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語用學角度解讀中國經典電視劇《金粉世家》中人物對話

摘 要：戲劇，尤其是作為其衍生形式的電視劇，在語用學理論框架中的研究并未像文學體裁中的詩歌和小說那樣受到同等重視。作為一部由中國通俗小說大師張恨水原著改編而來的經典電視劇作品《金粉世家》，劇中有許多人物對話和語言技巧策略都值得運用語言學的理論加以分析和揣摩。本文運用語用原則中的合作原則、禮貌原則及面子理論作為理論框架，以該劇劇中主要人物對話為例，全面分析并研究其中的會話含義以及話語對塑造人物性格和深化人物關系的作用。

Abstract： Unlike the literary genres as poetry and fiction which have been principally concerned， drama series， the extended new form of drama in particular， within the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pragmatics has received less attention. The Story of a Noble Family is a classical drama series which based on a novel written by the popular Chinese novelist Zhang Henshui.Many conversations， language skills and strategies in this drama series deserved to be analyzed and explored with the use of linguistic theories.On the basis of theories like Grice’s cooperative principle， Leech’s politeness principle and Brown and Levinson’s politeness theory， this thesis makes a comprehensive analysis of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s， characteristics and relationships by taking the typical conversations as examples.

關鍵詞：話語分析；語用原理；話語策略；禮貌；《金粉世家》

Key Words： Discourse Analysis；Pragmatic Principles； Conversational Strategies；Politeness；the Story of a Noble Family

[中圖分類號]： 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2--03

1、引言

戲劇是一門老而未衰至今仍具生命力的藝術。隨著科技的日新月異，戲劇的形式也擴展到電影、電視劇、廣播劇等表演藝術門類之中。這些新興的藝術門類本質上仍是戲劇，只不過電影、電視劇是用機器錄制而成的戲劇。與此同時，戲劇語言的分析也隨著現代語言學的發展和人們研究的加深，從局限于文本的修辭美學價值和主題內容發展到探討文本語言究竟是如何運作。近年來，戲劇文體學方法上的突破是將語用學與話語分析這兩種既聯系又區別的研究領域有機結合，將其理論應用于戲劇評論，涉及的范疇包括言語行為、合作原則、禮貌原則、前提、指稱、話語角色類型及其轉換、語用模糊、語域分析和話論轉換等。（楊雪艷，1989）

本文將運用語用學中Grice的合作原則、Leech的禮貌原則及Brown和 Levinson的面子理論，以金粉世家中主要人物對話為例對其分析，以探析各主要的性格是如何通過語言體現的以及最終導致這個大家族破裂的原因。

2、理論框架

Grice于1967年在哈佛大學的講座中提出了指導交際和推導會話含義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簡稱CP）。人們在談話中是如何遵守合作原則，達到相互了解、相互配合，從而使談話得以順利進行使談話目標得以實現的呢？ Grice認為人們在談話中遵守的合作原則包括四個范疇（Grice，l975），即量的準則（Quantity Maxim）、質的準則（Quality Maxim）、關系準則（Relevant Maxim）、方式準則（Manner Maxim）。這些準則揭示了人們在理性交談時應有的默契。“正是這些默契原則和準則的存在，使得我們得以在對方違反了合作準則的時候，根據語境推斷出對方的話外之音?！保ㄍ鹾?，2006：108）。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就產生了。Levinson （1983）曾評價說：“該原則是語用學中最重要的觀點之一?！?/p>

但不可避免的是有些問題該理論無法解釋。如有時人們說話時為什么不選擇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而是拐彎抹角、含沙射影？為什么有時不遵守原則甚至是故意違反？同一句話人們的理解為何不同？對此，結合Brown和Levinson的觀點，英國語言學家Leech于1983年從修辭學和語體學的角度出發，提出了言語交際中藥遵守的禮貌原則（politeness principle，簡稱PP）。他認為發話人違反合作原則把話說得直接乃是出于禮貌的需要。并認為，禮貌原則可以援救“合作原則”，與合作原則相益補，圓滿地解釋人們為什么在言語交際中藥故意違反合作原則（Leech，1983：80）。禮貌原則又細分為六大準則：得體原則（Tact Maxim）、慷慨原則（Generosity Maxim）、贊譽原則（Approbation Maxim）、謙遜原則（Modesty Maxim）、一致原則（Agreement Maxim）和同情原則（Sympathy Maxim）。

Brown和Levinson于1978年提到語言交際往往涉及社會關系與文化，因而存在禮貌策略問題，對此他們關于禮貌提出了一個重要的理論，即面子理論，研究人們在言語行為中如何采用禮貌策略解決面子問題。基于Goffman等人的研究，他們將面子作為一種普遍的語言現象來研究，認為面子是每個社會成員想為自己爭取的公開的自我形象。禮貌策略的使用與社會距離、社會權利及具體的言語行為等有關。根據他們的理論，面子又有正面面子（Positive face）和負面面子（Negative Face）之分。對于不同的行為，采取不同的禮貌策略。

3、語用分析

3.1 違反質量原則產生的會話含義

質量準則的兩大次則是：不要說自己認為是不真實的話；不要說自己缺乏足夠證據的話。Grice明確指出，反語（irony），隱喻（metaphor），夸張法（hyperbole）和弱言法（meiosis）都是說話人違反會話的質量準則所產生的結果（1976：53）。

下面一段對話是發生在內務部長白雄起和總理金銓之間。

例1：白雄起與金銓在客廳里密談。

金銓：伯言今日怎么有空來寒舍一坐？真是難得呵，請坐?！?/p>

白雄：“早就想前來探望總理。您是知道的，政府里雜事繁忙，總也抽不開身，還望總理見諒?！?/p>

金銓：“不必客套。怎么樣，你還好吧？”

白雄起：“全仰仗總理栽培，學生這一向還算順手。我是來給總理報喜訊的?！?/p>

金銓：“咳，我還能有什么喜訊?！?/p>

白雄起低聲而神秘地：“ 總統昨晚透露，他有請總理復出之意。”

金銓：“總統周圍人才濟濟，何必讓我復出？這不是勉為其難嗎?！?/p>

白雄起：“目前時局動蕩，只有總理能力挽狂瀾。我看經過這次反復，總統對您更是心悅誠服了?！?/p>

金銓笑道：“疾風知勁草，患難識忠臣?！闭f罷，哈哈大笑起來。

劇中的白雄起是一個極富野心的政治家，一心打著登上總理寶座的主意。只要時機成熟他就會立刻一舉奪權。此時，時機尚未成熟，他還得依仗著金銓的勢力，所以他必須奉承、討好金總理。在這段對話中，金銓由于暫時離職，心情不佳。當他看見白雄起時，他用了“寒舍”一詞來形容他的宅府，運用的反語自嘲違反了質準則。用Leech的話說也可以是遵循了謙虛準則。他說“今日怎么有空來寒舍一坐？”一方面間接發泄了他對白雄起久不來拜訪的不滿，另一方面他自嘲、自貶自身權利的喪失。白雄起是個聰明人，他聽出了金總理的話中話，言外之意。于是，他立馬奉承了總理兩句，雖違反了質準則但利用了禮貌原則的贊譽和一致準則平息了總理的怒氣。接著金銓的一句： “總統周圍人才濟濟，何必讓我復出？這不是勉為其難嗎?！边`反了質準則但遵守了禮貌原則中的謙虛準則。事實上，金銓心里何嘗不想恢官復職。這時白雄起又奉承道“目前時局動蕩，只有總理能力挽狂瀾?！边@樣的奉承夸大事實，違反了質準則，但符合贊譽準則—— 盡力縮小對他人的貶損，夸大對他人的贊揚。雖然這些話不是發自白雄起的內心，但基于穩固自身地位，這樣表現出對金銓的無比客氣、尊重，極力討好并獲取金銓的信任的做法是十分必要的。

另一段對話是在金燕西和冷清秋之間展開的。

例2：清秋在窗下抄《金剛經》。只聽門簾一響，抬頭看時，見是燕西進來了。

清秋吃驚地放下筆，連忙站起來。

燕西點了一個頭問道：“宋先生不在家嗎？”說完，回身就要走。

清秋：“請坐一坐?！?/p>

燕西：“不好在這兒耽誤冷小姐的功課。”

清秋：“不是什么功課，替人抄幾篇經書罷了。”

燕西走到窗前看著，一株百合發愣。

清秋略有所感地：“七少爺也喜歡百合嗎？”

燕西點頭道：“人常說，千年百合嘛?！?/p>

清秋：“既然金先生這么喜歡，就拿去好了?！?/p>

燕西笑道：“謝謝?！?/p>

金燕西是金家最小的兒子，從小就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而冷清秋來自一個貧寒的書香門第，一心刻苦念書。金燕西理想中追求的是自由純潔的愛情，當看見冷清秋的第一眼，他就認為這個女孩就是他所要的。這段對話發生在金燕西和冷清秋打過幾次照面后，燕西前幾句話采取違反質準則的策略。實際，他一心想與清秋獨處，但此時大好機會，他卻裝作忙著要走。采用這樣的話語策略可以表達出燕西的禮貌和修養，能給清秋留下好印象。接著清秋問燕西是否也喜歡百合，燕西的回答間接地說明了他喜歡。同時“百合”二字代表著百年好合，此處燕西也借百合的象征義傳達對清秋的愛意。

3.2 數量準則違反產生的會話含義

數量準則的兩大次則規定：使自己所說的話達到（交談的現時目的）所要求的詳盡程度；不能使自己所說的話比所要求的更詳盡。它規定了我們交談時的信息量，即說話量應不多不少。說得不夠和說過了頭都是違反該準則的。比如：

例3：冷太太從房里走出了，見是燕西，趕緊笑著打招呼：“金少爺，怎么這么早？”

燕西笑：“今天是我一個朋友的婚事，和冷小姐也認識的，所以我過來接她一起去參加這個婚禮?！?/p>

冷太太詫異地：“她已經走了，不過她是走路去的，興許你的車子能追上她?！?/p>

燕西一聽，趕緊轉身，隨口說道：“那我這就去了?！?/p>

韓媽突然插嘴說道：“七爺追不上了，我家姑娘也是坐車走的。”

冷太太對韓媽道：“胡說！她哪來的車子？”

韓媽：“我剛才送姑娘出去的時候，看到一個年輕的先生坐了一輛車子來，接姑娘走了?！?/p>

冷太太看了韓媽：“怎么有這種事？你為什么不攔下她？”

韓媽：“我看他是一個年輕的后生，像跟姑娘很熟的樣子，所以就沒攔著?！?/p>

這段對話是發生在金燕西，清秋母親冷太太及冷家傭人韓媽之間。從對話中可以看出冷太太是有意想撮合燕西和清秋，所以她叫燕西趕緊追去。冷太太提供了過量的信息，違反量準則，產生了會話含義。燕西很快領悟便趕忙追了出去。而接下來韓媽的一番話，由于她沒有理解冷太太之前說話的用意，提供了許多冷太太不希望讓燕西知道的信息，她的多嘴威脅到了冷太太的面子，使冷太太生氣而且倍感尷尬。

3.3 對關聯準則和方式準則的違反產生的會話含義

這段對話在燕西和清秋間展開：

例5：燕西走進房來。抱起小同逗著玩，小同哭起來。

清秋接過孩子哄道：“連小同都不認得你，你還像個爸爸嗎？”

燕西冷冷地：“病完全好了嗎？”

清秋：“……”

這段對話發生在這對小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同之后。身為父親的燕西還是像婚前一樣喜歡和朋友到處玩，一點不顧家。燕西面對清秋的質疑直接轉移話題，違反了關聯準則，因為他有愧于心。而清秋后面的保持沉默是對量準則的違反，她沒有提供任何信息，用沉默表示她的不滿及心灰意冷。

方式準則的四條次則規定：避免晦澀的詞語、避免歧義、說話些簡要（避免贅述）、說話要有條理。如果說前三條準則和人們談話時“說什么”有關，那么這條準則就是和“怎么說”有關。違反方式準則就是指人們不用語言本身為我們提供的簡潔的方式去說話，而要拐彎抹角、含糊其辭、咬文嚼字地去說。

比如：

例6：玉芬：“怎么管不著？秀珠是我的表妹，她受了人家的侮辱，我就得出來說話?！?/p>

鵬振：“老七也沒怎么侮辱她呀。”

……

玉芬：“有幾個呢？”

鵬振：“頂多不過有兩個罷了。”

玉芬：“你自然是頂多的了?！?/p>

鵬振：“沒有沒有，我被人家找得沒法子，才敷衍了一個。”

玉芬：“人家？我早知道了，不就是李翠蘭嗎？”

這段對話中的鵬振和玉芬是金家的三少爺和三少奶奶。對話中的兩個“人家”分別是指金燕西和李翠蘭。

3.4 對禮貌原則的遵循

下面的一段對話發生在內務部副部長長柳次長和總理金

銓間。

例7：柳次長：“ 祝金總理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金銓：“多謝。”

金太太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笑著對身旁的柳夫人說；“這位是少爺吧？”長得這么斯文，真是好看。”說著拉起少年的手。

柳次長笑著回答說；“這是屬下的犬子春江，一直隨屬下遠住邊疆，沒見過什么世面?！?/p>

這段對話是在金總理50大壽的生日宴會上柳次長攜全家向總理祝壽。對話中柳次長作為下屬，他對總理的語言是非常禮貌尊敬的。他提到自己是用了第三人稱“屬下”，提到自己兒子用了“犬子”。當講到總理家時，他用了“貴府”。根據Leech的禮貌原則，通過降低自己提高別人地位，遵循了謙虛的準則。此外，柳次長的兒子柳春江也是從英國著名大學取得了博士學位回國的高材生，而他父親說自己兒子沒見過什么世面也是一種謙虛，給總理留足了面子。

4、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分析

金粉世家這部電視劇始終貫穿著兩條線索，一條是金銓總理官場的跌宕起伏，和官場內部官員的明爭暗斗，這是一條暗線。另一條是圍繞著金燕西和冷清秋的愛情故事展開的，這是一條明線。地位、金錢、權利、愛情之爭，矛盾愈來愈尖銳，最后隨著金銓的病逝和清秋的出走整個大家族分崩離析，一場“鴛鴦蝴蝶”的美夢以破碎收尾。

從劇中人物的對話，可以看出金銓及其兒子金燕西，媳婦冷清秋和下屬白雄起代表的是四種不同的性格，各有其特征。

從金銓的語言來看，他想極力塑造的形象是一個在家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在官場上凡是以大局為重、開明大度的開明總理。但仔細分析其會話中的隱藏含義會發現金銓實際上也是躋身于官場的明爭暗斗中，采取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當時封建社會的大環境以及人物自身性格的矛盾、缺陷都導致了最后金銓被自己的門生奪權而活活氣死的悲劇。

白雄起至始至終都表現出一副野心十足的態勢。他采取何種話語策略都與他下一步策劃實施的行動、想達成的目的緊密相連。從最初的巴結、奉承、極力討好到后來的得意驕傲，他與金銓間的權勢關系變化通過分析他的語言及會話策略的轉變，展現了角色間親密到沖突、緩和到緊張的關系。

金燕西，金家最小的兒子，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造成了他性格上的一些弱點，但他思想單純，心地善良，彬彬有禮，對愛情執著等優點在追求冷清秋還是表現得很明顯的。從相識相知到相結合再到相分離，金燕西的語言隨著他與冷清秋關系的親密而變得不再客套。“兩個人重疊的成分越多，越是不用講面子，講禮貌，講客氣，凡是重疊的部分都不用?！保▌櫱澹?999：106）比如：在他們成為夫妻后談到孩子的問題等。并且隨著婚后兩人關系的密切，金燕西的許多缺點也逐步暴露，由于深受家庭、社會影響而性格缺陷無法改變的他與冷清秋的婚姻也隨著大家族瓦解而不堪一擊的破裂了。

冷清秋，出身貧寒人家，但她是一個獨立性、自主意識非常強的女性。和金燕西家庭背景、人生觀、價值觀的強烈反差給他們的婚姻埋下了巨大隱患。從她的語言可以發現，冷清秋是外柔內剛的人，面上清新脫俗惹人憐愛，骨子里還是勇敢堅強的?；楹螅辔鞯募w绔子弟作風讓清秋反感，最終她看見婚姻走到盡頭時，勇敢掙脫牢籠選擇獨立。

5、結語

本文運用語用原則中的合作原則、禮貌原則和面子理論作為理論框架，以金粉世家中主要人物的對話為例進行分析。通過分析主要角色在家族興衰時期的對話，隨著整個家族地位、家族和社會矛盾的變化，人物采取的話語策略的也會隨之變化。運用語用學中的一些原理也可以更好的挖掘對話中的“潛臺詞”，這樣可以幫助觀眾更好的理解角色間的關系、洞悉角色關系間發生的微妙變化及其挖掘角色特征，提高觀眾對經典影視作品的欣賞水平。同時，“運用語言學的分析體系，可以得到一種可以驗證、可以復制的分析方法，使戲劇對話研究有了一種相對客觀的參照體系。”（王虹，2006）而且通過分析可見話語深化人物性格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隨著戲劇形式的擴展，電視劇、電影觀眾群日益擴大，運用戲劇文體學、話語分析、語用學等理論，對一些經典電視劇、電影作品的賞析、研究應更加重視和深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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