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哈代的短篇小說《三生客》通過一個橫截面來表現維多利亞時期英國農村的真實風貌,將現實主義描寫發揮到極致。翻譯這樣的作品對譯者來說也是一項挑戰。本文試從奈達的功能對等視角分析《三生客》的兩個中譯本:顧仲彝先生的《三怪客》和赫鵬先生的《三生客》。
關鍵詞:功能對等;《三生客》;文學翻譯
作者簡介:陳彥(1987-),女,浙江溫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話語分析。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4--03
一、引言
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英國杰出的詩人、小說家。其小說風格多變、題材廣泛,以現實主義描寫、濃厚的地方色彩和挑戰維多利亞時期的社會道德而聞名。其主要代表作有長篇小說《德伯家的苔絲》等威塞克斯小說。此外,他的短篇小說創作也獨具匠心,如《三生客》。在譯介方面,中國從二十世紀20-30年代開始陸續介紹、翻譯哈代的詩歌及小說作品,使他為許多中國讀者所熟知。
二、從功能對等淺析《三生客》的兩個中文譯本
短篇小說《三生客》(The Three Strangers)收錄在哈代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威塞克斯故事》中。19世紀[1]20年代某天夜里,風雨大作,村舍中一對牧羊人夫婦正在大宴賓客。期間,三位陌生人相繼敲門避雨。第一位性情隨和;第二位舉止粗魯,是新來的絞刑吏;第三位沒站一會兒就走了。不久屋外傳來槍聲,表示一死刑犯逃跑了。經討論,賓客們一致認定第三位是逃犯,眾人一起追拿,但結果發現他只是死刑犯的弟弟,而真正的逃犯——第一位客人早已趁亂逃跑。
對《三生客》的分析,前人研究多從敘述技巧、現實主義精神、民間文學元素等角度切入,對其各個譯本的對比分析不甚深入。故本文將從功能對等的角度來分析The Three Strangers的兩個譯本——顧仲彝先生翻譯的《三怪客》(以下簡稱“顧譯本”)和赫鵬先生的譯本《三生客》(簡稱“赫譯本”)。“功能對等”由著名的美國語言學家、翻譯家和翻譯理論家尤金·A·奈達(Eugene A. Nida)提出。“判斷譯文的可靠性……重要的是接受者能正確理解和領會譯文的程度。因此,通過將原文接受者對原文理解和領會的方式同譯文接受者理解和領會譯文的方式進行對比來表述功能對等是非常重要的”(奈達, 2001: 112)。奈達在提出了獲得功能對等的六條原則,本文將結合該六原則分析兩譯本。
(一)功能對等原則1
“如果在形式上貼近的譯文對所指意義可能產生誤解的話,(1)必須對譯文文字作某些變通;(2)可以保留直譯,但必須加上腳注來解釋可能產生的誤解”(ibid., 120)。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對于普通中國讀者而言是陌生的。尤其是對譯文中出現的特殊行業的工作流程,譯文讀者很難達到原文讀者所能獲得的所指意義。如:
原文:“There’ll be plenty more next bee-burning”(哈代, 2000: 20).
顧譯本:“下一次收蜜的時候,多著咧”(哈代, 1958: 34)。
無注釋。
赫譯本:“下一次熏蜂時,便又有了”(哈代, 2000: 21)。
尾注:熏蜂:用煙將蜜蜂熏出蜂巢,以便采集蜂蜜(ibid., 218)。
此處語境為:第二位生客嫌淡的蜂蜜酒不過癮,非要喝濃的蜂蜜酒,牧羊人慷慨答應;夫婦倆去取酒時,牧羊人的妻子嗔怪丈夫,丈夫勸說妻子不要計較,明年蜂蜜還會有好收成。
此處,顧譯本將bee-burning改譯為“收蜜”,譯文讀者很快就領會到牧羊人夫婦所指的是采蜜收蜜的過程,基本上達到原文讀者的閱讀效果。只是譯文讀者的理解中缺少了收蜜流程的具體內容——用煙熏的過程,未免有點遺憾。赫譯本將bee-burning直接譯為“熏蜂”,然后又在尾注中標明熏蜂的過程和目的。筆者認為赫譯本在忠實于原文的基礎上,又照顧到了讀者的閱讀感受,實為不錯。兩個譯本都用自己的方式來為譯文讀者服務,這一點都是值得肯定的。
(二)功能對等原則2
“如果在形式上貼近的譯文無法理解,也就是說,所指意義極為艱深晦澀,這就要在文字上進行某些變通,除非原文故意要寫得晦澀難懂。在這種情況下原文晦澀的特點可以保留下來,補充腳注來解釋文字晦澀的特點是十分有益的,在大多數情況下也是完全正確的”(奈達, 2001: 120)。如:
原文:“…circulus, cujus centrum diabolus”(哈代, 2000: 28).
顧譯本:把魔鬼包在中間(哈代, 1958: 38)。
無注釋。
赫譯本:“……圍成一個圈兒,魔鬼留中間兒”(哈代, 2000: 29)。
尾注:原文為拉丁文,可能是限制魔鬼法力的咒語(ibid., 218)。
此時故事情節是宴會上的賓客通過第二位生客的歌詞,了解到他是絞刑吏,大家都本能地往后退,將這位“魔鬼的化身”留在了中間,結果大家在遠遠的地方圍成了一個圈。
原句對于沒有拉丁文知識的讀者來說相對晦澀。兩個譯本都用簡單的漢語闡釋出原拉丁語句的意思,但兩者在處理方法上仍有不同。顧譯本沒有給這句話加上引號,譯文讀者沒有也無法留意,只以為該句是作者對宴會上賓客動作的總結。而赫譯本按照原文的格式,保留了雙引號,告訴譯文讀者:這是一句話,而不是描述一個動作。赫先生又在注釋中標明:原文為拉丁文,可能是限制魔鬼法力的咒語,這樣,就使譯文讀者產生了和原文讀者相似的閱讀效果——拉丁文和咒語帶來的神秘感與恐懼感,符合當時的語境;同時,又阻止了讀者“去主觀猜測不合理的意義”(奈達, 2001: 120)。
(三)功能對等原則3
“如果在形式上貼近的譯文,在語義和句法方面非常艱深,甚至對譯文所針對的一般讀者也無法讀懂的話,就應當對譯文作某些變通,并在序言或腳注中指出這些變通的性質也是十分有益的”(ibid., 120-121)。
原文:“A pretty kettle of fish altogether!” said the magistrate(哈代, 2000: 38).
顧譯本:“你們這一班全是沒用的東西!”那官長說道(哈代, 1958: 43)。
赫譯本:“整個兒一團糟!”治安官說(哈代, 2000: 39)。
這句話的語境是:在鄉警的帶領下,大家把第三位生客抓了回來;此時,從卡斯特橋監獄來的獄吏發現他們抓錯了人,鄉警急忙解釋;在一旁的治安官詢問并了解情況后便說出了這句抱怨的話。
這句話,在原文讀者看來也許并不艱深。但是如果將該句直譯成中文的話,譯文讀者閱讀起來就不是那么自然了,而且還不知所言為何物:“全部都是一個漂亮的放魚的壺”。原文的語義對于譯文讀者相對難懂。在英語中,“a pretty kettle of fish”是指亂七八糟,令人不愉快的事。由于譯文讀者的文化中沒有形式對應的同義俗語,顧、赫兩位先生都對原文進行了改寫,盡管這樣會丟失原文中俗語的味道,但卻為譯文讀者提供了和原文讀者較為相近的理解。就兩個譯文而言,赫譯本更為貼切;顧譯本雖然也間接傳達出了“一團糟”的意思,但離原文的原意遠了一些。
(四)功能對等原則4
“如果在形式上貼近的譯文,有可能導致對原文聯想意義的誤解,或者對正確理解原文的風格造成重大的損失,那么對譯文進行必要的調整來反映原文的聯想價值就十分重要”(奈達, 2001: 121)。如:本小說的標題
原文:The Three Strangers
顧譯本:《三怪客》
赫譯本:《三生客》
其實原文中牧羊人曾這樣稱呼陌生的來客:“To be sure, stranger”(哈代, 2000: 12)。此處的“stranger”,顧譯本里漏譯了,赫譯本里仍然和其翻譯的標題保持一致,譯為“生客”。筆者認為“生客”的譯法更為妥當。
于是,王要向那右邊的[2]說:“你們這蒙我父賜福的,可來承受那創世以來為你們所預備的國。因為我餓了,你們給我吃;渴了,你們給我喝;我作客旅,你們留我住(I was a stranger, and ye took me in)[3];我赤身露體,你們給我穿;我病了,你們看顧我;我在監里,你們來看我。……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既作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圣經》,1989: 31)
哈代的確是道德寬容的倡導者。“Stranger”在這篇小說中,不僅僅意味著這三個客人很奇怪,更重要的是指出他們三個對于牧羊人等賓客都是陌生人。“要在小事上幫助人。耶穌所提到的事——給饑餓的人一餐,或者一杯水,歡迎生客,使病人愉快,拜訪囚犯——乃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做到的事”(巴克萊, 1982: 284)。由此可見:牧羊人對陌生客人的施舍體現了西方人遵循耶穌的指示,歡迎生客(stranger)。這里的a stranger 在原文讀者看來更加接近于a foreigner或a traveler,總之是one unknown to us。[4]故筆者認為赫譯本的“生客”能使譯文讀者產生與原文讀者閱讀“stranger”時感受到的人性的溫暖與耶穌的教誨。當然,如果能在書中以腳注標出“stranger”譯為“生客”的原因與出處則更是錦上添花了。關于原則4,小說中有另一例,如下:
原文:The level rainstorm smote walls, slopes, and hedges like the clothyard shafts of Senlac and Crecy(哈代, 2000: 4).
顧譯本:平射的風雨打在墻上、山坡上和山脊上,好象森拉克和克勒西的箭(哈代, 1958: 26)。
腳注:森拉克(Senlac)系英國地名,克勒西(Crecy)系法國地名,均以制造弓箭名于世(ibid., 26)。
赫譯本:疾風驟雨像是森萊克和克雷西戰場上使用的長柄利箭平直地擊打在墻壁、山坡和樹籬上(哈代, 2000: 5)。
尾注:森萊克:英格蘭東南的一座小山,黑斯廷斯戰役(1066年)所在地。克雷西:法國北部的一座村莊,英法百年戰爭克雷西戰役(1346年)所在地(ibid., 218)。
此處的語境是:作者在描述故事發生當晚的風雨情況。赫先生和顧先生都給兩個地名做了注釋,但注釋內容的側重點不同。筆者認為顧譯本注釋內容更為相關、妥帖。雖然森萊克和克雷西的確是兩大戰役發生的地點,但這一事實并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因為世界上有許多地方都曾發生過大型的戰役。顧譯本告訴譯文讀者這兩個地區均以制造弓箭聞名于世,譯文讀者很快就會像原文讀者一樣,將弓箭與森拉克、克勒西聯想到一起,感受到那晚風雨之猛烈,猶如由最佳鍛造商制造的弓箭般鋒利。
(五)功能對等原則5
“譯文將要使用的方式(manner),對譯文所要進行調整(adjustments)的幅度(extent)有著重要影響”(奈達, 2001: 122)。
翻譯僅供在家中閱讀的劇本,與翻譯要搬上舞臺表演的劇本不同:前者若有“理解方面的重大歧義或問題可以在腳注中說明。但要在舞臺上表演,就沒有時空來加腳注了”(ibid., 122)。鑒于兩個文本都只是作為普通中國讀者的閱讀版本,原則5不是特別適用。在此,筆者僅對赫譯本的注釋提一點小意見。赫譯本用尾注的形式來呈現,整本短篇小說集的注釋都被放置在一起,這樣固然有一定的好處,但譯文讀者的閱讀流暢性卻受到了阻礙。相比較而言,顧譯本將注釋以腳注的方式安排在當頁頁腳,讀者能即時地捕捉到所需的補充信息,快速獲取原文讀者的閱讀感受。
(六)功能對等原則6
“一篇原文的翻譯,必須產生與之相伴隨的語碼,這就常常要求在音位、詞匯、句法及語篇等各個層面作一系列的調整”(ibid., 122)。此處所選例子的解析將與其他功能對等原則相結合:
原文: “For my customers I tie, and take them up on high,
And waft ’em to a far countree!” (哈代, 2000: 22)
顧譯本:“因為我把雇主綁住了,舉到高處,
于是就送他到遼遠的地方去。” (哈代, 1958: 35)
赫譯本:“顧客我綁起,向上高高提,
一陣風兒遠遠吹向西!” (哈代, 2000: 23)
此處語境為:第二位生客,也即絞刑吏,在宴會上高歌,通過歌詞透露自己的職業特征,讓眾賓客來猜其職業。此句選自其歌詞。
英文原文以一定方式來押尾韻。兩譯本也都以各自的方式來押尾韻。顧譯本中,“住”和“處”押u韻,“去”字勉強算押韻。赫譯本中,“起”、“提”“西”都押i韻,而且赫先生為了押韻,還增譯了“西”字。起初,筆者擔心這增譯的“西”字是否會給譯文讀者帶來歧義,畢竟由于地理位置不同,中西方對方位“東”和“西”是有不同的聯想意義的。中國位于歐亞大陸東岸,西風對中國人而言意味著寒冷、干燥與蕭瑟,西天更是被指為人死后靈魂要去的地方。然而,英國是一個位于歐亞大陸西岸之外的島國,當地氣候具有很顯著的海洋性特點,盛行西風能給英國人帶來海洋上暖濕的氣流。雪萊在《西風頌》中所描繪的西風和陳維崧筆下的“西風夕照,老鴉啼上枯樹”完全是兩種意境。當筆者再讀譯文時,才發現“西”字用的相當妙。赫先生在此增譯“西”字,不僅押韻,同時還表現出了劊子手執行絞刑時將犯人送上死亡之路的意思,符合中文譯文讀者的思維方式。
三、結語
在分析《三生客》的兩個譯本時,我們看到了顧先生和赫先生都不自覺地遵循著功能對等的某些原則,從翻譯的細節中我們體會到了他們的用心:兩位譯者都努力在小說和讀者之間建立起平穩的橋梁,讓思維之流順利通過。從《三生客》的譯文中,譯文讀者真切地看到了英格蘭鄉村濃厚的地方情趣,看到了哈代對人性的諒解和寬容。
注釋:
[1]小說英文原文描述時間的語句為“The night of March 28, 182-”,若按世紀來翻譯,應譯為19世紀;但赫鵬先生誤將其譯為18世紀,在此說明。
[2]筆者認為“那右邊的”應該指“義人”。
[3]部分英文原文,引自:http://scripturetext.com/matthew/25-35.htm
[4]可參見網頁:http://bible.cc/matthew/25-35.htm
參考文獻:
[1]Nida, Eugene. 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ng[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1993.
[2]尤金·奈達(著), 嚴久生(譯). 語言文化與翻譯[M]. 呼和浩特: 內蒙古大學出版社, 2001.
[3]托馬斯·哈代(著), 赫鵬(譯). 哈代短篇小說選[M]. 北京: 外文出版社, 2000.
[4]托馬斯·哈代(著), 顧仲彝(譯). 哈代短篇小說集·第二集[M].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8年。
[5]圣經[M]. 南京: 中國基督教協會, 1989.
[6]威廉·巴克萊(著), 方大林, 馬明初(譯). 馬太福音注釋·下冊[M]. 香港: 基督教文藝出版社, 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