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詩“細”論

摘 要：杜甫的詩歌中巧妙地使用了“細”這一字眼，在杜詩中所占比重雖然不大，但在唐詩領域卻是獨一無二的。從他的詩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杜甫本人崇瘦尚細的特殊心理。“細”主要用來修飾名詞、動詞和對偶，使詩歌的意蘊更生動可感。

關鍵詞：杜詩；細；崇瘦尚細；妙用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39（2013）-18-0-01

杜甫在詩歌中展現較多的個人形象是老病瘦弱的模樣，而他的詩歌亦如其人，不以豐肥為美。杜甫的詩歌中出現過89次“細”字，總結這些“細”共有四類意義，一作為瑣細之意，如“籬邊野外多眾芳，采擷細瑣升中堂”（《嘆庭前甘菊花》），二作為仔細之意，如“細看六印帶官字，眾道三軍遺路旁”（《瘦馬行》），三強調格律嚴密精細之意，即“晚節漸于詩律細，誰家數去酒杯寬”（《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還有作為修飾用法的“細”。最后一種作為名詞和動詞的修飾用法的頻率最大，也是我們要著重探討的問題。

一、崇瘦尚細的特殊心理

大唐是一個崇尚豐腴富麗的時代，世人更欣賞豐肥之美，對瘦與細的事物不是很推重，如孟郊《贈韓郎中愈》中“眾人尚肥華，志士多肌羸”，從側面也表現出世人對豐肥之美的追求，不喜歡羸弱細瘦的形象。這與盛唐的時代特點有關，杜甫生于此時，卻有著不同的審美態度。他身體瘦弱，在《唐詩紀事》中李白曾作詩《戲贈杜甫》曰：“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他在詩中也常自嘲“我瘦書不成，成字讀亦誤”（《送高司直尋封閬州》）。另外，由于安史之亂，朝廷已經失去了大唐的風韻，衰貧孱弱的陰影在世人的心頭揮之不去，昔日豪壯不復存在。杜甫經歷了這一變動，感受更為迫切。這雖然不是主要原因，但一定程度上對杜詩產生了影響。

杜甫個人的情感傾向和寫作習慣是主要的原因，他的詩歌里多次表現出對瘦硬纖細的偏愛，如“嶧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刻肥失真。苦縣光和尚骨立，書貴瘦硬方通神”（《李潮八分小篆歌》），“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房兵曹胡馬詩》），“知君苦思緣詩瘦，大向交游萬事慵”（《暮登四安寺鐘樓寄裴十迪》）。這樣大量將事物形容為“細”的模樣，多達六十多處，唐代詩人里唯有杜甫一人。他善用的“細”字，主要指細瘦輕微之意，將自然事物如此形容，意味獨特，耐人尋味。

二、“細”字的妙用

“細”作為形容詞來修飾詩歌中的名詞意象，在這一用法中比例最大，約占五分之四：

細意、細雨、細柳、細岑、細泉、細馬、細草、細麥、細葉、細菊、細莼、細聲、細石、細根、細路、細浪、細葛、細火、細風、輕紈細綺、光細、柳細、竹細、云細、水細、月細

由此看出，杜甫將“細”字使用得淋漓盡致，范圍之廣，雨、柳、草、葉自不必說，連泉水、菊、竹、石、月、云也被納入杜甫的眼底，具有獨特的細的視覺效果。《夜二首》第二首中“斗斜人更望，月細鵲休飛”，詩人形容月“細”，明代王嗣奭在《杜臆》中注此詩“前夜猶眠，此夜不眠，故斗斜猶望；斗斜則月將落矣，，故云‘月細’。公喜用‘細’字，然‘月細’不佳。月明星稀，烏鵲南來，公欲北而不欲南，故囑‘鵲休飛’也。月明則飛，今月已細，飛將安之耶！”[1]可見，在明代已有人注意到杜甫善用“細”字的問題，這“細月”給人的視覺感受，有一種殘缺柔美之感和寒涼蕭瑟之意。“細”字多妙用在寫景詩句中，表現出一種清新脫俗的詩意。“小驛香醪嫩，重巖細菊斑”（《九日奉寄嚴大夫》），重陽的菊花在巖間綻放，數朵黃斑裝點秋色，一個“細”字形容得巧妙，雖沒有繁盛之貌卻依然形神兼備，展露風姿。《城西陂泛舟》“魚吹細浪搖歌扇，燕蹴飛花落舞筵”，以動態展現水面上的景致，魚游波動，形成細碎的浪紋，精致傳神。

“細”還用于修飾動作，表示輕柔之意。這類用法不是很多，卻有很獨特的表達效果：

“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蔥”（《閿鄉姜七少府設膾戲贈長歌》）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夜喜雨》）

“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

“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曲江對酒》）

“細動迎風燕，輕搖逐浪鷗”（《江漲》）

“老翁須地主，細細酌流霞”（《官亭夕作戲簡顏十少府》）

這是“細”對動作的修飾用法，從以上可以看出詩人使用并不多，在此僅舉一例說明，簡析其妙用。“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工整的對仗，將江畔的盎然春意于“紛紛”、“細細”間流露出來，花蕊的嬌嫩細柔躍然紙上。王嗣奭《杜臆》：“鍾云：前二語即是惱花怕春意，然‘嫩蕊商量細細開’，卻有余興，不至落寞。”[2]詩人賦予花動態的柔美，也賦予它勃勃生機，一張一弛，詩意也靈動起來。

近義的對偶，都作為細微、輕柔之意，一聯兩句之間對仗嚴密，相近的詩意增進了詩歌效果。“天清小城搗練急，石古細路行人稀”（《秋風二首》），“小城”對“細路”，語意近似，加強氣氛的渲染，將秋日中的小城環境如畫般呈現。“細動迎風燕，輕搖逐浪鷗”（《江漲》），“細動”對“輕搖”， 合著輕風飛燕，細浪鷗鳥，將江水漲起的輕柔細微完整地表達出來。

反義的對偶，在同一聯中兩句語義相反，形成對比。這類用法較多，常與“濃”、“稠”、“圓”、“長” 搭配對比，在詩歌內容與意境上都有不錯的表達效果。比如，“花濃春寺靜，竹細野池幽”（《上牛頭寺》），濃密的繁花與細長的翠竹對比相映，更顯出春日寺中的幽美靜雅；“含風翠壁孤云細，背日丹楓萬木稠”（《涪城縣香積寺官閣》），細云與稠木，把天與地的景致拉近，高天薄云下紅葉滿川，遙相輝映，秋景迷人；“野船明細火，宿雁聚圓沙”（《遣意二首》），“細火”與“圓沙”，相對而工，意境渾然，相異的物象卻給人充實豐滿的想象空間，畫面張弛相融，恰到好處。

杜甫的詩法獨特，善用“細”字就是一例，這些用語具有瘦硬之感，不張揚跋扈、不放浪形骸，有細弱清新之氣，其中還透有瘦勁的骨力，不阿諛，不豐膩。其后的眾多文人曾學習杜甫的這一特點，晚唐的武元衡、權德輿、羊士諤等人多用“細”字，似受老杜此風影響。

注釋：

[1]（明）王嗣奭撰，杜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329.

[2]（明）王嗣奭撰，杜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30.

參考文獻：

[1]（唐）杜甫著，（清）錢謙益箋注，錢注杜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10

[2]張忠綱選注，杜甫詩選[M]，北京：中華書局，2009.8

[3]彭定求，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