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拍賣公司在拍賣錢鐘書先生書信的同時,將之公開展出,這一事件引起了巨大的爭議。雖然對于相關書信的所有權歸屬是沒有爭議的,但是對于著作發表權的歸屬以及此種公開書信的行為是否侵犯隱私權等法律問題,許多法律人士紛紛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本文從發表權作為著作人身權所具有的本質屬性以及錢鐘書先生作為公眾人物這一事實來展開分析,以求對拍賣公司行為的違法性作出準確的定性。
關鍵詞:著作權;發表權;隱私權;公眾人物
[中圖分類號]:DF5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5--02
日前,北京一家拍賣公司近日宣布,6月份將在北京舉辦一場錢鍾書書信手稿專場拍賣會,拍賣已故著名作家錢鐘書先生及其夫人楊絳、女兒錢瑗的數十封私人信件。鑒于錢鐘書先生在當代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此事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盡管輿論洶洶,拍賣公司卻仍然表示,這批信件仍將如期展出與拍賣。
從法律角度進行分析,信件所有人欲將這批信件拍賣,拍賣公司接受委托從事拍賣行為,這兩者都不存在違法之處。但是,拍賣公司卻在拍賣的同時公開展出這批信件,卻存在兩個法律問題:一、是否侵犯著作權繼承人的發表權;二、是否侵犯他人隱私權。
一、關于第一個問題,應當從發表權的性質入手進行分析。著作權包括著作人身權和著作財產權兩個方面的內容。著作人身權是由作者與作品之間的人格關系而產生的,包括署名權、保護作品完整權和發表權等;著作財產權則是作者本人或者授權人能夠利用作品獲取經濟利益的權利,包括復制權、發行權、收益權等。我國的著作權立法,遵循的基本上是大陸法系的立法傳統,規定著作人身權不能轉讓與繼承,可轉讓的只能是著作財產權。這也就意味著,無論他人是通過轉讓還是受贈得到作者的信件,他只能享有著作財產權,并不享有著作人身權。著作人身權中的發表權,是指作者享有的決定是否將作品公之于眾、何時何地以何種形式公之于眾的權利。這里的所謂“公之于眾”,是指以出版、展覽、網絡傳播等方式披露作品,使之處于為公眾所知的狀態。“公之于眾”是一種事實結果,與著作權人的主觀意志是沒有關系的。只要作品向不特定的人公開了,就構成“公之于眾”,也就構成“發表”。如果這種事實結果是他人所為,并與著作權人的主觀意志相違背,自然就構成對著作權人的侵權行為。
按照我國《著作權法》的相關規定,著作權包括人身權和財產權。發表權被定位于人身權內容的首位,這表明了發表權的“人身性”,也說明發表權之重要。
所以,筆者認為,從性質上分析,發表權屬于著作權中人身權的內容更為符合我國現行立法本意。但是,通常情況下,發表權的行使又與著作財產權的使用方式密不可分離,因為發表權行使是財產權產生的最基本條件,只有將作品發表,作品的財產權內容才能體現。
按照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或者作者的許可或者依法推定而有權行使發表權的人,如果沒有通過行使著作財產權而行使作品的發表權,第三人將作品公開,那么,第三人的行為是否構成對作者發表權的侵害?筆者認為,第三人的行為應構成對作者發表權的侵害。因為,根據發表權的人身性,發表權專屬于作者,如果有權行使發表權的人還沒有行使發表權,表明作者的發表權仍然存在。
因此,在拍賣公司拍賣錢鐘書先生私人信件的這起公共事件中,盡管信件的所有人對這些信件享有所有權,但很顯然的一點是,他并不因此享有包括發表權在內的著作人身權,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17條對此有著明確的規定:“作者生前發表的作品,如果作者未明確表示不發表,作者死亡后50年內,其發表權可由繼承人或者受遺贈人行使”,只有在“沒有繼承人又無人受遺贈”的情況下,發表權才能“由作品原件的所有人行使”。既然錢鐘書先生的唯一繼承人楊絳先生不同意發表,則無論是信件所有人還是拍賣公司,只要用公開展覽的方式“發表”了這批信件,就將構成侵權。
二、關于第二個問題,應當考慮到錢鐘書先生的公共人物身份加以分析。楊絳先生指責這次展出與拍賣“公開私人之間的事,不妥”,固然是出于保護個人隱私方面的考慮,但錢鐘書先生作為文化名人,屬于公眾人物,他的書信具有相當重要的文學和歷史價值,在此必須考慮隱私權與公眾知情權的協調,即公眾人物的隱私權限制問題,只要書信中披露的“私人之間的事”沒有超過必要范圍,就不構成對隱私權的侵犯。
中國人民大學民法學專家、參與《侵權責任法》制定的楊立新教授就此事表示,書信本身是物,私人通信的書信一般掌握在通信人手中。 從此次拍賣的情況看,雖然拍賣者不是信件通信人,但應是通過合法渠道取得的信件,因此該委托人具有信件的所有權,在沒有任何爭議的情況下,對信件享有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的權利。 但是,書信之所以可以拍賣,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該書信的內容。書信內容涉及隱私權保護的范疇,我國《侵權責任法》明確保護公民個人隱私。 對這種嚴重損害信件作者隱私權的行為,書信作者有權采取措施,制止侵權行為的發生。楊絳先生作為權利人,有資格提出對隱私權的保護。
因此,此事涉及物權與隱私權相沖突的情況。在此情況下,楊立新認為,作為隱私權的人格權利要高于物權,也就是法律更應該傾向于保護公民個人的隱私權。
“我會深切理解并尊重楊絳先生的感受和反應。”5月29日,中國拍賣行業協會官方微博對錢鍾書書信手稿拍賣事件首次作出回應,其負責人對檢察日報記者說:“不從法律方面講,僅僅從道德底線講也是不合適的,有違法律公序良俗,我們也不建議對涉及到個人隱私的書信拍賣。協會將致函拍賣方,建議其認真協調各方關系,慎重考慮到拍賣進行的不良影響,暫停暫緩拍賣。”張頤武說,錢鍾書先生作為一代大家,其書信是珍貴的歷史資料,對我們做研究太重要了,但盡管公眾和社會有了解先生的意愿,也有希望通過拍賣的形式使其作品得到更好的集中保管。可家人不希望被公開,也是可以理解的。“基于對老先生尊重,考慮雙方多年友誼,或者等到若干年后讓歷史再積淀,再拍賣也許會更好。”
“讓法律的歸法律,道德的歸道德。公民個人應提高法治意識,不輕易贈與他人含有隱私的物件,或丑話說前面,雙方約定贈與但不可轉讓。最好的解決方式是由當事人進行協調,委托人可以在拍賣前撤回拍賣標的。”
注釋與參考文獻:
[1]參閱吳漢東等著:《西方諸國著作權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12月出版,第104頁。
[2]參閱德國1965年版權法(1986年修訂)第11條至第14條的規定(轉引自孟詳娟著:《版權侵權認定》,法律出版社2001年12月印刷出版,第52頁)和《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法律部分)》第L.121—2條(黃暉譯,商務印書館1999年7月出版。)
[3]參閱吳漢東等著:《西方諸國著作權制度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12月出版,第259、第324頁;吳漢東主編:《知識產權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8月出版,第73頁。
[4]TRIPS第9條第1款明確規定,“對于伯爾尼公約第六條之2規定的權利或對于從該條引申的權利,成員應依本協議而免除權利或義務”。請參閱國家版權局辦公室編:《國際版權和鄰接權條約》,中國書籍出版社2000年1月出版。
[5]參見我國《著作權法》第10條、第19條、第20條、第21條和第25條的規定。
[6]參閱吳漢東主編:《知識產權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3月出版,第63頁。
[7]參見劉春田主編:《知識產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第67頁。
[8]轉引自李明德著:《美國知識產權法》第200頁。法律出版社2003年10月出版。
[9]注:從法國法國《知識產權法典(法律部分)》第L.121—4條的有關規定看,發表權可以多次行使,即作者依法將已經出版的作品收回之后,是否再次發表,仍然只有作者有權,其他人未得到作者的同意將作者收回的作品重新投放市場,則構成侵犯作者的發表權。并參閱沈達明編著《知識產權法》,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1998年5月出版,第74頁。
[10]參見我國《著作權法》第16條第2款的規定和第17條的規定。
參見李明德、許超主編:《著作權法》,法律出版社2003年8月版,第74頁。
[11]參見日本著作權信息中心:《日本著作權法》,1999年。
吳漢東主編:《知識產權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3月第二次印刷,第63頁。
[12]鄭成思著:《知識產權法》,法律出版社2003年3月第二次印刷,第312頁。
[13]參見李明德、許超主編:《著作權法》,法律出版社2003年8月出版,第75頁。
[14]我國《著作權法》第19條和第25條的規定表明,作為人身權內容的發表權不能被繼承或轉讓,而著作財產權可以被依法繼承或轉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