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內斯特·海明威無疑是一位善于用語言表達內心豐富感情的大師,早年從事新聞記者的經歷更使得他的作品呈現出鮮明的“電報體”特征。善于用語言是海明威取得成功的關鍵,而這一切又往往以小說中大量出現的人物對話來實現。“海明威是一位特別擅長寫對話的能手,對話在他的小說中占據了主導地位,一般約占1/ 3強,有的達2/ 3;尤其在短篇小說中,往往連續幾頁都是對話,更有甚者,幾乎通篇都是,如《白象似的群山》。”[1]
一、小說敘事特征與敘事理論
由此發軔,筆者意識到研究海明威創作的文學作品不僅要重視探究其審美訴求和精神指向,更應從小說文本中大量出現的人物對話入手。通過分析這些寶貴的信息載體,進而獲得進一步了解海明威文學世界的真實意圖。國內學術界對于海明威及其文學創作的研究起步較晚,大致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造成這一局面的因素有很多,最為直接的因素在于1949年之后特殊的歷史語境使得普通讀者和學術界對于歐美文學的關注較少,取而代之的主要是蘇俄文學。進入到20世紀80年代,隨著大量歐美文學作品和理論書籍被譯介到中國,普通讀者開始逐漸了解海明威,部分專業人士也開始將關注的視野投向這位久違了的美國作家。
回首針對海明威創作文學作品的研究路徑,大體上可以從三個方面做整體概述:最早的研究是從作者本人獨特的人生經歷、傳奇的成長歷程入手,尤其是部分研究者將海明威參加一次世界大戰所受到的身體、心靈的雙重創傷視為他一生從事文學創作的動力,使得20世紀60年代針對海明威小說的研究更多地聚焦于外部價值探討,存在脫離小說文本實際的缺陷。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國外學術界在進一步有效梳理海明威生平經歷、創作過程的基礎上,逐漸將關注的焦點定位于小說的人物形象塑造,尤其是對小說《太陽照常升起》所塑造的“迷惘的一代”傾注了較多的研究熱情。
進入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學術界對于海明威及其作品的研究逐漸進入到歷史的高峰期。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先后發表了大量以海明威作品為研究對象的學術論文,并呈現出逐年增長的趨勢;其二是一批碩士、博士的學位論文選定了海明威及其作品,這無疑極大地深化了學術界對海明威和他的作品的研究深度。在這一過程中,筆者發現單純從外圍層面分析海明威及其文學創作并不能有效摒除外界因素的干擾。這就使得我們的研究始終停留在外圍層面,沒有能夠真正深入到作者豐富的內心世界深處。
敘事學理論的蓬勃發展為研究者開辟了新的視野,對這一理論的發展,俄國人普羅普貢獻良多。他明確提出了敘事功能的理論,進一步將一部文學作品或故事析分為角色和角色的行動構建的大廈。在他的辛勤努力之下,這一理論粗具雛形。但由于初始的分析對象僅為俄羅斯民間童話,不免沾染上研究對象的某些特征,使得敘事理論存在一定的認知不足。當筆者嘗試著運用敘事學理論考察海明威創作的作品時,逐漸意識到海明威的創作雖然取材于現實生活的諸多維度,但就其敘事模式而言卻存在著相對固定的模式。這一點正是敘事學理論存在的方法論意義,也將注定使得筆者對于海明威及其文學作品的認識達到更高的層級。
二、海明威小說對比分析
作為一名作家的海明威無疑是高產的。他在為后人演繹一個又一個生命奇跡的同時,也在講述著那些或發生在他自己身上、或他本人親身經歷的“歷史事件”。筆者首先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了小說《老人與海》,盡管這部作品在國外學術界的研究中并沒有受到足夠的關注。但是作為一部帶有鮮明海明威色彩的作品,筆者仍然認為這部小說具有學術研究的價值。
“縱觀海明威的硬漢小說,我們發現這類小說不外乎這樣一種模式:主人公有一個愿望,可是碰到了障礙,經歷千辛萬苦的拼搏,最后還是失敗了,但主人公精神立于不敗之地。”[2]所謂“精神”,表現在文學作品中更多的是需要讀者將自我的身心浸潤其中,方才能夠體悟得到。在作者所營造的虛擬的文學世界中,這種“精神”往往通過作者所塑造的眾多人物來體現,而這些人物中最重要的主人公更是將“精神”的內涵、外延闡釋得最為全面的關鍵所在。
中國讀者對于海明威的了解或許還停留在中學課本所節選的《老人與海》以及同名電影《乞力馬扎羅的雪》。這種較為片面的認識無疑阻礙了人們全面認識海明威,必須時刻謹記的是海明威是以“精通現代敘事藝術”而得到諾貝爾文學評獎委員會肯定的。“在談論他的作品時,我們不應忘記他的敘事技巧。一個短小的故事經過他反復推敲,精心剪裁,以簡明的語言、精致的構想使人們一下子就被他的作品抓住,獲得極鮮明、極深刻的感受。”[3]
以小說《老人與海》為分析對象,桑迪亞哥的目標是捕到一條能夠證明自己捕魚能力的魚。這不僅是為了生計著想的現實訴求,更是桑迪亞哥邁入垂暮之年后試圖證明自我能力的一次努力。在長達八十余天的海上漂流中,桑迪亞哥始終不曾放棄自己的信念,他堅信憑借自己多年捕魚積累的經驗一定可以達到目標。當桑迪亞哥的“硬漢”之旅進入到第85天之后,他終于捕獲到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一條大馬林魚。當老人憑借著自己堅強的意志最終將大馬林魚征服之后,老人似乎獲得了短暫的休息。但成群鯊魚的到來徹底摧毀了老人的勝利果實,最終留給老人的就只有空空的骨架而已。
單純從物質層面的因素進行分析,老人失敗了,但他的行為體現了“人可以被消滅,可是打不敗的”硬漢精神。當讀者感嘆《老人與海》所傳遞的精神時,卻發現“硬漢形象”并不僅僅存在于小說《老人與海》中。在海明威同一時期創作的文學作品中,筆者也能找尋到近似的敘事模式。在小說《打不敗的人》中,海明威為讀者塑造的是一位挑戰自我的老斗牛士。為了證明自己,他一次又一次沖向公牛,只為了將劍扎進牛身——證明自己的價值。“海明威小說著力描寫身處惡劣環境中的人,從不同角度去觀察和檢驗人的生存狀況,以便考驗他們的勇氣、膽識和自我完整性,同時闡明自己對不屈于命運,視死如歸的硬漢精神的贊美。”[4]類似的故事還在海明威的另一部短篇小說《五萬元》中有所體現,這是一部以拳擊比賽為主要表現對象的作品,拳擊手杰克為了贏得獎金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三、海明威作品敘事特征分析
通過對上述作品的分析,筆者了解到作為一種特定的敘事模式的存在,不僅在海明威某一作品中有所體現,而是以一以貫之的表現形式多次出現在他的文學作品中。海明威本人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歷以及他多次遭受肉體創傷和婚姻不幸的經歷,使得后人在閱讀他的作品時極易形成先入為主的“硬漢形象”。
當然,海明威的作品中并非只有“硬漢”小說,這一類型的作品情感基調基本是悲劇性的。這一類型的作品以小說《太陽照常升起》為代表,不同于之前的作品,這部小說中的人物沒有了美好的愿望和奮斗的目標,他們有的僅僅是安于現狀的生活態度和處事原則。
“奇怪的是它一點也不痛, ”他說, “你知道, 開始的時候它就是這樣。”
“真的這樣嗎?”
“千真萬確。可我感到非常抱歉, 這股氣味準叫你受不了啦。”
“別這么說! 請你別這么說。(《乞力馬扎羅的雪》)
這是這部作品中極具代表性的一段對話,作者沒有直接交代男女主人公的姓名,而是將其置放于數頁之后。在違背慣常語言邏輯模式的前提下,作者所采用的新奇表現手法充分展現了他所具備的高超敘事能力。總體而言,筆者仍然認為“硬漢”小說是海明威諸多作品中最富藝術張力的作品。這主要緣于在筆者閱讀海明威小說的過程中獲得的信息,不僅是在所謂的“硬漢”小說中可以洞悉到類似于上文所提及諸部作品中出現的敘事模式,而且在海明威作品中占據相當重要分量的戰爭小說也是如此。以《永別了,武器》為例,男女主人公內心深處最為渴望的就是和平安寧的生活狀態,但戰爭的爆發使得他們的美好愿景化為烏有。當凱瑟琳死于難產時,消失的不僅是凱瑟琳的生命,還有一段屬于屬于凱瑟琳和亨利的美好感情。現實生活在他們渴望平靜的簡單生活中投下了巨大的陰影,生活對于他們而言是如此的殘酷。這樣的“障礙”還出現在小說《喪鐘為誰而鳴》中,為了阻止納粹的攻勢,他們需要炸毀一座具有十分重要戰略意義的橋梁。對中國讀者而言,更多的似乎感受到了英雄們所彰顯的價值取向。當筆者冷靜下來之后,逐漸意識到這座橋是否必須被炸,它在一場戰爭中的作用真的有那么大嗎?
至此,我們可以對出現在海明威各種類型的小說中的共同的敘事模式做一個簡要的概述。出現在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們都會在內心深處產生某種形式的愿望,為了實現自己的愿望,追求更為美好的人生開始了各種形式的努力,但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出現了一個他們無法逾越也無法戰勝的阻礙。當他們意識到障礙的存在時,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試圖跨越一切時,突然意識到“障礙”幾乎是不可逾越的,并且“障礙”將真正成為阻礙他們實現自我愿望的外在因素,幾乎無法抵抗。“海明威小說中一再出現的其他障礙物的象征:那把杰克和布雷特分開的創傷(《太陽照常升起》);把亨利和凱瑟琳分開的難產死亡,甚至那座使書中的主人公付出生命代價也必須炸毀的橋。”[5]
[參考文獻]
[1] 張薇.敘述學視野中的海明威小說的對話藝術[J].外國文學研究,2002(03).
[2] 張薇.海明威小說的敘事藝術[D].蘇州:蘇州大學,2003.
[3] 楊恒達.海明威——創造“硬漢”的“上帝”[J].長春:長春出版社,1999:203.
[4] 苗春雨.決戰荒誕的斗牛士——存在主義角度分析海明威《打不敗的人》[J].劍南文學,2012(10).
[5] 董衡翼.海明威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121.
[作者簡介]
楊瀾(1982— ),女,河南潢川人,碩士,河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的研究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