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形容詞帶賓語探析

摘 要：古漢語中的形容詞常常可以作謂語，且作謂語時可以帶賓語。本文的觀點認為帶賓語的形容詞保持原有詞性，并未活用為動詞或兼類。本文從《荀子》中的形容詞作謂語的實際情況出發，考察了其帶賓語的所有用例，并將賓語分為使令賓語、意謂賓語和對待賓語三類。

關鍵詞：形容詞；使令賓語；意謂賓語；對待賓語

[中圖分類號]：H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3--02

目前針對形容詞能否帶賓語這一論點爭議很多，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

第一、形容詞不能帶賓語，一旦帶上賓語就變成動詞了。

朱德熙認為，形容詞是不能帶賓語的。但是，他把能不能帶賓語作為劃分動詞和形容詞的界限時，又將賓語限定為“真賓語”，不包含“準賓語”。[1]既然不能把能不能作賓語作為區分形容詞和動詞的唯一標準，那么肯定存在一些形容詞能帶賓語的情況，就不能一概而論，否定形容詞帶賓語的可能性。

第二、形容詞可以帶賓語，但形容詞活用為動詞。

郭錫良認為，形容詞本來不能帶賓語，也不能被助動詞修飾，如果在句中帶有賓語，或被助動詞修飾時就臨時用如動詞。[2]呂叔湘也認為形容詞后面帶上賓語用作動詞，在文言文里非常普遍，可以算作是已經具有形容詞和動詞兩種性質的詞。[3]胡明揚統計了“形+賓”的各種用法，發現66﹪是使動用法，但是還有34﹪的用法一時還找不到可以簡單清楚地加以概括的規律性，就將形容詞處理成兼類詞。[4]

第三、形容詞可以帶賓語，詞性不變。即形容詞帶賓語是其固有的語法特征。

范曉認為，漢語的形容詞能作謂語，也就有帶賓語的潛在可能性。形容詞在大多數情況下是不帶賓語的，但在一定條件下，有些形容詞還是可以帶賓語的。[5]陳克炯也認為，形容詞帶賓語是它固有的語法特征，并非“活用?！盵6]

我贊同第三種觀點，形容詞可以帶賓語，并且保持原有詞性。《荀子》中形容詞最重要的語法功能是作謂語，肯定存在一些帶賓語的用例。根據形容詞帶賓語的實際情況，我們從語義角度將形容詞的賓語分為以下三類：

（一）使令賓語

當形容詞作謂語時，后面的賓語如果是名詞或代詞，那么該形容詞就具有了使令意義或意謂意義。如果形容詞具有了使令的意義，其所帶的賓語就是使令的對象，它與賓語的關系，就是主語通過某種方式使賓語所表示的事物具有或呈現出該形容詞的性質或狀態，主語大多都是人物主語，主賓語之間是一種使受關系，形容詞表現的是一種外力作用下的客觀結果?！盾髯印分锌梢詭沽钯e語的形容詞共76個，其中單音節形容詞68個，如下：

美10、全、盡、篤2、正6、窮6、潔、善3、實3、珍、貴2、齊12、壹3、殆2、謹、安5、平、和、當2、高2、下、小、巨、靜、肥、危9、弱、荒2、康2、廣、重4、勁、明8、足6、裕11、輕2、平、罕、佚、焦、嚴、一4、尊2、多3、顯2、阸、強2、富3、貧、暗、亂4、昏2、備、遠、博、淺、盛、大2、惑2、虛、治、卑、通、直、迷、端、尒、巧2

（1）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勸學》）

（2）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臧其余。（《富國》）

（3）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議兵》）

形容詞詞組也可以帶使令賓語，共4個：和齊2、齊一、調一3、順服。例如：

（1）和齊百姓，使人不偷，是將率之事也。（《富國》）

（2）笞棰暴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儒效》）

（3）教誨之，調一之，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強國》）

（4）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順服好利之人矣。（《王霸》）

例句中的“和齊”指使百姓協調一致，“齊一”是指使天下齊一，“調一”是使人民協調一致，“順服”指使好利之人順服。

能夠充當形容詞的使令賓語的語法單位主要有以下四種：

第一、賓語為名詞

（1）禮者，所以正身也；師者，所以正禮也。（《修身》）

（2）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儒效》）

第二、賓語為代詞

（1）全之盡之，然后學者也。（《勸學》）

（2）馬駭輿則莫若靜之，庶人駭政則莫若惠之。（《王制》）

第三、賓語為形容詞

（1）夫是之謂衡聽、顯幽、重明、退奸、進良之術。（《致士》）

（2）上以明貴賤，下以辨同異。（《正名》）

“顯幽”指的是使隱居的賢士顯揚，形容詞的賓語“幽”已經指稱化了。

第四、賓語為偏正結構

（1）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ā秳駥W》）

（2）君子潔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類焉者應矣。（《不茍》）

（3）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樂論》）

（二）意謂賓語

如果形容詞具有了意謂的意義，主語主觀上認為賓語所表示的事物具有或呈現出該形容詞所表示的性質或狀態時，那么該形容詞所帶的名詞或代詞就是意謂賓語。主語一般都是人物主語。

《荀子》中能帶意謂賓語的形容詞共22個：

貴21、輕3、賤3、老、榮、重2、是2、非、親、信、固、怪2、利5、安4、高2、美4、善、危、嗛、殆、鄙、安樂2

（1）輕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榮辱》）

（2）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天論》）

（3）如是則賢者貴之，不肖者親之。（《非十二子》）

例句中的形容詞“輕”、“怪”和“貴”都帶上了意謂賓語“死”和“之”，是主觀上認為賓語具有該性質，“把死看得很輕”，“認為它很奇怪”，“認為它很貴重”。

復音形容詞作謂語能帶意謂賓語的僅1詞“安樂”。如：

（1）無幽閑隱僻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王制》）

（2）然后百姓曉然皆知修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安樂之。（《議兵》）

《荀子》中能夠充當形容詞的意謂賓語的語法單位主要有以下幾種：

第一、賓語為代詞

（1）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樸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性惡》）

第二、賓語為名詞

（2）負西海而固常山，是地徧天下也。（《強國》）

形容詞“固”作謂語，帶上了賓語“常山”，意為“以常山為固”，把常山當做險固的要塞。

第三、賓語為動詞

（3）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唯其當之為貴。（《不茍》）

（4）君子能則人榮學焉，不能則人樂告之；小人能則人賤學焉，不能則人羞告之。（《不茍》）

上兩例都是形容詞后面帶上了動詞性成分作賓語，意為：以茍難為貴，以茍察為貴，以茍傳為貴，以學焉為榮，以學焉為賤。

第四、賓語為形容詞

（5）此夫安寬平而危險隘者邪？（《賦》）

（6）茍怠惰偷懦之為安，若者必危。（《禮論》）

例1中的形容詞詞組“寬平”和“險隘”分別作“安”和“危”的意謂賓語，“安寬平”指以寬平為安，“危險隘”指以險隘為危。例2中的“怠惰偷懦”作形容詞“安”的前置賓語，“之為”是賓語前置的標志，以怠惰偷儒為安。

第五、賓語為偏正結構

（7）如是，則百姓莫不安其處，樂其鄉，以至足其上矣。（《樂論》）

（三）對待賓語

《荀子》中能帶對待賓語的形容詞主要有2個：慎10、驕5，如：

（1）君子慎其所立乎?。ā秳駥W》）

（2）諸侯之驕我者，吾不為臣；大夫之驕我者，吾不復見。（《大略》）

形容詞“慎”和“驕”在特定的語境中，增添了具有對待性質的意義，它們所帶的賓語都是主語對待的對象，主語一般都是人，形容詞多是用來描寫人物的德性者，主賓語之間表現出一種對待關系，即主語對于賓語而言具備或呈現出了形容詞的特性。例1的主語是“君子”，賓語為“其所立”，形容詞“慎”作謂語，表示主語“君子”對賓語“其所立”要“慎”。例2的“諸侯之驕我者”等于說“驕我之諸侯”，“諸侯”是“驕”的潛在主語，賓語“我”是“諸侯”驕的對象?！按蠓蛑溛艺摺苯Y構同此。

形容詞作謂語帶上對待賓語時，與其同現的主語多為代詞和名詞，賓語多為代詞、形容詞和偏正結構。例如：

（1）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不茍》）

（2）唱和有應，善惡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樂論》）

（3）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內省而外物輕矣。（《修身》）

形容詞主要帶以上三種賓語，但還可以帶上普通賓語，馬建忠稱之為“象靜司詞”。他認為：“象靜后之司詞，猶動字后之止詞，所以足其意也。司詞有直接者，則無介字，否則概以‘於’字為介；介以‘以’字者，不習見也?！盵7]他舉例分析，如：“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論語·為政》）“寡”靜字也。所“寡”者何？“尤”與“悔”，其司詞也。

《荀子》中僅有1例類似的用法：“上雖好取侵奪，猶將寡獲也?！保ā陡粐罚┪覀円部梢园凑振R建忠的方法來判斷，“寡”是形容詞，所“寡”者何？“獲”，其司詞也。然而，楊樹達認為，“‘寡’字，以理論之，本當有‘於’字為介，這里省略了介詞‘於’。……“特‘於’字省去者多，學者乃反以有‘於’字者為變例，直接司詞者為常例矣。其實未然也?！盵8]這里，我們暫且按照馬建忠的觀點，看成是形容詞的普通賓語。

注釋：

[1]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56-57.

[2]郭錫良.先秦漢語名詞、動詞、形容詞的發展[A].郭錫良.漢語史論集[C].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273-274.

[3]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上海：商務印書館，1956：27.

[4]胡明揚.現代漢語詞類問題考察[J].中國語文，1995，（5）：385.

[5]范曉.關于形容詞帶賓語問題[J]. 漢語學習，1983，（5）：1.

[6]陳克炯.《左傳》形容詞簡析[J]. 華中師院學報，1979，（4）：105.

[7]馬建忠.馬氏文通[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120.

[8]楊樹達.《馬氏文通》刊誤[M].北京：中華書局，196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