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基金:2011年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成果評審委員會自籌資金項目“艾興多夫作品中的詩人問題”(項目編號:1011301B)研究成果。
摘 要:本文通過對艾興多夫的小說《一個無用人的生涯》中女主人公奧蕾麗在“無用人”心目中形象的分析,指出她在詩人內心中是一尊圣像,是民歌的象征;她永恒地植根于詩人心中,能夠幫助詩人尋找到生命的真諦。
關鍵詞:奧蕾麗;圣像;民歌
作者簡介:唐藝軍,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德語語言文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德國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3-0-02
發端于十八世紀末的德國浪漫文學運動是“人類抗拒啟蒙理性對個性的羈約,爭取精神自由的重要嘗試”,而“女性或女性精神對于德國浪漫主義的重要性,可能大于對德國文學史上任何一個其他運動。” 運動伊始,其理論家施雷格爾兄弟、諾瓦利斯及施萊爾馬赫等人就對女性展開了富有浪漫色彩的頌揚,尊奉她們是詩學理想的化身,“認為女性具有‘創生精神的愛',揭示出人類歷史和宗教神學具有女性或母性象征的一面。”
艾興多夫是德國晚期浪漫派的重要作家之一,他的創作深受上述浪漫派理論家的影響。他認為,女性在日耳曼民族中占有重要地位,“其光輝奇妙地照耀著騎士的中世紀,這種力量承認宗教和它一樣具有同樣重要的地位。”在他的作品中,女性是詩人心中的圣像,無論詩人走到哪里,身處何處,她總是永恒地植根于詩人的心中,無時無刻不在伴隨著他們,直到他們尋找到生命中永恒的真諦。
在艾興多夫的小說《一個無用人的生涯》中,主人公“無用人”是一個夢想成為詩人的漫游者。盡管小說一開始主人公曾經說過他的一切都是由上帝所安排,他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給了上帝,但自從漫游途中遇到奧蕾麗后,他的內心便時刻為她所占據。愛情的魔力在他的夢中生根發芽,奧蕾麗成了主人公心目中的幻象。他們的初次相遇便讓“無用人”感到“有誰比我更快樂”!與奧蕾麗一起去維也納讓他覺得大地上的一切都燦爛無比,天空中的百靈鳥也似乎在為他歌唱。他的漫游仿佛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去發現并找尋這些隱秘之物。而在他的夢境和現實中不斷出現的奧蕾麗成了這神秘事物最內在的本質,等待著他前去發掘和認識。而在作品中,奧蕾麗正是這種力量的反映。
在“無用人”的眼里,奧蕾麗像仙女一樣嫻靜、高貴和溫柔,美麗、年輕、活潑的她能促使他愉快地拉琴和唱歌。看到她時,主人公的內心充滿快樂;看不見她時,“無用人”的心中又滿懷憂傷,他的喜怒哀樂總是與奧蕾麗緊密聯系在一起。無論何時何地,奧蕾麗總是以和平寧靜純潔高尚的天使形象出現:“那美人兒,手里拿著一束百合花,坐在小船的邊上,默默地微笑著在觀賞著清澈的水波,用百合花撥弄著它們。”
不論在他的詩歌中,還是在其敘事作品中,艾興多夫常通過羅馬神話里的曙光女神奧羅拉的形象來刻畫他所追求的女性形象和詩歌特征。小說中奧蕾麗就是主人公心目中的女神,是詩人充滿生命力和創造力的象征,這種力量使詩通向真正的使命。在奧蕾麗柔美目光的鼓勵下,“無用人”克服了靦腆與窘迫,獲得了信心與力量,唱起了能直抒胸臆的民歌。通過質樸的語言,“無用人”情感的苦與樂得以淋漓盡致地展現。這預示著“無用人”希望藉此擺脫世俗的小市民生活,進入純潔的狀態,以便能夠沐浴在自然的懷抱中。因為浪漫派詩人堅持認為:“只有情感,才能保證詩的世界的純度,情感是詩的根本條件。” “情感是神秘的,是一種生命的力量,是詩的源泉。”
對“無用人”來說,奧蕾麗總是純潔的象征。在他的眼里,“她全身穿著雪白的衣服,就像夜里的一朵百合花,也像清朗的天空上的月亮”。“百合花象征純潔、寧靜;白色的衣服寓意著純靜和明智”,且百合花素有“云裳仙子”之稱,它是神圣之物,寓意圣潔及純真,由于其外表高雅純潔,天主教以它作為瑪利亞的象征。奧托·艾伯哈特認為,“詩人和奧羅拉的關系更多的是具體描繪為戀愛關系——詩的內容和目的的引導性力量”。而在施雷格爾看來,女性是真理和藝術的影射,女性就是詩,她們本身是一種詩意的存在,“一首完整的詩……最早最原始的詩。”
因為奧蕾麗的緣故,“無用人”決定去詩人的故鄉——意大利,一路上“無用人”想到的是家里的磨坊和維也納城堡中奧蕾麗的花園,夢見的是奧蕾麗從美景中慢慢走來,她那又長又白的面紗在旭日下飄蕩著。在奧蕾麗的幻象中,“無用人”覺得自己好像不在外鄉,而是身處故鄉磨坊旁邊的林蔭下,她的和善親切消除了自己心中的憂傷,她唱的美麗曲子讓他內心充滿寧靜。不管何時何地,也不管處于哪種境況下,奧蕾麗在“無用人”心里始終是一尊圣像。正如艾興多夫所見,“因為愛只能依靠詩才能存在,它成為所有詩牢不可破的基本主題,對這一主題更高或更普遍的理解可以把真正的詩人和虛偽的詩人區分開來。”對浪漫派詩人來說,一切最終將化為詩,這是不言而喻的,世界歸根到底就是情感。施雷格爾也曾感嘆“在感受模糊神秘的真理時,或許純潔的、受到善和美熏陶的女性,要比許多男性更勝一籌”。
在日顯孤寂的古堡中,“無用人”收到了奧蕾麗的來信。奧蕾麗的信使他重新鼓起了漫游的勇氣,決定離開讓他心情沉悶、身體疲憊的古堡,到遙遠的地方去,回到奧蕾麗的身旁。在浪漫派詩哲心中,“愛情關系實際上是詩人和詩之間的關系。”而古堡則是小市民狹隘生活的象征,它起著隔斷詩人和詩的關系的作用。在善良的大學生幫助下,“無用人”逃離了古堡,踏上了前往羅馬的旅途。在這里“無用人”又聽到了奧蕾麗常唱的威爾斯曲子,他回憶起從前的美好時光,夢見了“蔚藍色的花和美麗的、深綠的、幽靜的原野,那兒泉水淙淙地響,溪澗奔流著,還有五顏六色的鳥兒在歌唱著”。對奧蕾麗的渴盼與對遙遠未來的展望(蔚藍色的花在浪漫派作家的眼中通常預示著遙遠的未來)和對自然的憧憬與向往緊密結合在一起,促使“無用人”情不自禁地唱出了自己的心聲:“如果我是一只小鳥,我就知道歌兒該怎么唱,如果我有一對翅膀,我就知道應該飛向何!”正是由于對奧蕾麗的思念,“無用人”才有了擺脫塵世束縛飛向永恒自由的愿望,只有有了天使般的奧蕾麗的指引,“無用人”才能尋找到自己渴望的天堂。從無用人所唱的歌當中可以看出,奧蕾麗代表的就是民歌一般的歌謠。因為她不是一個貴人,而是一位來自民間的女子。
在羅馬城中德國畫師的住處,“無用人”看到了畫師為到意大利尋找自己的奧蕾麗所畫的畫像,他覺得“仿佛有人打開了黝黑的屋子的窗戶,早晨的太陽突然照到我的眼睛里似的”,往昔的回憶和溫馨的情景再一次浮現在他的眼前,心中的快樂和城市中的喧嘩使他像喝醉了酒一樣。他“下決心要離開假情假意的意大利和那些瘋狂的畫師、橙子及侍女”。因為奧蕾麗的緣故,“無用人”對代表著古羅馬文化的意大利深感失望,決定回到奧蕾麗的身邊去,奧蕾麗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詩,因為在浪漫派作家看來,詩人高于一切,女性忠于自然情感,她們更接近“自然”和“生命本源”。世界只有在女性的感性想象、激情、博愛和幻想中實現絕對無限的自由。奧蕾麗才是詩人的引路人,沒有了她,意大利和羅馬總是充滿矛盾與不和諧,不能成為“無用人”內心中詩的象征。
即將回到奧蕾麗的身邊,奧地利的山山水水使“無用人”心里樂得笑開懷,他不斷地歡呼“奧地利萬歲”。在返鄉的船上他和神父暢談意大利的經歷,認為他所追求的人生目標就是自由。喜悅中他看見奧蕾麗端坐天鵝湖旁的綠草地上,身穿華麗衣裳、黑發上帶著紅白相間玫瑰編成的花環,宛如一尊圣像。畫家萊昂哈德用他富有哲理的話語祝福他們再次相逢:“愛情——關于這一點學者的見解是一致的——是人類心靈中一種最勇敢的天性;它那炯炯的目光能摧毀身份和地位的堡壘;對它來說,世界太狹小,永生也太短促。兩個情人分開得愈遠,旅途上的風愈會把這件五光十色的外套吹得鼓起來,于是外套的皺裥就會大膽地、意外地增長,外套的下擺便會在情人后面變得越來越長,以致使一個外人在出去游歷時,時常會不小心地踩在這種拖長的下擺上。啊,親愛的稅務員和新郎,雖然你穿著這件外套,跑到臺伯河的岸邊去了,你的情人的小手兒還是會牢牢地抓住外套下擺的一端;哪怕你再掙扎,拉提琴和吵嚷,你仍舊得回來受她美麗的眼睛默默的支配。既然這樣,那么你們這兩個非常可愛的癡心人,就把這件幸福的外套披在你們的身上,讓四周的世界沉沒吧……”
作為女性的代表,奧蕾麗通過自己的高尚情操與純潔品性不僅僅是愛情的完美典范,她的情感力量更是有力地支撐著“無用人”成為詩人的行動信念。這種力量不僅能為詩人遮風擋雨,更能幫助他們抵御世俗世界的冷酷,促使他們盡情揮灑自己的幻想,盡早尋找到自己的理想世界。浪漫派認為,只有詩才能治愈理智造成的創傷,專制的理性主義使人類的情感受到阻礙,一切最終化為詩,世界歸根到底就是情感,女人遠離理性、忠于自然情感,他們能讓詩人打破各種宗教、道德和社會偏見而獲得無限自由。在“無用人”的心中,奧蕾麗的魅力與影響無處不在。無論天涯海角,她都是他唯一的惦記,只有這樣,詩人才永遠不會偏離預定的目標,才能真正獲得完美的幸福。因此,“艾興多夫作品中的女性人物都具有象征性的特征,詩人能在其中找到積極的意義”。
再次見到“無用人”的奧蕾麗依然靦腆羞怯,他們商定將再一次前往詩人的國度——意大利,一切的一切都很美滿。總之,就整個作品而言,奧蕾麗總是以和平寧靜純潔高尚的天使形象出現,在“無用人”猶豫和絕望之時給予他無窮的力量。對他來說,奧蕾麗不僅嫵媚可愛,而且由于她的純樸高潔,所以成為了他的生命之歌——民歌的象征,是他成為詩人應當努力的方向。正因為有了她精神上的相伴,主人公才沒有在渴望遠方的漫游中迷失方向。對“無用人”來說,當他的愛戀沒有得到她應有的回報時,他覺得世界對于他來說顯得相當陌生;而當愛情有了回報之時,他覺得自己沐浴在幸福之中,世界對他而言則顯得過于狹隘和渺小。只有奧蕾麗“才能給他披上詩人的外衣”,鐘情于幻想的詩人披上它以后才能在冷漠的世俗社會當中尋找到通向艾興多夫心目中的世外桃源——阿卡狄亞的道路。雖然路途上有斷念和痛苦,有懷疑、失望和動搖,但對奧蕾麗的執著使他充滿自信并且善于克制自己,提醒自己時刻保持冷靜,不被小市民的庸俗生活所拖累和束縛。因此,人們可以把《一個無用人的生涯》中的奧蕾麗看做是真正詩歌的表現,由于“無用人”本身即將成為詩人及歌者,奧蕾麗對他來說確實是一個合適的愛人,給予他進行詩歌創作的動力,或者說她就是他的繆斯。
縱觀小說可以看出,“無用人”的漫游就是一個不斷追求夢想與實現理想的過程,這個過程沒有終點,更不會完結,隨之而來的又將是向著永恒目標的啟程,伴隨他們的是永不滿足的渴望與追求。對于“無用人”來說,奧蕾麗就是他的詩歌女神——奧羅拉。在小說中,女性成為浪漫派作家充滿詩意的人生理想具體化呈現的載體,在女性身上可以實現藝術和生活的統一,“通過詩成為女性,愛連接詩和詩人,生活才成為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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