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周作人是中國現代散文的領軍人物,曾編纂過許多散文集,其自選集《知堂文集》是研究他散文風格的重要文獻。通過閱讀《文集》,對比周作人在不同時期不同環境下所作的文章,結合他所遭遇的種種坎坷,會發現周作人在早期的創作中會有凌厲的奮筆疾書的特點,那時候的他是一個矛盾的“叛徒和隱士”的合體。從《碰傷》、《沉默》、《閉戶讀書論》等散文看得出周作人的積極的反抗意識和消極的反抗行為,而這樣的文章卻更加全面的展現出一個更加具有積極入世的士大夫品行的文人周作人。
關鍵詞:周作人;散文;入世;反抗意識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7-0-02
周作人在文章《兩個鬼》中講到,在“紳士鬼”和“流氓鬼”中間,他“卻像一個鐘擺在這中間搖著。”1作為一個文人,周作人是希望能成為一個紳士,自然地在他后來的行動與文學創作中,也踐行了他作為一個地道的文人應有的品格,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又想能夠有街頭流氓一樣的精神去玩世。周作人像是一個幽居山林的隱士,閉門讀書,與世無爭。但是他也會關注現實,或是平鋪直敘講著淺白的話語,或是用迂回曲折用反諷帶刺的語言譏笑著現實的丑陋,在這些散文中,周作人使用一種文化人的語言寫盡心中“流氓的心態”。《談虎集》、《談龍集》中大多收錄了周作人這一類浮躁凌厲的散文,龍虎兩字便頗具洶涌澎湃的激烈氣勢,再看《碰傷》、《沉默》諸文,完全不同于周作人的小品文的閑適沖淡,雖不及魯迅那樣激烈,依舊能看到他的反抗和無奈。在周作人散文中,有兩大風格迥異的創作類型:浮躁凌厲和沖淡平和,錢理群認為,“真正顯示周作人創作個性,卻是后者。”2的確,在小品文之上,周作人更有造詣。但是,也不應該忽視他在怒發沖冠時的真性情,大隱隱于市,在凡塵俗事中,追求本心是好的,能夠合時而作,反思社會,更是一位有責任的文人應盡的義務。
一、語種帶刺的反話
1921年6月,北京八所國立的高校,向當時的政府索取一直拖欠的經費,但是毫無結果。于是在6月3日,學校里的教職員們就去新華門請愿舉行游行。時任國務總理的靳云鵬就發動軍警進行鎮壓,有些教員或被毆打,或被武器刺傷,而政府卻宣布是教員們自己“碰傷”的,周作人看出這其中的荒唐,作文《碰傷》借以諷刺。文章開頭,周作人卻沒有直接陳述這些事實,也沒有大發自己的不滿,而是講了似乎與碰傷這件事無關的幾個話題,長著尖刺的鎧甲,能不怕猛獸的侵害;佛經中記載的見毒的蛇;小時候,崇拜又害怕的劍俠劍仙。雖是有心將自己的不滿情緒宣泄出來,有著深厚文字功底與文學底蘊的文人周作人還是突出了他引經據典的傳統,如《劍俠傳》、《陰騭文》,盔甲、毒蛇、劍俠,這些帶有攻擊性的意象,也是類比了政府如洪水猛獸一樣的鎮壓行為。如此風趣幽默的暗暗嘲諷著軍警的可怕,書卷氣質下周作人又像是一個古時候街頭說書的藝人,道盡古往今來不平事,廝混在平民百姓中央,講一件事實前都要起興一段,用一些玄幻神秘的故事來鋪墊一番,雖用的是古籍,但也難掩市井氣息。
文中又說:“大家都稱咄咄怪事,但從我這浪漫派的人看來,一點都不足為奇。”3一個反諷的“浪漫派”,浪漫主義者多是關注大自然,偏重個人理想,而要談論的是教員被碰傷這樣的現實,又何來的浪漫派呢?或是政府認為碰傷這樣的事,是極為浪漫的,因為軍警沒有主動攻擊,而是教員主動去碰。如此荒謬的事,自然是帶有浪漫色彩的。而這樣少見的事卻是不足為奇的,輪船被碰沉沒,成了“碰亡”之事,在中國也是常見的。作者用尖銳辛辣的話語,證明了碰傷這樣的事的“合理性”,以及使用正話反說的形式,批評那些故意要撞向槍口的人們,責任完全是在被碰的人身上。用政府所說的荒唐事,來應征作者這個荒唐的結論,以此突顯當時政府的可笑之處,足見周作人的思維的嚴密。
如此的正話反說,批判的是政府的黑暗,卻又不是老生常談那樣的無趣,看似在散亂的敘述中,由起興的毒蛇劍俠,再講司空見慣的碰傷諸事,之后歸咎于參與者的責任,一步一步印證政府輿論“碰傷”的虛假性,最后給出自己的很真誠的建議:面對這樣的政府,請愿只能傷害自己,告誡諸君,切勿請愿。對待流氓,怎么能夠用請愿這樣紳士的方式呢?這多少是對他隱士身份的一種背叛,少了舞文弄墨充滿文學技巧的士大夫文學,而走向人人皆能看懂的平民文學,少了山水田園的恬淡,進而諷刺起當局的倒行逆施,關注著百姓之苦,卻也能足見他積極反抗的情懷。
二、百轉千回的曲筆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周作人,剛剛經歷了五四運動的洗禮,在新舊文化的沖擊之下,周作人作為一個中間人,沿襲了傳統的晚明小品文,也接受了儒家文化的士人應有的入世思想,寫出語中帶刺的文字來針砭時弊,諷刺當局。然而,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情懷宣泄出來,迂回曲折中,更顯得周作人的高明之處。這樣的文字雖沒有那么多的刺兒,看上去溫和從容,但還是有激進的味道。沉默就是一種無聲的反抗,在《沉默》中,周作人講了沉默的好處,一是省力,二是省事。在那個時代,文人應不應該沉默呢?見社會之諸多怪現狀,沉默了,就沒有政府來找麻煩,自身的安全就得以保障。這些都是周作人的曲筆,他并不希望沉默,他的真實想法是既然人與人之間相互理解是極困難的,就更應該發聲,讓他人知道,讓政府了解,但無奈的是“這是一個聊以自娛的如意的好夢”4。足以見得,那時候文人的批判并沒有效果,而文人自以為寫個文章,政府能夠聽他們的,就成就了文人救世的雄心,現實卻是作文聊以自娛。這些省力、省事、自娛的話語,便曲折地表現出周作人對現實的不滿與文人不受重視的無奈。如此,部分人就選擇了沉默,而周作人卻是一個愛翻筋斗的人。作者又似是信筆由韁地寫到了翻筋斗這個問題,看上去很晦澀難懂的偏離了題目,但卻寫出那時候的文人創作目的,最初翻筋斗給別人看,就是暗指新文化運動的顛覆性,是對傳統的挑戰,后來,沒有人再看了,就翻筋斗給自己看,也是暗指在這樣的文藝改革大潮中,狂飆突進之后,讀者的流失,作家群體的尷尬處境,只能自娛自樂。用翻筋斗這樣的詞語,更加突出周作人的流氓氣質,翻筋斗這種行為在大庭廣眾之下,的確不雅。新文學與傳統文學相比,白話文自然不及文言文用詞講究,也就成了俗文學,但正如在草坪上翻筋斗,卻更有吸引力。《沉默》一文看似寫個人處世的緘默態度,實際上指出當時整個文人群體在經歷五四運動后的疲軟與彷徨,周作人借翻筋斗以言志,依舊保有戰斗的活力和抗爭的精神,充分表現出他不甘沉默的氣魄,雖然是迂回百轉,那份精神卻更顯得凌厲。
周作人,一度成為隱士的代表,一個不問世事的老學究,滿身舞文弄墨的師爺氣息,一個普通的北京的茶食都能讓他品出歷史的味道。而這個紳士,卻是用一生在反抗,因為不滿世事,而寫作亦無以改變現實,只能閉門讀書。雖是擔任了偽職,周作人依然堅守文學的獨立性,保留文藝的純潔,這也是作為文人他唯一能盡的力量。因為自身的冷靜和理智,他也不會像是兄長那樣,大張旗鼓的嬉笑怒罵。辛辣之文中句句諷刺,卻沒有一處有痕跡,極為曲折含蓄,彎彎繞繞。所謂“別扭的寫法”就是如此。白話的語言,行云流水;旁征博引,信筆拈來,突顯功力;含蓄蘊藉處,引人沉思,好似酸甜苦辣,五味雜陳;書卷的幽默與內心的俗世氣質相結合,極盡諷刺之能事,也極盡含蓄婉轉。 這是一個不安于隱逸的士人的反抗方式,也是一個市井的流氓用最文藝的語言表達不滿的手段。周作人的真性情既是在閑話身邊瑣事那樣的自如清淡,想要追求在亂世中凈土樂園的堅守,也是想要挺身反抗人世無涯的苦難,揭露時事的丑陋,兩者并沒有什么矛盾,因為周作人就是如此,一個隱士,一個叛徒,雙重角色共生在一個軀體中,破凡塵之虛妄,立極樂之永恒。
注釋:
[1]周作人:<兩個鬼>,鐘叔河編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第四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708。
[2]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頁117。
[3]周作人:<碰傷>,鐘叔河編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第二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361。
[4]周作人:<沉默>,鐘叔河編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第三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456。
參考文獻:
[1] 鐘叔河編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第四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708
[2] 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
[3] 陳思和.《現代知識分子崗位意識的確立:<知堂文集>》.《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1期.2004年1月.頁13-29
[4] 鐘叔河編訂.《周作人散文全集第三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頁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