼光去審視成人世界,帶有強烈的原始性和潛意識性。
三、采取兒童敘事視角的原因分析
1.作者童年和自我的反映
莫言說:“如果要我從自己的書里抽出一個代表自我的人物,這個人物就是《透明的紅蘿卜》里的黑孩。”[9]“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說的靈魂。”[10]
莫言12歲參加修建水利工程,曾因偷吃一根紅蘿卜而被幾百人批斗。[11]童年的記憶促使他塑造了黑孩。莫言說:“我寫《透明的紅蘿卜》時所調動的經驗完全還是童年經驗,我的記憶、視角完全是童年的、孩子的視角。[2]”兒童敘事視角、兒童形象并不是莫言創作初期的刻意安排,而是潛意識的自然流露,是抒寫童年經驗的必然要求。[12]
《透明的紅蘿卜》“寫得幾乎全是‘我’,毫無顧忌地表現了我對社會、人生的看法,寫出我童年記憶對自然界的感知方式。[13]”莫言小說的兒童敘事視角,不止是在于他經常把孩提時代作為描寫的對象,重要的是表現了兒童所慣有的不定向性和浮光掠影的印象,一種對幻想世界的創造和對物象世界的變形。[14]莫言對兒童敘事視角的擷取,很好地展示了成人與兒童之間的施虐與受虐的關系。
2.原始、潛意識的兒童書寫需要
由于兒童不受任何文化與意識形態的熏染、心智不成熟、認知有限,文本敘事多呈顯示狀態,道德化說教退出了敘事范疇,突破成人世界道德性的價值判斷。[12]也許兒童會歪曲理解成人世界,但是此時的兒童書寫卻是最真實、原始,最接近自然天性與潛意識的。
作者精心建構了一個超越常人又源于天性的感覺世界,有意凸顯它與成人世界的格格不入,并用前者的美好、和諧反襯后者的丑陋、爭斗,從而透露出作品的原始主義題旨和傾向。作者通過兒童心理達成了對人的原始心態的重塑,通過知覺形式開掘與張揚了原始思維的潛能。[15]
作者借助兒童的特殊感覺,使其創作的真實意圖在不經意間得到強化,而兒童也就成為了幫助作家完成特定敘述目的的敘事性的功能化符號。[15]兒童作為歷史的見證者和參與者,再現了被傳統集體記憶所忽略的歷史真實。[12]模糊社會背景,淡化政治背景,聚焦兒童視角,凸顯兒童感覺,這就是兒童敘事視角下的兒童書寫價值。
四、結語
《透明的紅蘿卜》通過黑孩的視角審視兒童世界和成人世界的差異與對立。兒童敘事視角的擷取既是作者童年和自我反映的需要,也是原始、潛意識的兒童書寫的需要。楊義說過:“依據文本及其敘述視角,進行逆向思維,揣摩作者心靈深處的光斑、情節和疤痕,乃是進入作品生命本體的重要途徑。”[16]《透明的紅蘿卜》透過童眸看世界,凸顯了文明壓抑機制中成人世界與兒童世界的沖突與矛盾,展現了作者心靈深處的光斑、情節和疤痕。兒童敘事視角的運用飽含了作者更為深邃、更為隱蔽的社會學、文化學、哲學的思考,濃縮了作家對世界與現實生存的審美觀照、哲學思考或社會批判。[1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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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民網:http://he.people.com.cn/BIG5/n/2012/1208/c192235-17833545-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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