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沈著于豪放 寄俊逸于悲涼

摘 要：南唐后主李煜，乃亡國之君，亦是千古詞帝，其詞極具個性特征。詞至后主，素材為之擴大，境界亦為之提高，藝術手法上尤為高超，他以至情至深的情感，樸素自然的語言，清麗雄奇的文學風格促進了詞的發(fā)展，推動了宋詞的繁榮。

關鍵詞：李煜；詞；語言；風格

作者簡介：李培娟（1974-），女，蘇州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文化與藝術系講師，從事基礎文化課的教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5-0-02

詞從產生到后來的繁榮，其間的晚唐五代詞人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而其中又以南唐后主李煜的貢獻最大。清代的王國維稱：“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宋初晏、歐諸公，皆自此出，而花間一派微矣?！闭\然李后主詞所反映的思想內容，雖僅及于他自身的生活圈子，但他不論寫宮廷的歡樂，或男女的情愛，也無論寫別恨離愁或亡國之痛，皆充滿著深厚的真情實感，而這些真情實感所賴以抒發(fā)的，是他的藝術手法和文學語言，從而表現(xiàn)出他特有的風格，使他的作品具有活躍的藝術生命和永恒的藝術價值。本文即從語言特色及文學風格兩方面來淺析李煜詞的藝術魅力。

一、樸素自然、洗練明快、蘊情深摯的語言

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評溫、韋、李三家詞說：“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后主則粗服亂頭矣?！敝軡越^代佳人借喻溫庭筠、韋莊、李煜三家詞的不同，可謂相當貼切，恰如其分地說明后主詞擁有一種毫不雕飾的樸素自然的美。后主自幼精于書畫、妙于音律，好古師古，其詞創(chuàng)作中不僅接受并發(fā)揚中國古典詩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運用白描，也注意學習民間詞的特點，加之稟有天賦，使他在白描手法上以樸素自然的語言引人入勝。

試看一首寓離寫愁別恨之作《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p>

此詞既無典故，又不事繪飾，純以白描見長。春意闌珊、流水落花是常見之景，離愁別意亦是古人常敘之情，然詞人將之與人生際遇聯(lián)系在一起，用樸素自然的語言來反映真切的情感。俞平伯《讀詞偶得》中評此詞：“‘夢里’二句，自然真切到極處?！畡e時容易見時難’，獨膾炙兒女之口，似僥幸而實非。何耶？曰：自然而已矣。唯義山‘相見時難’句工力堪敵?！?/p>

從表面看，后主詞不但樸素自然，而且人人易懂。如詞句“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薄巴乱殉煽?，還如一夢中”等，淺顯平易，似平常人亦能脫口而出，但要像后主那樣完整和諧地組織在詞里，自然渾成，不掩國色地展現(xiàn)出純樸之美，“非專恃天才或學力者所能也。”（龍沐勛《南唐二主詞敘論》）看似信手拈來，隨意而出，實則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只因后主錘煉功夫深厚，使人難以看出他的斧鑿之痕。

王國維稱贊后主詞說：“李重光之詞，神秀也?！边@里的“神秀”，是指遣詞造句上洗盡鉛華，擺脫了塵俗的濃妝艷抹，用洗練明快的語言表達多種多樣的思想情感。后主的度句煉字不像溫庭筠計較于綺詞麗句，也不似姜夔、周邦彥那樣在工整和格律上下工夫。中國文學史上寫出凝練驚絕的詩人詞家大有人在，但像后主這樣既寫得自然淺白，又寫得精確洗煉，兩者又水乳交融，這是極少的。如《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最是倉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十二個字就概括了后主在亡國以前的事實，時間上的和空間上的。“歸為臣虜”后，在“沈腰潘鬢”的囚徒生活中“銷磨”日子，不停的陷入對回憶中：“鳳閣龍樓”“玉樹瓊枝”的悠遠繁華；“倉惶辭廟日”的痛苦；揮淚別宮娥的心酸等等。后主以其任縱純真的性情，真實明快地抒發(fā)了他內心那種難堪、難挨、難耐的囚徒生活。全詞僅僅六十二字，我們所看到的是后主一生的縮影和情感宣泄：家國之痛、荒業(yè)之悔、山河之戀、干戈之感、囚徒之困，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若非借助于洗練明快而又富于概括性和形象性的語言，是難以達到的。余懷在《玉琴齋詞序》中說：“其所作之詞，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彪m不免夸張，但亦可說明后主詞的精準洗練。

二、清新宛轉兼雄奇幽怨的文學風格

提到詞的文學風格，一般我們都將之分為兩大類，一是豪放，如蘇辛；一是婉約，如柳李。而從詞人作品的整體趨勢看，往往就不是豪放或婉約可以概括的。如以雄壯慷慨見稱的蘇辛，就有其婉約的一面。同樣，后主詞也兼有豪放與婉約、陽剛與陰柔之美。大體上看，后主歸宋前，因生活富麗浪漫，詞多婉約秀逸；正如吳瞿安《詞學通論》所說：“當江南隆盛之際，雖寄情聲色，而筆意自成馨逸?！敝疗渫鰢?，家仇國恨，囚徒之苦，發(fā)為凄愴痛絕之聲，形成雄奇沉郁、凄婉蒼涼之風，開拓北宋詞壇，正如譚獻所謂“雄奇幽怨，乃兼二難”。

清新宛轉、俊逸神秀是后主詞婉約的一面，晚唐五代的詞壇上多得是“鏤玉雕瓊”、“裁花剪葉”的柔靡綺麗，而后主的詞風卻與眾不同，他卻藻麗，主清便，退雕琢，開秀逸，為宋代婉約派詞人指出了一條向上之路。誠如胡應麟在《詩藪雜編》中所說：“（后主）樂府為宋人一代開山，蓋溫韋雖藻麗，而氣頗傷促，意不勝辭。至此君方為當行作家，清便宛轉，詞家王孟?！蔽膶W作品的優(yōu)劣，清新是重要的一環(huán)。清則不繁濁，新則不落俗，進而才有氣度和情韻可言。后主詞也許不如溫飛卿詞的華麗，卻有其清新秀逸和一種妙造自然足以沁人心脾的神韻，即王國維先生所謂的的“神秀”。試看《清平樂》：

“別來春半，獨自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p>

此詞寫緬懷故舊的愁緒。一句“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描摹出主人公失魂落魄的相思神態(tài)：呆立階前，情深人癡，落梅如雪，拂滿身子，然亦無所覺。揮不去的雪花，驅不散的落梅，離恨情愁，物象心象，合二為一。此詞的宛轉神秀之美即在于“似畫而實畫不到，詩情兼有畫意”。而結尾兩句“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更是將愁緒與春草融為一體，內抒心象，外體物情，言之入神，萋萋芳草遠接天涯，離愁別恨無窮無盡，這種纏綿宛轉、妙語自然的韻味也是常人無法企及的。

后主詞的雄奇幽怨，是指其后期詞的特點。國破家亡，由帝王淪為囚徒，他體驗了被侮辱、被迫害的人生，從而有了更為獨特的人生感受，用更為真摯的情感來抒寫他的不幸人生。當然他的這種詞風若與蘇辛相比，自然沒有他們那樣的慷慨縱橫，只是在綺麗綿密詞風籠罩下的晚唐五代，后主在溫庭筠、韋莊、馮延巳等人的基礎上，擴大了雄奇蒼涼的一面，從而提高了詞的內容意境，這在詞史上是具有重大意義的，即王國維所言“詞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如：《烏夜啼》：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短短三十六字，從大處著眼，包容的意境極為深遠，“林花謝了春紅”、“朝來寒雨晚來風”這是自然界常見的現(xiàn)象，后主巧妙地將此安排到人類所易于感受的長恨和悲愁中來，林花易落，朝雨晚風，人生無常?！半僦瑴I，留人醉，幾時重”既是寫花，亦是寫人，落花的慘淡，無法挽回的命運，詞人將無生之物與有生之人同一悲苦和無常命運寫到了極致。結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重音收筆，感情真摯，意境博大，“長恨”、“長東”更是凝重有力，極富陽剛之美，動人心弦。俞平伯在《讀詞偶得》中評此詞：“結句轉為重大之筆，與‘一江春水’意同，而此特沉著。”而對于后主最負盛名的《虞美人》一詞，歷代詩話家和詞話家，評述甚多，多謂之聲情激越、雄奇沉郁，其中譚獻在《復堂詞話》中評價此詞“足當太白詩篇，高奇無匹”，足以說明此詞的特色。

綜上所述，李后主詞以樸素自然的語言，真摯深厚的情感，清麗兼雄奇的風格，將詞壇從狹窄的“花間”詞風中解脫出來，擴展了詞的藝術表現(xiàn)范圍，提高了詞的藝術感染力，為即將到來的宋詞的高度繁榮起著一定的奠基作用。

參考文獻：

[1]唐圭璋主編，唐宋詞鑒賞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

[2]謝世涯，南唐后主詞研究，學林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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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劉鎮(zhèn)干，試論李煜詞的藝術特色，大連海運學院學報，199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