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三位一體”功能

摘 要：方言是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語言學和文學的研究熱點。方言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也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作用日益凸顯。探討方言在文學中的功能就成為當前亟須探究的話題，既可以深化方言的研究，又可以拓展文學研究的領域。

關鍵詞：方言；文學作品；“三位一體”功能

作者簡介：周玉萍（1989-），女，山東煙臺人，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專業201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 H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7--02

2012年的中國文壇充滿了方言的元素，如根據著名作家陳忠實代表作改編的同名電影《白鹿原》，借助獨具特色的關中方言，引領觀眾領略了陜西特有的風土人情；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莫言，其文學作品同樣散發著方言的魅力，展現了濃厚的山東高密東北鄉的地域色彩和鄉土風情。概觀我國不同時期的文學作品，其內容的書寫、人物的塑造都不時地閃現著方言的光芒。把握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地位及其運用是認知其功能的首要條件。當下的文學創作可以借鑒方言之長，為文壇的發展添磚加瓦。

一、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運用

方言在作品中的運用采取的是一種“二元交叉”的方式。從某種程度上講，方言是人類的第一“母語”，在文學作品中發揮著“啟蒙”的作用。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具體的地域環境之中，必然要經受不同文化資源、不同風俗習慣的浸染，其中方言就是最重要的影響因子之一。方言能為作者的籍貫、生活經歷以及所處的時代背景等提供可信的線索和佐證。因此，作家們在創作過程中對方言的運用采取的是一種“二元交叉”的方式。有時是一種無意識的感性流露，如魯迅在其作品中曾多次使用 “魂靈”一詞，“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1]，“那么，我的魂靈的手一定也顫抖著”[2]，甚至把俄國作家果戈里的小說題目也譯為“死魂靈”[3]。事實上，對這一概念更為普遍的表述是“靈魂”，而“魂靈”是魯迅家鄉浙江紹興一帶極為常見的方言詞匯，在文學作品里可找到例證。

但從更廣的視角看，作家對方言的運用更多的是一種有意識的理性刻畫。為了實現文學作品的生動真實，方言成為作家一種自覺的、有意識的創作手段和獨具特色的創作元素。這種對方言的理性刻畫就體現在塑造人物形象、還原文化語境和展現地域特色的“三位一體”的功能上。

二、方言具有塑造人物形象的功能

功能即作用。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功能也就是方言在文學作品的創作、傳播等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和影響。關于方言的作用，胡適先生曾作過這樣一段評論：“方言的文學所以可貴，正因為方言最能表現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話固然遠勝于古文，但終不如方言的能表現說話的人的神情口氣。古文里的人是死人；通俗官話里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話里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活人?！盵4]即充分肯定了方言刻畫人物的文學功能。

《白鹿原》第十三章中白嘉軒與兒子孝文的對話就很能反映出這種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功用。摘錄如下：孝文走進軋花房，神情慌張地說：“校長領著先生學生滿街上刷寫大字。滿墻上都是‘一切權力歸農協’。‘農協’是弄啥哩？”白嘉軒繼續往機口里扔著棉花團兒，頭也不回地說：“這跟咱屁不相干嘛！你該操心自己要辦的事?！薄^了多日，孝文又一次忍不住大聲說：“黑娃把老和尚的頭鍘了咧！”白嘉軒轉過臉依然冷冷地對驚慌失措的兒子說：“他又沒鍘你的頭，你慌慌地叫喚啥哩？”孝文抑止不住慌亂：“哎呀這回真個是天下大亂了！”白嘉軒停住腳，哳哳哳的響聲停歇下來：“要亂的人巴不得大亂，不亂的人還是不亂?！彼f著跳下軋花機的踩板，對兒子說：“上機軋棉花。你一踏起軋花機就不慌不亂了。哪怕世事亂得翻了八個過兒，吃飯穿衣過日子還得靠這個。”[5]白嘉軒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也是關中農村的族長和家長，堅持祖上“耕讀傳家”的傳統，對其他各種“折騰”全無興趣?！捌ú幌喔伞薄ⅰ盎呕诺亍薄ⅰ敖袉旧叮顂á）”、“翻了八個過兒”以及語氣詞“嘛（念me）”“哩”等關中方言的使用，都十分逼真地表現出了白嘉軒作為典型的關中地區農民的身份、強硬的家長做派以及務實的人生態度，塑造出了一個高大豐滿的人物形象。

再如白鹿倉總鄉約田福賢勸白嘉軒征軍糧時說道：“嘉軒你咋瓜咧？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桿子河南蛋兒全是些餓狼二毬，殺人連眼都不眨。你是個明白人咋能硬頂硬碰自己吃虧？”[6]這里的關中方言“瓜”、“桿子”、“二”都用來形容人傻、愣、呆的特點，“毬”是人在不高興時的粗俗用語，“咋”、“咧”是典型的語氣詞，上述口語化的方言詞、短的句式，都生動鮮明地刻畫出了田福賢見風使舵、心浮氣躁、急于事功的形象。這與白嘉軒處亂不驚、篤定務實的個性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如果把上述方言改為清一色的普通話，表達效果就遜色多了，不但讓作品顯得中規中矩，最大的障礙是很難刻畫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可見，方言在塑造人物形象中起著其他元素無法替代的功能。

三、方言具有還原文化語境的功能

文學從來都不可能脫離語境而存在，其中尤以文化語境為重，真切的語境如同肥沃的土壤，在此之上方能綻放出文學之花。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對話不僅僅用于純粹的寫實，同時蘊含著豐富的象征意味。文學人物之言語，已然成為其身份、性格的度量標準。

經典名著《紅樓夢》中的方言不止用于渲染氣氛抑或是刻畫人物，同時還發揮著更重要的文學作用?；趯Ψ窖缘纳羁汤斫猓髡卟苎┣蹖⑵淝擅畹剡\用于具體語境之中，展現了深厚的文化意蘊。比如《紅樓夢》中的經典人物劉姥姥，雖著墨不多，卻依然能在眾人之中凸顯出來，引起讀者的關注。原因就在于曹雪芹根據劉姥姥的出身背景，用樸素、本色的個性方言將她刻畫得入木三分。第六回當劉姥姥聽到鳳姐給她二十兩銀子的接濟時，喜得又渾身發癢起來，說道：“咳，我也是知道艱難的。但俗語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還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7]在第四十回劉姥姥二進大觀園假充斯文與鴛鴦對酒令時，用的方言土語如“大火燒了毛毛蟲”，“一個蘿卜一頭蒜”，“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8]引得園里老老少少捧腹不止。尤其是那句自嘲式的打油詩，“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9]寥寥數筆就使劉姥姥的神態畢現，象征著以農民為主體的俗文化特征。

劉姥姥獨特的人格魅力在其生動鮮活的語言表達之間得到了充分的展現，方言的特殊語用效果賦予了其深刻的文化內涵和不朽的生命力量。方言是一種交流的工具，文學作品中的方言是一種“無聲勝有聲”的語言表達。方言在傳遞作品信息，還原文化背景以及增強作品的時代感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四、方言具有增強作品感染力的功能

文學作品中的方言真實地反映了社會賦予作品的濃郁的地方色彩和鄉土氣息，是表現作品地域性取材的重要手段之一。如長篇敘事詩《王貴與李香香》采用了陜北民歌“信天游”的形式，開辟了我國現代詩歌進程的新局面。信天游是陜北民歌的主要形式，自由靈活，比興豐富，使用方言演唱?！岸┐髞砟甓満?，王貴就像麥苗苗”，“山丹丹開花紅皎皎，香香人材長得好”，比興同一，活潑生動；“煙鍋鍋點燈半炕炕明，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窮”，“煙鍋鍋”、“半炕炕”“酒盅盅”[10]等重疊形式，帶有濃郁的西北方言特色，蘊含著獨特的文化意境和地域色彩，充滿淳樸自然的情感韻味，讀來親切感人。該詩的內容生動地展現了高原人樸實敦厚的生活風貌與民俗風情。“羊肚子手巾纏頭上”是典型陜北漢子的打扮，反映出了陜北高原的氣候特點——干旱少雨，風沙大，太陽照射多。白手巾包在頭上可以遮擋風沙和紫外線，熱時擦汗，冷時保暖?！按竺赘娠堁蛐葴?、“滾滾米湯熱騰騰的饃”是陜北地區飲食文化的重要標志。

此外，方言還可以為語言學家們提供難得的文化和原始語言研究素材。這些極具代表性的方言詞句可以很自然地把讀者帶入文學人物所處的環境之中，增強了作品的真實性和感染力。通過前一部分的論述，不難發現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運用之廣、影響之大。方言代表了民間最純正鮮活的生活形態，其具有的增強作品感染力的功能不可忽視。盡管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功能不可或缺，但方言材料的使用必須精當，不能濫用和亂用。正如老舍在1959年就曾說過，“北京的土話可能到天津就不大吃得開，更不用說到更遠的地方了。這樣，貪用土話本為增加表現力，反而適得其反，別處的人看不借，還有什么表現力可言呢？”[11]也不能任意擴大方言的外延，如果把魯迅作品中的“溫酒”、“下酒物”、“長衫主顧”[12]等都看做是紹興方言詞語，那就是濫用方言的“典型”了?？隙ǚ窖栽谖膶W作品中的重要作用，并不是否定普通話的主體地位。二者在文學作品中共存的事實需要我們認真審視方言的地位，加強對方言本體的研究與合理應用。同時，要注意“度”的把握。

注釋：

[1]魯迅選集（上）[M].北京市：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88頁。

[2]魯迅散文·雜文[M].長春市：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15頁。

[3]（俄）果戈理.死魂靈（魯迅譯）[M].北京市：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年版。

[4]胡適文集（第6卷）[M].北京市：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79頁。

[5]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市：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01-202頁。

[6]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市：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65頁。

[7]（清）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市：北京出版社，2006年版，第32頁。

[8]（清）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市：北京出版社，2006年版，第204頁。

[9]（清）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市：北京出版社，2006年版，第200頁。

[10]李季.王貴與李香香[M].北京市：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

[11]老舍文集（第16卷）[M].北京市：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508頁。

[12]魯迅經典全集[M].南昌市：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

參考文獻：

[1]郜元寶. “文學的國語”怎樣煉成——《圍城》的語言策略[J]. 學術月刊，2011，01：82-90.

[2]韓承紅.關中方言與文學語言的張力——《白鹿原》的語言解讀[J]. 名作欣賞，2010，06：50-52.

[3]柯玲. 論方言的文學功能[J]. 修辭學習，2005，03：43-45.

[4]游汝杰. 方言和普通話的社會功能與和諧發展[J]. 修辭學習，2006，06：1-8.

[5]鐘峻，許之所. 方言在文學作品中的主要功用——以漢英文學作品為例[J]. 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04：135-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