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志摩論》看茅盾的“作家論”批評

摘 要：茅盾在六十余年的文學活動中，寫下了大量的不同形式的作家作品論。《徐志摩論》屬于茅盾“作家論”創作的第二個階段，寫于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二月一日《現代》第二卷第四期，正值徐志摩飛機失事身亡一年之后。這是一篇比較全面探討徐志摩詩歌思想與藝術的最早的專論。在眾多的評論中，茅盾對同是浙江籍的徐志摩，力排眾議，作出科學的評價，用“作家論”批評方法以開闊的胸襟、宏觀的眼光，進行微觀的研究、整體的考察，既有歷史的深度，又有強烈的時代感同時也有著歷史的局限。

關鍵詞：時代；作家；作品；階級分析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3-00-02

茅盾是現代著名小說家、文學評論家、文化活動家以及社會活動家，五四新文化運動先驅者之一，我國革命文藝奠基人之一。從新文學誕生之初，茅盾就從事文學批評，他比其他人都更專注更有耐性的做這一項嚴肅的工作，努力促使批評具有專業的眼光又有可操作性，從而真正脫離傳統的趣味主義或者印象式的窠臼。茅盾批評的黃金年代有兩段，一段是新文學的初期，大約是1920年到1925年，在這期間，茅盾摸索出來一套以“表現人生指導人生”為準繩偏重社會功利性的社會歷史批評路子。另一段是左翼文學時期，從20年代末到30年代前期，他這一時期的批評與“五四” 時期“ 表現人生指導人生” 的批評有精神上的貫通，卻又更多地吸收了馬克思主義文論的滋養，摸索形成了“ 作家論” 的批評文體。這一文體與相應的批評方法充分適應了那個激進的時代，并對社會一歷史批評流派的形成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在茅盾六十余年的文學活動中，寫下了大量的不同形式的作家作品論。《徐志摩論》屬于茅盾“作家論”創作的第二個階段，寫于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二月一日《現代》第二卷第四期。這是一篇比較全面探討徐志摩詩歌思想與藝術的最早的專論。在眾多的評論中，茅盾對同是浙江籍的徐志摩，力排眾議，作出科學的評價，用“作家論”批評方法以開闊的胸襟、宏觀的眼光，進行微觀的研究、整體的考察，既有歷史的深度，又有強烈的時代感同時也有著歷史的局限。

一、《徐志摩論》中的時代、作家、作品三要素的展現

“作家論”，顧名思義，即是對作家所作的專門的、系統的評論，它著眼于作家本人而不僅僅是作品，主要針對作家的生活、思想感情、創作個性等方面。茅盾“作家論”體式構成，主要有三方面的要素：時代，作家，作品。在這三個要素中，時代是起決定作用的。茅盾用時代性衡量一部作品的價值，考察作家思想是進步還是落后，從而對作品所反映的時代特征做出批評。而作家的政治立場與時代具有密切關系，它們決定了作品的思想傾向，這也是他在構造批評文字和進入作家作品的“著眼點”。

在《徐志摩論》中，茅盾對于徐志摩的評價也主要是圍繞時代、作家、作品三個要素展開。并且把時代因素的決定作用，貫穿于徐志摩一生創作的始終。茅盾對時代因素于徐志摩的創作的影響的闡述與評論，主要圍繞徐志摩三部詩集《志摩的詩》、《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分為三個時期。《志摩的詩》是詩人的第一期作品，集中收錄的大都是1922—1924年之間的作品。茅盾在分析徐志摩這一時期的創作時，他選取了《嬰兒》作為例子，選取了徐志摩在《自剖》集的第一篇《自剖》中的所說來概括志摩創作這首詩的時代的狀況：“過的那日子簡直是一團黑漆，每晚更深時，獨自抱著腦殼伏在書桌上受罪，仿佛整個時代的沉悶蓋在我的頭頂”。由于這種社會狀況，徐志摩的詩中就處處充滿了對混亂現實的描寫、對祖國未來的擔憂以及對于苦難大眾的深深的同情。因此，在《嬰兒》一詩中，他所描述的產婦生產時的“苦難的現在”就指之直奉軍閥混戰以及國內從民國元年以來的生民涂炭。而在對產婦在生產過程中那種痛苦不堪的掙扎慘狀的描述中所不禁流露的關切、不忍、擔憂則是對千瘡百孔的祖國現狀和苦不堪言的人民的憂慮與同情。然而，這個時期徐志摩剛從歐洲回國，受到歐洲資本主義文化的嚴重影響，堅信著布爾喬亞主義，此時的資產階級革命家孫中山雖然失去了對于國家政權的掌控，但仍然在為資產階級革命的成功做不懈的努力，正積極籌備著北伐戰爭，從而推進革命進程，這讓徐志摩看到了祖國未來希望的曙光。因此，在《嬰兒》的后半部分，徐志摩懷著些許的興奮、自豪與希望闡述了對于即將出世的“潔白的肥胖的活潑的嬰兒”的期盼，這種期盼茅盾認是對于一種新的政治，新的人生的期待，也是徐志摩在如此社會背景下所產生的一種單純的信仰。因此，這個時期，徐志摩的詩歌雖然充斥著一種“悲痛”，也存在一些“悲觀”的作品，但是大部分都充滿了詩人的理想主義和樂觀。而茅盾認為，這是“在怨毒，猜忌，殘殺的空氣中……感受一種不可名狀的壓迫”的時候的產物，而且是詩人對于他的“理想”——“嬰兒”的出世，尚未絕望時的產物；在技術上，也許是幼稚的，然而在內容，卻認為是“言之有物”而且沒有過多的感傷的色調；即認為作家此時的感情和思想是在此時錯綜復雜的時代環境的影響下所形成的，進而影響著作品的內容與傾向。

《翡冷翠的一夜》是徐志摩的第二個詩集，是他的1925至1927年部分詩歌創作的匯集。這一時期徐志摩的思想和生活發生了一個較大的波折，徐志摩在十分痛苦和矛盾的心情下出國歐游，他在意大利的翡冷翠將他的傷悲，他的感觸，托付紙筆，寫了不少詩，因此，這部詩集就題名為《翡冷翠的一夜》。1925年和1926年，中國的革命運動蓬勃興起，五卅事件與三·一八慘案引起他的“憤慨”和“悲切”，為紀念“三·一八”，他寫了《梅雪爭春》，揭露了軍閥屠殺無辜。在《大帥》、《人變獸》的詩篇中，暴露了軍閥活埋傷兵、殺死人民的血腥罪行。他的思想起了波折，“流入懷疑和頹廢”，認為現在是受罪時期，因此，不少詩篇失去樂觀調子，相反染上了一層憂郁、失望、逃避現實的頹廢色彩。他詛咒生活，贊頌死亡，要辭別人間去殉戀愛，想象奇特，思想灰暗。之后的《猛虎集》出版于1931年，多收錄了徐志摩后期的作品。1927年后，徐志摩的思想經過波折，他那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的政治理想完全破滅，另一方面，他對工農革命又感到恐懼和抵觸，他的思想陷入深深的矛盾和絕望。他這一時期創作的詩歌，大部與現實生活脫離，抒寫他自己“微妙的靈魂的秘密”。有的詩歌無病呻吟，充滿了悲觀厭世的情調。

茅盾對于這一時期徐志摩的思想狀態評論中說道：

然而年復一年，徐志摩盼望中的“嬰兒”竟沒有產生下來，“產婦”的受罪卻年復一年厲害；有一次好像要“產生”了，卻不料是“小產”甚至連“人樣”都不像。志摩雖則不是政治經濟學者，卻也看到中國的資產階級終于不能從買辦資產階級的原形中蛻化出來成為獨立的民族資產階級，因而志摩盼望中的資產階級德謨克拉西——這“嬰兒”，不用說“生產不出來”，并且還沒有懷孕，——永遠不會懷孕的了！于是志摩也不得不失望了！他這“失望”的證據就是《志摩的詩》以后的作品：《翡冷翠的一夜》和《猛虎集》。

因此，茅盾認為，資產階級革命的中途流產導致的徐志摩對于未來希望的破滅加上工農革命的蓬勃發展帶給他的恐懼，使徐志摩的詩歌創作在《翡冷翠的一夜》之后，一步步地走入了懷疑悲觀頹唐的“粘潮的冷壁”的通道里去了，而且徐志摩作品的數量也跟著隨之減少了。徐志摩對于自己詩歌創作中的枯窘狀態歸咎于“生活的平凡”，然茅盾卻并不如此認為。茅盾認為生活絕不是僅指作家個人的私生活，也包括了社會生活在內。因此，“詩這東西也不僅是作家個人情感的抒寫，而是社會生活通過了作家的感情意識之綜合的表現。所以一位詩人假使不是獨居荒島而尚與復雜萬變的社會生活相接觸，那么，雖然他個人生活中沒有大波浪，他理應有題材而不會感到詩情的枯窘。”因此茅盾認為生活的平凡雖然影響了徐志摩的創作，但絕不是決定因素。對于徐志摩是詩歌創作的枯窘狀態起這決定因素的仍然是時代的因素。是由資產階級革命的破產，工農革命的刺激、社會持續的動蕩、人民無休止的苦難而導致的復雜的現狀促使徐志摩的思想、生活與社會產生的不調和所致。對于眼前的變動徐志摩不愿意去了解，他只認識自己從前想望中的“嬰兒”永遠不會出世的了，可是他卻不能且不愿承認另一個“嬰兒”已經呱呱墜地了。于是他懷疑頹廢了！他自己說“一個曾經有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就是最好的自白。

因此，在徐志摩的思想狀態與詩歌創作產生的變化前后變化中可以更加清晰的在看出茅盾“作家論”批評方法中時代因素的決定作用，以及時代、作家、作品這三要素之間相互影響，相互依存，相互促進的關系。時代影響作家的生活與思想傾向，進而而影響作家作品，而這個時代的狀況與特色也通過作家作品反映出來。

二、《徐志摩論》中的階級分析

“作家論”批評最突出的是階級分析方法的運用，即對作家的寫作立場進行階級性質的判斷，以此作為評論作品意識形態性質特征的主要根據。其指導思想是，作為觀念形態的文學作品，本質上必然反映作家特定的階級意識與情感，因此評判作品的價值不能就作品論作品，而必須充分考慮到作家的階級出身、社會閱歷及政治態度，等等。從政治的角度分析作家的傳記材料，成為論評作家創作道路的前提，其階級分析的基本思路則是：尋求時代需求——作家立場——作品傾向。

茅盾在批評徐志摩的時候同樣有著階級分析法的運用。例如，在徐志摩文學創作初期，資產階級革命萌芽并發展時，茅盾結合時代需求，徐志摩出國留學的經歷，西方資本主義對其的影響以及其作品內容，將徐志摩定性為中國布爾喬亞開山詩人。在《落葉》內，徐志摩說：“說也奇怪，這幾千年歷史的傳統精神非但不曾供給我們社會一個鞏固的基礎，我們現在到了再不容隱諱的時候，誰知道發現我們的樁子只是在黃河里造橋，打在流沙里的！難怪悲觀主義變成了流行的時髦！但我們年輕人，我們的身體里還有生命跳動，脈管里多少還有鮮血的年輕人，卻不應當沾染這最致命的時髦，不應當學那隨地躺得下去的豬，不應當學那茍且專家的耗子，現在時候逼迫了，再不容我們剎那的含糊。……”茅盾認為，在這個時期說著這些話的徐志摩是“布爾喬亞政權”的預言人，從而劃分了徐志摩的階級立場。

對徐志摩的文學創作進行作品傾向分析的時候，茅盾則主要運用主題批評方法。主題批評主要是靠“本質”的歸納，從復雜的寫作內容中，提綱挈領的提出基本的意義，作為中心主題，再一次追溯作家的主意與立場。主題批評也是充分考慮到社會性與時代性，看作品形象地表達生活的內容是否體現這些方面的要求，考察作品反映社會狀況與趨勢的準確程度。例如，《徐志摩論》開首就引用詩人的“我不知道風/是在四一個方向吹”一句，引申指明這類似夢境的“傷感情緒”表明“這錯綜動亂的社會內某一部分人的生活和意識在文藝上的反映”[11]，井由此將徐志摩定性為“中國布爾喬亞‘開山’的同時又是‘末世’的詩人”。這種論評，實際上是將豐富的作品內容加以蒸餾，提取出茅盾所認為最足以代表意識形態性的那一點“本質”意義。

三、《徐志摩論》中所體現的茅盾作家論批評的局限性

縱觀茅盾對于徐志摩的整個批評過程，不論是對時代、作家、作品家三要素關系的分析，還是對于徐志摩文學創作的階級分析，都全面的體現著茅盾批評理論與方法的理性而嚴密性。然而在這過程中，我們不免也看到這種應時而生的具有極強社會功利性的批評理論的社會歷史局限性。例如，茅盾在對徐志摩進行作家批評的過程中，可以說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尋找時代——作家——作品的對應聯系上，對于這三個因素之外的其他因素，如作家的審美傾向，作家的感情經歷對創作的影響，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與審美意義，完全沒有給予考慮。甚至對于作為擁有中國最美語言的詩人——徐志摩的詩歌的創作技巧與語言修辭方法的運用的評價也只是用“成熟”“幼稚”等寬泛的簡詞語言以概之。因此，我們可以看出，茅盾對于徐志摩的批評，雖然在當時相比其他無產階級分子對徐志摩的評論是相對公平，嚴謹，認真的，但是結合徐志摩的一生與其全部創作來看仍然是功利性意義蓋過一切，甚至掩蓋作為文學本質的審美意義，從而使批評本身顯得過于片面和僵硬。

參考文獻：

[l]溫儒敏.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2]王運熙、顧易主編，黃森著.近代文學批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3]茅盾.茅盾文學批評[M].超星數字圖書館.

[4]茅盾文藝思想研究資料之二·茅盾現代作家論[M].超星數字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