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井上靖的《敦煌》中“失根漢人”的形象分析

摘 要：井上靖的“西域小說”非常聞名，《敦煌》是其代表作。該小說以北宋年間動蕩的西北邊陲為背景，生動地刻畫了趙行德、朱王禮、曹延惠等不同階層的漢人在遠離本土的遙遠西域，艱難漂泊、奮戰的故事。本論文將這些人物統一概括為“失根漢人”，對這些“失根漢人”孤立于異族他鄉的原因、對“根”的認同以及對“失根”的救贖進行論述，從而分析其整體形象。

關鍵詞：井上靖；敦煌；根；漢人

作者簡介：楊中（1983-），文學碩士，成都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助教。研究方向：日本文學、文化。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8-0-02

一、井上靖和“西域小說”

井上靖是日本現代著名作家、詩人及評論家，其作品內容宏大，思想深刻。在日本作家中，井上靖因其擅長的中國古代歷史題材小說廣泛受人稱道。在這些歷史小說中，又以中國西域歷史為題材的“西域小說”，如、《樓蘭》、《蒼狼》、《敦煌》、《洪水》、《昆侖之玉》、《異域的人》等尤為引人注目。至于為何鐘愛西域題材，井上靖曾自述“對西域首次開始關心，是在京都大學的學生時代。雖然專業是美學，但是卻整日不去學校，閑居在寢室里讀一些有關西域的書籍。（中略）這些學者的書籍點燃起了我的對西域的熱情，對我來說，西域到底是‘無法去到的地方’，是一個無法輕易觸碰到的圣域。”[1]

這些西域題材的作品中，寫于1959年的小說《敦煌》，因其宏大的歷史背景、扎實的考證和豐富的想象，受到了中日兩國人民的廣泛歡迎。該小說曾于1988年被改編為電影，由中日兩國在敦煌實地合拍，作為紀念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的獻禮，成為了八十年代中日兩國人民友好的珍貴記憶。

二、《敦煌》的主要情節

在《敦煌》的寫作過程中，井上靖雖然無法親自到敦煌實地考查，但他參考了大量有關敦煌的文獻及研究成果，以史實為基礎，發揮豐富的想象，描寫了北宋時期，在國家、民族間形勢發生巨變的西北地區，一群失去根基的大漢子民迷茫、漂泊、奮戰、救贖的故事。

故事的主要情節是：北宋書生趙行德因科舉失利而落魄開封，偶然救下一名西夏女子，因而萌生了對這個新生神秘國度的好奇，親赴西夏，途中卻為漢人朱王禮所率西夏漢人部隊俘獲，編入行伍。作為西夏王李元昊擴張勢力的馬前卒，趙、朱等人在戰場上九死一生。趙在甘州一役中救下了敵方回鶻的公主，后互墜愛河，卻因受命赴西夏首府學習西夏文而不得不痛別愛人，并將其托付給朱王禮。趙學成歸來與回鶻公主相遇，卻發現愛人已經被李元昊覓得并娶為妾，后公主為表對趙的真意而投墻自殺，趙痛不欲生，逐漸皈依佛法。殊不知朱也喜歡上了公主，對李的殘暴無情產生了恨意，決定弒李。后趁進駐瓜洲的機會，朱與當地漢族統治者曹延惠攜手，決定在李進城之機擊殺之。事不舉，李攜大軍反撲，朱、曹退至沙洲，最終兵敗身滅。而趙則在滅城之機找到了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最好的自我救贖的途徑，拼死將城內珍貴的佛教經卷保存到了千佛洞，才有了日后名垂史冊的敦煌經卷。

三、《敦煌》中的“失根漢人”形象

小說中，雖然有西夏人、回鶻人、吐蕃人、契丹人等多民族角色登場，但小說主要描寫對象仍是漢人，并且是一群“失根漢人”。為什么說是“失根漢人”，因為無論是趙行德、還是朱王禮、曹延惠，均是一群因各種原因遠離故土，寄人籬下，又對故土有特殊感情的人。井上靖作為一個日本作家，如何認識和展現這個特殊的人群的生存形態，值得我們研究。

1、“失根”的原因

作品中的漢族人物，無論是文人、軍人、官員，均處于一種“失根”狀態，而造成該狀態既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

趙行德本是一個進京參加殿試的有為書生，因為在侯考時鬼使神差地睡著，夢見自己在殿試時應答西夏對策，結果錯過考試，失意街頭。卻因為在開封的集市從回鶻人的屠刀下買下一個寧死不屈的西夏剛烈女子，對西夏國產生了興趣，認為“使西夏變得強大的要素，不是連那個在集市上遇見的女人也具有嗎？那種視自己生命如無物的不可思議的鎮靜，大概不是來源于一個人的個別性格，而是和那個女人的暗色瞳孔一樣，扎根于那個民族的血脈”。[2]懷著這種對新興國家西夏的強烈好奇心，趙行德放棄了讓他失落不已的科舉考試，踏上了不歸的路程。

朱王禮則原本并非一員猛將，而只是宋朝靈州藩鎮的一員小兵，在靈州被西夏攻破時，成為了西夏軍的俘虜并被部署到西夏的前軍，從此擺脫了默默無聞，開始在西夏軍中斬獲功勛。

而作為瓜州太守的曹延惠及其兄沙州太守曹賢順，名義上是大宋任命的地方官，實際則不過是在周邊各異民族勢力威脅下艱難維繼的地方豪強，特別是因為西夏的崛起，其與本朝的通路被截斷，也成了漢民族在西北邊陲的一塊“飛地”，失去了祖國的庇佑。

2、對“根”的認同

趙行德踏上赴西夏旅途時，對新事物的好奇及向往遠遠勝過了對故土的懷念，但隨著戰爭的不斷進行，隨著西域生活的延續，他開始慢慢對故土有了些思念之情。在行德進入肅州之后，“每每為強烈的思鄉之情所擾，其情甚切”。但他轉念又想到“自己并無資格懷念宋土，因為他讀過后漢書，知道張騫和班超的故事。” [3]表現了趙行德雖然思念古國，但身在敵營，實在有愧故土的心情。并且對于西夏文字，趙行德在西夏首府學習并掌握西夏文字后，隨著對西夏國了解的深入，也漸漸失去了新鮮感。在入城瓜州時，“瓜州城的語言、風俗、服飾全都讓人懷念故國。雖然瓜州的城墻和城門和之前待過的城邑相比，既舊又破又小，但是趙行德總覺得有點似曾相識。一段時期，趙行德每天都要到大風吹襲的街道走走。”[4]在謀反失敗，轉戰沙州城后，望著與祖國相似的街景，“行德仿佛覺得自己來到了宋土。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懷念。”[5]最后，在為回鶻公主抄經祈冥福時，趙行德在結尾處寫上了“大宋國潭州府舉人趙行德”字樣，充分肯定了自己的漢人身份。

朱王禮是一介武夫，沒有什么文化，小說中大部分時候并未表現出對漢人身份的特別認同，甚至在初次登場時，因為趙行德不認識西夏文字而揶揄道：“不是漢字就讀不懂么？” [6]，但最后在力勸曹延惠一同弒李時，朱仍激昂地說道：“我們都是有相同血脈的漢人，我們必須在這里干掉李元昊。”

而作為漢族地方割據勢力長官的曹延惠及曹賢順則正好相反，曹延惠生性溫和，篤信佛教，在朱王禮作為西夏軍先鋒進駐瓜洲時，還提出讓趙行德幫忙將佛經翻譯為西夏文，以取悅李元昊，而在得知李元昊將進攻本地時，則為本城百姓而哀，超然于民族之范。而其兄曹賢順則是英武干練，對待西夏入侵的態度十分鮮明：“聽說以往這片土地也被吐蕃征服，很長時間漢人們平時都只能穿吐蕃服裝，但唯有祭典之日仍著漢裝，仰天慟哭。不想同樣的事情將再次降臨這里。但是沒有一個民族可以永久的征服這片土地。就像吐蕃被趕走一樣，西夏也總有一天被趕走。而我們的子孫將像雜草一樣留在這里。這是毋庸置疑的，為什么？因為沉睡在這里的漢人之魂靈，比其他任何民族的魂靈都多。這里就是漢人的土地。”[7]

3、“失根”的救贖

趙行德最終選擇了作為知識分子最有價值的拯救方式，即回歸到文化人的本源，用對知識的無限忠誠彌補了“失根”的缺憾。當寶貴的佛教經典面臨被戰火焚毀的危險時，趙行德想到：“財寶也好，生命、權利也罷，都不過是持有者的東西。但是佛經不同。佛經不屬任何人所有。只要不被燒掉，原原本本的就放在那就好。不會被誰所奪走，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所有物。它只要不被燒掉，就放在那里，這本身就具有價值。”[8]并最終投入艱苦的搶救佛經活動中，拯救了大批人類寶貴的精神財富。

而朱王禮、曹賢順則是在與外族西夏的作戰中力盡戰死，曹延惠則下落不明，按文脈應是投身火海殉佛了。他們分別用死完成了對“失根”的救贖。

四、對小說中“失根漢人”形象的評價

井上靖作為一名日本作家，在這部描繪了多民族沖突、交流、融合的小說中，選取了“失根漢人”的活動作為主要內容開展情節。“失根漢人”作為與日本文化有著共同因素的漢文化的載體，其思想感情與中日讀者共通，如趙行德秉直內斂，崇尚知識的書生氣質，朱王禮堅毅果敢的武士形象，曹延惠愛民厭爭的佛士風貌，都為中日兩國讀者所熟悉；而其所處環境及立場則充滿陌生及矛盾，社會的大背景不再是熟悉的中國封建王朝內部，而是在野蠻、新奇、動蕩的西北邊陲，同時“失根漢人”的立場處于不斷轉換的狀態，互相之間以及與外族之間時敵時友，時叛時歸，但最終都通過各自的方式在尋得了對“失根”的救贖。整部作品通過細致刻畫的人物以及基于大量考證的學究式文體，描繪出了一幅神秘、宏達、悲壯的西域畫卷。

注釋：

[1]譯自：井上靖.わたしの西域紀行（上）[M].文蕓春秋.2001年9月P15-17

[2]譯自：井上靖.敦煌 [M].講談社.1960年1月.P19

[3]譯自：同上P 105

[4]譯自：同上P 120

[5]譯自：同上P 195

[6]譯自：同上P 45

[7]譯自：同上P 196

[8]譯自：同上P 223

參考文獻：

[1]黃華.試論井上靖中國歷史題材小說的美學特征 [J]. 江西社會科學. 2003 （11）

[2]陳愛陽.試論井上靖的西域小說 [J].日本學論壇. 2000 （01）

[3]譚瑋.井上靖中國歷史題材小說《敦煌》中的中國形象研究 [D]. 湖南大學.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