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主要從倫理學的角度來分析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處女作品《最藍的眼睛》“金盞花”的象征意義。“不發芽的金盞花”這個意向貫穿了整部小說,文章論述了“不發芽的金盞花”所蘊涵的倫理寓意,從而抨擊白人文化對黑人的侵害, 呼吁黑人堅持自己的文化和自己的身份。
關鍵詞:《最藍的眼睛》;金盞花;倫理寓意
作者簡介:譚淑林(1986-),女,湖南郴州人,江西科技學院公教部,助教,湖南大學文學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5-0-02
作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非裔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在美國文學史上影響力極大。其處女作《最藍的眼睛》講述了年僅十一歲的黑人少女佩科拉的悲慘命運。這個黑人女孩一直生活在別人冷漠和歧視的眼光中,被醉酒的父親強奸了,生下了死嬰,在無人關心幫助的情況下陷入了瘋癲的狀態。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如此年幼的佩科拉卻要經歷如此巨大的悲劇呢?小說開篇敘述者克勞迪婭就說:“1941年的秋季,金盞花沒有出芽。”[1](托尼·莫里森 4)當得知佩科拉被父親強奸懷孕后,善良的克勞迪婭姐妹為她種下了代表希望和未來的金盞花,然而金盞花的種子枯死了,佩科拉的孩子也死了。金盞花過早地枯萎凋謝,有著怎樣的倫理寓意呢?
一、“不發芽的金盞花”寓意之一:亂倫
家庭關系是一種姻緣關系,也是一種血親關系,更是一種倫理關系。家庭倫理是社會倫理的基礎,愛是維系家庭倫理的紐帶。然而小說中佩科拉家庭中愛的扭曲或缺失使得家庭倫理的喪失,一個毫無倫常的家庭是她導致她悲劇的重要原因。
1、父女關系:亂倫
人類學家布羅尼斯拉夫·馬凌洛斯基說過:“任何形式的文明中,如果其風俗習慣、道德和法律允許亂倫,那么家庭便不能繼續存在……于是整個社會一片混亂,文化傳統不能繼續下去。”(尤金·科恩, 愛德華·埃姆斯104)小說中,佩科拉的父親喬利對她的奸污觸犯了這一禁忌,最終,喬利死了,佩科拉的孩子死了,佩科拉自己也精神崩潰,瘋了。喬利強奸女兒佩科拉這件事赤裸裸地體現了家庭倫理的喪失,加速了佩科拉的毀滅。
佩科拉的父親喬利在醉酒的狀態下,對正在廚房洗盤子的女兒產生了極其復雜的感情:先是不自在,后是嫌惡,再后來是內疚、憐憫和愛意。他覺得自己無能,什么也不能給女兒,這種欲愛不能得情緒化作“一種溫情,一種護衛之情”,(104)他奸污了自己的女兒,以這種畸形的方式傳達了他對女兒的“愛”。他這一行為的后果就是佩科拉生下死嬰和發瘋。然而諷刺的是佩科拉在父親奸污她的過程中沒有反抗,這也許符合了弗洛伊德所說的每個女性都有戀父情結。因為她在母親那里從未獲得過母愛,所以她在內心深處把父親這一違背倫理道德的行為理解成了對她的“愛”。被父親強奸時,她并不反抗,因為一直以來她都不知道愛為何物,而她心里有又極度渴望愛,她想擁有被愛的感覺,想要溫暖和擁抱。當她第一次來例假時,弗里達告訴她這說明她能生孩子了。“可是……怎么生?”(21)她問道,“必須有人愛你。”(21)弗里達說。“該怎么辦呢?我是說,該怎么做才能讓人愛呢?”(21) 佩科拉的疑問反映了她在潛意識里對愛的渴望。所以當她的父親對她做出如此違背倫常之事時,她把這一行為理解成了“愛”。盡管這個人是她的父親,盡管這種事是對倫理的玷污,然而她對愛的渴望超越了她對倫理禁忌的恐懼。
作為一位父親,“因自己受到迫害又不敢反抗,卻去迫害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妻子和未成年的子女—并把自己惡性歸咎于自己所受的迫害”(王家湘 354),喬利諸多毆打妻子、虐待孩子的不負責任的行為注定他是一個失敗的人。擁有這樣的父親,使佩科拉原本就不幸的生活更加不幸。違犯了亂倫這一禁忌,是必會給社會家庭帶來災難,給心靈帶來痛苦,是必要遭到嚴厲的懲罰。最終,佩科拉這株金盞花,在慘遭了父親的蹂躪之后再沒有任何綻放的機會了。
2、母女關系:母愛的缺失
黑格爾非常強調母親教育的重要性,認為母親要讓孩子在愛、信任和服從中度過他的生活的第一個階段,這樣他們的心情就有了倫理生活的基礎。一個沒有母愛的家庭,也就失去了倫理生活的基石。母愛,歷來被稱為世界上最偉大最無私的情感,可是佩科拉卻從未享受過這樣的愛。小說中,母親波琳沒有給她的孩子任何的關系和愛護,她“在她兒子心里敲打出離家出逃的強烈愿望,在她女兒心里敲打出對長大成人,對世人,對生活的恐懼。”(82)而她在白人家里做女傭時卻盡職盡責,對雇主家的小孩溫柔備至,呵護有加。是什么原因導致了她人格的裂變和母愛的喪失呢?
隨著丈夫喬利從南方來到北方后,波琳倍感寂寞和空虛,處處遭人譏笑和歧視。于是她從電影中尋求慰藉,不知不覺中她被好萊塢電影中大肆宣揚的白人文化審美觀和價值觀同化了。她開始憎恨黑人文化以及黑人—包括她的家人和她自己。當佩科拉一出生,她就討厭、嫌棄、忽視,沒有給女兒絲毫的愛。很顯然,白人文化的價值標準已經侵蝕了她的心靈,她已經忘卻了作為母親應有的柔情和愛心。小說中最令人心酸的場景之一是佩科拉到波琳打工的主人家里取衣服,不小心打翻了波琳剛做好的漿果餡餅。波琳對她先是一陣捶打,接著又把她推倒在地,并補上幾個耳光,同時各種辱罵如“爛蘋果”一樣向女兒扔來。然而對主人家嚇哭的小女孩又哄又抱,聲音溫柔而甜美。母女關系的異化和母親形象的畸形,顯而易見。這一幕深深地傷害了佩科拉,親眼目睹自己母親對他人如此關懷和愛護,給一直渴望愛的佩科拉留下了一生難以愈合的傷痛。
波琳在情感方面對女兒佩科拉的傷害,給她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陰影,也為佩科拉日后的悲慘埋下了種子。更可悲的是,在丈夫死,女兒瘋之后,她仍一如往常在主人家里當著一位稱職的幫傭,其內心的扭曲和人格的裂變可窺一空。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她也是受白人文化侵蝕的受害者,但是作為母親,她本可以不這樣,而應像克勞迪婭的母親那樣在艱苦的生活環境下,仍然保持黑人民族的傳統,唱布魯斯音樂給女兒聽,讓女兒在歌聲中看到希望和美好,并像克勞迪婭姐妹那樣健康成長,獨立堅強。而波琳帶給女兒的只有辱罵而已,所以可以想象得到佩科拉的結局定是不堪。
金盞花為什么不發芽?因為這塊“家庭土壤”實在太貧瘠了,沒有母愛的滋潤,只有狂風暴雨的打擊。眾所周知,母親在孩子的成長道路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母愛對于保障孩子身心健康也非常重要,它甚至可是說是孩子力量的源泉。波琳在母愛親情方面的缺失對影響了佩科拉的正常成長。佩科拉對母愛極度渴望, 但她卻從來無法獲得,她的心靈就是在母親的反感中變得扭曲,幻想著如果自己有雙漂亮的藍眼睛母親就會愛她。母愛的缺失,導致了年幼的佩科拉在思想意識上的錯誤,在世界觀人生觀上的歪解,變得厭惡自己的膚色,自己的文化。倘若佩科拉的母親波琳擁有起碼的家庭倫理道德觀,愛自己的家庭,愛自己的丈夫,愛自己的孩子,呵護他們健康成長,也許佩科拉就可以心智健全地長大成人,過上幸福的生活,而不會像金盞花一樣過早夭折。
二、“不發芽的金盞花”寓意之二:佩科拉倫理身份的迷失
如果說畸形的家庭倫理是造成佩科拉毀滅的外因的話,她自身對自我的否定與迷失則是內因,是更致命的。可以說,人的倫理意識決定了人的命運。其實, 佩科拉的悲劇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她能像小伙伴克勞迪婭一樣,固守自己的文化和審美標準,在貧乏的物質世界中追尋精神世界的飽足,維護著黑人的文化,堅守著自己的傳統,那么她的結局一定會不同。可悲的是,佩科拉和她母親一樣,在種族歧視十分嚴重的社會環境下,已經被白人強勢文化侵蝕了,她喪失了自己的文化意識和審美標準,再加上生活在一個物質和精神都十分匱乏的畸形家庭中,她變得沉默寡言且自卑。這樣一來,她的自我意識完全泯滅,這也是她最后悲慘命運的根本原因。
佩科拉的身份是波琳和喬利的女兒,是學校的一名黑人學生。“人的身份一旦與倫理環境結合在一起就成了我們所說的倫理身份,它不再僅僅只是一個標示或者象征,它還承載著當時倫常法律所規定的責任、義務和束縛。”(楊革新 98)可是,母親對她的忽視和父親對她的性侵犯使她作為女兒的身份名存實亡,而學校里老師和同學對她的歧視也讓她的學生身份不存在了。她認為這一切的根源是因為自己是一個黑人女孩,是這一倫理身份讓她喪失了其他身份所應有的權利和義務。在當時的倫理環境中,同為黑人和女孩的佩科拉必定是弱勢群體,邊緣人物中的一員,她被欺辱被歧視是必然的社會現象。在她幼小的心靈里,她渴望一雙藍眼睛,因為在這個白人統治的世界,她能夠達到被人肯定被人愛的唯一途徑就是擁有藍眼睛。她對世界對事物的認識都是依附白人的標準,她的自我意識和倫理身份喪失了。
佩科拉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粗暴、同學的戲弄、和成人的冷漠之中,她懵懵懂懂地察覺到自己生活的困境源于自己是個丑陋的黑女孩。“她常坐在鏡子前長時間發愣,試圖找出丑陋的秘密。”(28)于是,她開始日日夜夜向上帝祈禱,盼望能擁有一雙最藍的眼睛。她天真地以為只有有了藍眼睛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父母不會再成天吵架,伙伴們不會再奚落她,她可以獲得父母的寵愛、店主的殷勤相待和老師的贊許。總之,她不會再被人歧視,遭人嫌棄了。渴望一雙藍色的眼睛成為她全部的期望,然而,她卻不知她的愿望是多么的幼稚與無知。這一愿望的本質就說明她已經被白人的文化,白人的審美觀同化了,喪失了民族意識和自我意識。一雙藍眼睛,并不能讓她得到別人的尊重,獲得快樂和幸福。一雙藍眼睛并不是改變他命運的靈丹妙藥。佩科拉最終瘋了,步入了瘋癲世界,“在那里她不受外界侵擾”。(134)在瘋癲的意識中她獲得了一雙藍眼睛,她的精神得到了解放。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東西,她在瘋狂的狀態下得到了。也許這對她來說是可喜的,然而對整個黑人民族來說,卻是可悲的。倘若一個民族都不發現自己種族的美,不認同自己文化的魅力,迷失在他人的文化中,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莫里森用佩科拉個人的悲劇反映了整個黑人民族在白人強勢文化的沖擊下,心靈所受的摧殘和腐蝕。她告訴讀者:黑人如果完全接受白人文化并以此作為自己的價值取向,得到的只會是困惑和錯亂;放棄黑人文化,迷失在白人的文化霸權下,只能造成人生的悲劇。(孫青梅37)佩科拉,一個生活在被歧視,被羞辱,被拋棄的社會邊緣的黑人女孩,她太懦弱,沒有足夠的勇氣認識自己的價值,自己的美麗。她也太愚昧,沒有判斷是非對錯的能力,沒有熱愛自己本族文化的智慧,而是在深受白人文化毒害的情形下崩潰,自身跳不出“黑人就是丑陋”的錯誤的意識牢籠,最終她這株本應該盛開的金盞花,發不了芽,過早地夭折了。土壤貧瘠沒有養料是重要原因,但她本身沒有強大的生命力和意志力才更危險。
作為一名黑人作家,莫里森一貫主張:黑人作家要在作品中探索社會問題,幫助黑人找到真正的自我及其價值。她在《最藍的眼睛》里以亂倫為主線,反映了黑人青少年的生存境況。聶珍釗教授曾說:“自古以來大量的文學都屬于倫理文學或同倫理問題有關”(聶珍釗9-10),《最藍的眼睛》這一部令人感到震驚和沉重的作品中反映了很多倫理問題,主人公佩科拉生活的社區成為她錯誤的倫理意識形成的倫理環境,而她與父親的亂倫和與母親關系的扭曲,再加上她自身對自我認識的缺陷,都是造成她不幸命運的原因。
注解:
[1] 本文所有《最藍的眼睛》引文都出自托尼·莫里森. 《最藍的眼睛·秀拉》[M].陳蘇東、胡允桓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05.11)。 以下只標頁碼不再一一說明。
參考文獻:
[1]托尼·莫里森. 《最藍的眼睛·秀拉》[M]. 陳蘇東、胡允桓譯. 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05.11.
[2]尤金·科恩, 愛德華·埃姆斯.《文化人類學基礎》[M]. 李富強譯. 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 1987.
[3]王家湘.《20世紀美國黑人小說史》[M]. 南京:譯林出版社, 2006年.
[4]楊革新.倫理身份的訴求與丁梅斯代爾的公開懺悔[J]. 《外國文學研究》(6)2009:97-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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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聶珍釗. 文學倫理學批評與道德批評[J]. 《外國文學研究》2(2006):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