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奇幻、落后和專制是張藝謀早期作品所體現出來的東方特質,然而,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卻顛覆了他早期作品中的這種特質,重新構建了一個美麗、自強和大義的東方,從而在全球化背景下讓東方與西方攜手并肩。
關鍵詞:金陵十三釵;東方學;符號;顛覆;全球化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2-0-02
張藝謀很多早期作品都塑造了一個奇幻、落后和專制的東方,并多次獲得西方獎項。《大紅燈籠高高掛》中一系列“點燈”、“吹燈”和“封燈”的儀式展示出了腐朽的納妾文化。其早期作品,《菊豆》、《紅高粱》和《活著》等亦構建了一個神秘和落后的東方,對封建文化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同時,他筆下腐朽的東方滿足了西方的獵奇欲望。美籍學者薩義德在其著作《東方學》中指出,“作為一個地理和文化的實體,東方和西方這樣的地方和區域皆是人為建構的,這兩者相互支持并相互反映對方。”【1】東方學一詞有多重含義(一種學科;一種思維方式;一種權力話語)。在學科和思維方式上,東西方經濟和文化存在巨大差異;在權力話語方式上,西方較之東方無疑具有強勢地位,東方不能表達自己,而只能被表達。在這種不平等的關系下,“東方主義”便成了西方人出于對東方的偏見與獵奇而虛構出來的東方神話。西方人通過文學作品等建構了一個與真實東方相去甚遠的丑陋東方,以此張揚自己的理性和先進。張藝謀早期的電影無形中成為了薩義德東方主義的例證。西方評委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張藝謀電影的民族文化特征,塑造一個落后、封建和愚昧的東方無疑是張藝謀討好西方的“良藥”。建構自主的主體,以平等身份參與文化交流是每個國家的美好夙愿,但在不平等的全球化進程中,實現這個愿望困難重重,影視作品無疑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金陵十三釵》改編自嚴歌苓的同名小說,并由張藝謀執導,劉恒編劇。該片以南京大屠殺為背景,講述了美國假神父和中國風塵女子合力挽救少女的故事。然而,張藝謀在《金陵十三釵》中構建的那個美麗、自強和偉大的東方,卻顛覆了其早期作品中丑陋的東方。
德國哲學家卡西爾認為符號具有指稱功能且富含一定意義。【2】首先,以玉墨為首的風塵女子是象征東方的一個符號。劇中的秦淮女身著中國傳統旗袍,手持琵琶,熟練地用南京話相互交流,這些元素無不彰顯著東方特有的神秘氣息,從而滿足了西方觀眾對東方的好奇之心。然而,東方的特質不僅是“神秘”,也蘊含著“苦難”和“卑賤”。處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戰爭時期的廣大中國人民普遍處于流離失所和窮困潦倒的境況,“玉墨們”更是自幼命途多舛,貫穿其一生的是卑微和無奈。當然,東方的特質更有“大義”:《金陵十三釵》中的秦淮女顛覆了“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的戲劇形象,而成了英勇就義的女英雄。簡言之,神秘、苦難和大義的“玉墨們”成了東方的象征,這個新的“東方”形象不再是單一的褒獎或諷刺。其次,假神父約翰是象征西方的一個符號。張藝謀在該片中把西方塑造成了“天使”和“魔鬼”的混合體。假神父曾兩次對受難中的女學生施以援手,并在第二次成功的解救了女學生,從這個角度講,假神父不失為英雄。然而,張藝謀并不滿足于讓這個符號式的假神父一直屹立神壇。殯葬師約翰原計劃為已逝神父做殯葬,途中不幸遇到攻占南京的日本兵,為求生存藏于教堂,當他得知神父已無需做殯葬時,曾毅然要求陳喬治為其支付勞務費,之后為了阻止闖入教堂的日本兵暴行,他又靈機一動變成了偉大的神父。金錢、求生、虛假和偉大成了約翰生命中的關鍵詞。西方的發展與基督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基督教最初孕育于猶太教,彼得和保羅等人將原始基督福音傳播于羅馬帝國,但此時的基督教被羅馬統治者視為糟粕并受到大力打壓,在此后漫長的歲月中,基督教憑借其寬容和忍耐的特質逐漸取得羅馬人的信任,并在四世紀成了羅馬的國教。進入中世紀,基督教“勇往直前”,進而控制了社會生活中的各個方面,隱忍被專斷和暴虐所取代。基督教認為精神比物質更具有根本性,提倡原罪與救贖、上帝的預定等。然而,這些教義既不能被理性所理解,更不能被經驗來證明,甚至可以說是虛假的。宗教改革后的基督教新教提出了三大教義,即因信稱義、教徒皆可為祭司和圣經具有最高權威,這些為教徒追尋財富提供了倫理層面的支持。除此,要想成為上帝的選民要以合法的方式盡量多的積累財富。至此,西方人對金錢的渴望達到了新的層次。影片中,西方人對財富的重視,基督教的虛假性在假神父約翰身上顯現無遺。《金陵十三釵》顛覆了西方人東方主義中西強東弱的狀況,取而代之的是東方和西方的榮辱與共,相互“攙扶”并最終攜手抵達“終點”。
《金陵十三釵》中的“西方”不再是那個英勇、偉大、君臨天下的統治者,而變成了好色、勢單力薄,甚至有些許虛無主義傾向的普通人。象征著“西方”的假神父約翰作為教堂中唯一的成年男性,第一次面對殘暴的日本兵勇敢地站出來試圖挽救教堂女學生時,日本人并沒有停止其暴行,并將假神父約翰打暈。從這個角度講,假神父褪去光環,如武夫般的英勇出擊無疑是失敗的。中國軍人李教官及時挺身而出,引誘日本兵撤出教堂,最終化解了危機。假神父約翰第二次對教堂少女的營救雖然成功了,但核心是其受到了中國官員孟先生的幫助。可見,約翰(西方)對教堂少女的成功救贖不僅是他個人的努力,更源自李教官等人(東方)的出手相助。除此,假神父作為一個象征西方的符號,打破了西方重視精神而輕視肉體的傳統:他愛上了中國女人玉墨,并對玉墨有強烈的欲望,換言之,約翰對玉墨的中意首先體現在肉體上,其次才是精神;再次,假神父所象征的并不是東方主義中所宣揚的那個積極、陽光和理性的西方,而是一個面對現實的西方人,他甚至具有些許虛無主義傾向:面對無法改變的局勢,他不能積極的想出對策,而是被迫選擇謊言以“應付”教堂女學生。至此,張藝謀已經把約翰(西方)拉下神壇。可以說假神父約翰(西方)是殘缺的,他缺少的是西方曾引以為豪的改變世界和征服世界的雄性力量,而張藝謀巧妙的用柔情似水的秦淮女(東方)來彌補了這種殘缺:《金陵十三釵》中秦淮女(東方)不再是那個丑陋、被動和卑微的被統治者,而變成了美麗、智慧和大義的救贖者。
西方人眼中的東方大致分為兩類:神秘奇幻和丑陋弱小。神秘奇幻的東方是西方虛構的競爭對手,也是欲望的目標。丑陋弱小的東方則是西方虛構的專制和封閉的對象,以此來凸顯西方的民主和理性,并為西方君臨東方提供思想上的基礎。而《金陵十三釵》中的秦淮女顛覆了東方丑陋弱小的戲劇形象,該片中的秦淮女(東方)是神秘奇幻和大義凜然的結合體。玉墨(東方)更是身著華麗的衣裝,能夠熟練的運用英語和約翰交流,并且能夠對約翰(西方)保持著持久的吸引力,最終兩人情投意合。另外,以玉墨為代表的秦淮女在片中“一反常態”的成了大義的英雄,顛覆了英雄救美的模式,更顛覆了西方施救于東方的模式。東方不但對西方有著強大的吸引力,關鍵時刻亦能體現出并不遜于西方的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義和能力。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救贖絕非西方或東方所能獨自完成的。
約翰(西方)不能獨自完成對教堂少女的救贖。他勢單力薄,戰斗力更不能與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抗衡,約翰對教堂少女的兩次救贖都依賴于李教官、孟先生(東方)的幫助;秦淮女(東方)亦不能獨自完成對教堂少女的營救,因為她們的衣著外貌和學生相距甚遠,只能依靠約翰(西方——科學)的技術優勢對面部和頭發進行“改造”。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簡單。秦淮女只有十二個,而日本人的要求是十三人,西方和東方合作也不能解決這個“困難”了。此時,陳喬治毅然挺身而出。導演把陳喬治塑造成一個黃皮膚黑頭發,能用中英雙語交流的少年,他自幼被神父(西方)收養,卻在東方長大,陳喬治實則是象征東西方“混血兒”的一個符號,他在性格上毅然兼具西方的縝密和東方的凜然大義。面對人類共同的“困難”時,張藝謀讓東方發揮了人性的光輝,讓西方發揮了其技術的優勢,再讓中西合璧,最終化解危機。至此,我們看到了該片的最大亮點,即打破西方人東方主義視角中褒西貶東的觀念,摒棄描述與被描述的,淡化中心(西方)與邊緣(東方),而讓東方和西方各施展其優勢,最終并肩攜手抵達“終點”。
由中國導演張揚執導的電影《洗澡》即講述了一個關于澡堂的故事。張揚在片中讓西方與東方相對立。當淋浴不能出水時,男高音歌唱家無法發聲,即東方文明是孕育西方文明的基石和源泉。在張揚的作品中,人倫至上的東方顯然戰勝了經濟膨脹的西方。如果說張揚的《洗澡》側重的是東方與西方的“分”,那么張藝謀在《金陵十三釵》中側重的就是中西之“合”,這兩種路徑都可以讓中國電影走向世界。電影是我們國家文化軟實力的組成部分,辯證地處理好世界性與民族性是提高國產電影的核心。在全球化背景下,各國文化的交流是不平等的,西方由于其經濟的強大,在文化交流上占據了很大優勢。文化輸出遵循柔性規律【3】,據此,我們認為適時適當的妥協是中國電影走向世界的穩妥之策。張藝謀的這種“合”既具有柔性,又消解了東方主義中那個被動、丑陋和卑微的東方。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在戰爭中讓東方與西方攜手并肩,共筑了人類文化之墻。
參考文獻:
[1]賽義德著《東方學》生活.讀書.新知書店2007年第二版P7
[2]卡西爾著《人論》西苑出版社2009年第一版P34
[3]尹鴻著《跨越百年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國電影》清華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一版P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