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歷代學者對《王風·黍離》中每章首二句的解說令人存疑。本文通過對《王風·黍離》中每章首二句注釋展開探究,發現其每章首二句都使用了互文的修辭手法,表現了時空的變遷,深深地體現出詩人哀傷之甚。
關鍵詞:黍離;黍;稷;注釋
作者簡介:吳汝恩,女,1991年出生,廣東茂名人。2010年至今就讀于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國學勷勤創新班。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4-0-02
《王風·黍離》是詩經中的名篇,但是歷代學者對詩中每章首二句的解釋并不十分合理,令人存疑。本文就詩經《王風·黍離》中每章首二句展開探究,以就教于方家同好。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這是一首千古名詩,回環往復,意蘊深遠。其中,對于每章首二句,歷代學者進行了詳細的注釋,對于“彼”、“之”、“苗”、“穗”、“實”這幾個詞的釋義各家并不存在爭議。但是,對于“離離”、“黍”、“稷”這三個實詞,各家則存在不少爭議。下面,我們具體看看各家的注說。
關于“離離”的注釋有以下兩種:
一說為“垂貌”或者“繁茂貌”。這是較為傳統的注說。《毛詩故訓傳》:“離離,垂也。”[10]182朱熹《詩集傳》:“離離,垂貌。”[1]42今人高亨、馬持盈皆從此說。
一說為“莊稼長長排列整齊貌”,清代馬瑞辰在《毛詩傳箋通釋》中說道:“《釋文》云:‘離,說文作 ’。今《說文》脫 字,惟郭忠恕《佩觽》作 。離離又作穲穲,《廣韻》:‘穲穲,黍稷行列也’。又作纚纚。”[8]228今人余冠英、程俊英、陳子展均從此說。陳子展將“彼黍離離”釋為“那黍子一列列”。[5]202
對于“離離”的解說如上,那么“黍”與“稷”又作何解釋,黍與稷的具體所指應該是什么?為什么在《黍離》三章中,黍子一直是離離貌,但是稷子卻從長苗繼而抽穗最后結成果實?對黍與稷的具體注釋,大體分為以下三家:
第一種,認為黍是現在的黃米、稷是現在的高粱。這是現今最普遍的釋義。這種說法最早出現在程瑤田的《九谷考》中。《九谷考》:“黍,今之黃米;稷,今之高粱。”[8]228清代的馬瑞辰繼承此說。他認為,黍分為黍和穄兩種,黏者為黍,不黏者為穄,黍即今之黃米,是夏天種植的作物;稷分為稷和秫兩類,黏者為秫,不黏者為稷,是今天所說的高粱,屬于春種的作物。他不僅引用了《說文解字》中的黍、稷二字的訓詁加以闡述,而且還引用當時人們對黍、稷的俗稱以及古文獻《月令》、《淮南子》中所記載的農作物的種植時間加以例證。清代多隆阿的《毛詩通識》、今人陸文郁《詩草木今釋》亦從此說。
第二種,認為黍是不黏的農作物,稷是黏的農作物;稷才是黃米,稷也稱為粢、穄、齋或粟。徐鍇《說文解字系傳》:“楚人謂之稷,關中謂之糜〈堅,土代黍〉,其米為黃米”。[12]593嚴粲《詩輯》:“黍有二種,黏者為秫,可以釀酒,不黏者為黍”。[12]593《爾雅·釋草》:“粢,稷也”。[12]593除此之外,西晉郭璞認為稷為小米,唐代蘇恭也認為稷為穄。
第三種,認為黍、稷為相似作物。這種說法在《爾雅翼》、《詩集傳》、《本草綱目》中皆有體現。《爾雅翼》:“黍似稷,故古人并言黍、稷,有赤黍白黍,其類有黏、不黏。黏者別名秫。”[14]167朱熹《詩集傳》:“黍,谷名,苗似蘆,高丈余,穗黑色,實圓重。……稷,亦谷也,一名穄,似黍而小,或曰:‘粟也’。”[1]42李時珍《本草綱目》:“黍與稷一類二種,黏者為黍,不黏者為稷。稷可做飯,黍可釀酒。猶稻之有稉與糯也。稷黍之苗,似粟而低小有毛,結子成枝,而舒散其粒如粟而光滑、三月下種,五六月收,亦有七八月收者。其色有赤白黃黑數種,今欲通呼為黍子,不復呼稷矣”。[12]593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黍與稷的差別不大,到明代時,人們已經不區分黍與稷的差別了。
通過上述幾種對“黍”、“稷”的解釋,我們可以發現,《毛傳》與《鄭箋》對《詩經》中這兩種作物皆無解說,這是由于從詩經《王風·黍離》成詩的時代開始到東漢鄭玄作箋的這段時間里,黍與稷都是當時很普遍的農作物,無須在傳疏中多作解釋。但是,我們知道,黍與稷作為我國古代的農作物,一般是種在北方高寒干旱的地區。隨著時代的變遷、經濟中心的南移,后人對黍、稷為何物逐漸存在認識上的偏差。正如多隆阿在《毛詩通識》中說道:“黍稷不分,自古已然。夫黍稷皆谷名,毛鄭無說,殆以人所習見,無庸瑣釋。然五方風土不同,生物亦異,李氏《本草綱目》引證宏博,其釋黍稷亦微有誤,豈非為耳目所限哉![12]593因此,自東漢后,人們對黍、稷的所指存在多種解釋。
由于詩經中《王風·黍離》每章首二句存在多種爭議,通過對歷代注說的考釋,筆者認為“離離”應釋為“莊稼長長排列整齊貌”,“黍”與“稷”則應采取第三種注說。因此,“彼黍離離,彼稷之苗”、“彼黍離離,彼稷之穗”、“彼黍離離,彼稷之實”應該解釋為“黍稷離離成行,正是長苗的時候”、“黍稷離離成行,正是長穗的時候”、“黍稷離離成行,正是長實的時候”。理由如下:
首先,由于黍與稷這兩種作物無論是形狀還是生長時間等方面都十分相似,古人常常把黍稷混為一談。在上文“黍”與“稷”的釋義中第三種解說已經羅列出例證,不再重復。下圖引自清代徐鼎的《毛詩名物圖說》[14]167,由此圖我們可以觀察到,黍與稷是兩種十分相似的作物。
除此之外,在《詩經》中,黍稷合用的就有十多處,例如《出車》中的“黍稷方華”,《甫田》中的“黍稷薿薿”,《良耜》中的“黍稷茂止”等等。從這些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在《詩經》成詩的時代,黍與稷是兩種十分普遍的農作物,又因為二者十分相似,所以詩人常常將黍、稷合用。
其次,在《黍離》一詩中,其每章首二句體現了“互文”修辭手法的使用。“彼黍離離,彼稷之苗”并不是說“那黍子離離貌、那稷子開始長苗”,而是指“那黍與稷排布得十分整齊,開始長苗”。下二章同此。互文是《詩經》中常用的修辭手法之一。除了《黍離》中運用到這種修辭手法之外,《詩經》中的其它詩篇也多處運用“互文”這一修辭手法。例如《小雅·隰桑》:“隰桑有阿,其葉有難”這兩句中“阿”通“婀”,“難”通“娜”,“阿”與“難”運用了互文的修辭手法,極言桑葉的盛美貌。《唐風·葛生》“葛生蒙楚,蘞蔓于野”、《魯頌·閟宮》“路寢孔碩,新廟奕奕”等處也運用了“互文”的手法。《黍離》一詩中運用互文的修辭手法,描寫了黍稷從長苗到抽穗最后而結實,不僅表現出時間的推移,體現出詩人哀傷之情的長久,而且符合使詩歌韻律更加優美,在章法上達到了“一唱三嘆、回環往復”之妙。
再者,以往諸家對這章首二句的解說都存在不通之處。《毛詩正義》中為繼承《毛傳》與《鄭箋》的說法,將此六句解釋為“詩人以黍秀時至,稷則尚苗,六月時也。未得還歸,遂至于稷之穗,七月時也,又至于稷之實,八月是也。是故三章歷道其所更見,稷則穗、實改易,黍則常云離離,欲記其初至,故不變黍文。”[11]352-353后來今文經學家多承此說。然此說不通。孔穎達將“稷則穗、實改易”解為為了“歷代其所更見”,將“黍常云離離”解為“欲記其初至”,未免有強解之意。《詩經》三百零五篇未見此種寫作手法。《毛詩傳箋通釋》則為解釋《毛詩正義》,又曰:“稷以春種,黍以夏種,而詩言黍離離,稷尚苗者,稷種在黍先,而秀在黍后,故也。”[8]228按馬瑞辰所說“稷種在黍先,而秀在黍后”,那么,也就是說,稷的生長周期較長,生長緩慢,在黍種植之前先種,在黍成熟之后才成熟。那么,為何《黍離》第三章又言“彼黍離離,彼稷之實”呢?為什么稷已成熟,結出果實了,但是黍子還是“離離”貌呢?按照馬瑞辰的說法,在稷成熟的時候,黍應該已經收割完了吧!除此之外,《詩三家義集疏》中韓詩曰:“黍離,伯封作也。曰:‘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薛君注:離離,黍貌也。詩人求亡兄不得,憂懣不識于物,視彼黍離離然,憂甚之時,反以為稷之苗,乃自知憂之甚也。”[7]315韓詩認為伯封為悼念亡兄伯奇,過于憂傷,所以將“黍離離然”誤以為“稷之苗”,表現了憂傷之深。但是,這與下面兩章不能很好地銜接起來,故此說不通。
總而言之,《王風·黍離》三章首二句使用了互文的修辭手法,黍與稷相類似,“離離”與“苗、穗、實”雖然分在兩句,但實際上是兼寫黍稷,描寫了黍稷從長苗到抽穗再到結果實這一生長過程,表現了時空的變遷,詩人一唱三嘆,回環往復,深深地體現出哀傷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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