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對《離騷》的“香草”意象研究做一學術史整理,古代“譬喻”說的傳統源遠流長,近現代研究者在研究中發揮了承前啟后的作用,當代研究視角更多元,也存在很多不足,如:理論掌握不深入,翻譯研究欠缺等,希望這一認識能夠對《離騷》中“香草”意象研究問題提供啟示和借鑒。
關鍵詞:《離騷》;“香草”;意象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8-0-02
《離騷》的“香草”意象,古代就有人來評說,并且作為一種傳統流傳下來,在當今學界它也一直是一個研究熱點。本文從學術史的角度詳細考察二千余年的《離騷》“香草”意象研究狀況,考究淵源,總結得失,希望能為學界深入研究提供借鑒。
1、“譬喻說”——古代“香草”意象傳統
王逸《楚辭章句》在總論《離騷》時寫道:“《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 惡禽臭物,以比讒佞”[1],這段話成為評論《離騷》的經典之言, “香草”意象得到普遍的重視。他以“香草”比喻忠誠,以“臭物”比喻小人,是從“忠君”的思想基調來闡釋,并闡明了“香草”比興的政教功用。這一觀點對后人評價《離騷》具有很大的影響。
白居易也提到了《離騷》中的意象手法,他概括為“諷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2]很明顯這一說法繼承了王逸的觀點。
朱熹的“寓情草木,托意男女。”[3]這里說到的“寓情”,實際上“寓”的還是忠君之情,仍然是對王逸觀點的一種繼承,他以理學道德觀念凸顯“香草美人”意象,這確實比王逸的觀點前進了一步。
梅堯臣在詩文《答韓三子華韓五持國韓六玉汝見贈述詩》中曾寫道:“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蟲”。[4]這種觀點是“寓情草木”的進一步認識,“憤世嫉邪意”是對“情”的具體化,也是對《離騷》中屈原思想情感的合理闡釋。
王世貞“《騷》賦雖有韻之言,其與詩文,自是竹之與草木,魚之與鳥獸,別為一類,不可偏屬,《騷》辭所以總雜重復,興與寄不一者,大抵忠臣怨夫,惻怛深至,不暇致詮。亦其亂其敘,使同聲者自尋,修隙者難摘耳。今若明白條易,便乖厥體”。[5]王世貞更重視《離騷》的藝術特色,同時指出當時的社會很復雜,所以作者在《離騷》中營造復雜意象體系。他對意象營造的思考突破了 “忠君”傳統,也認識到了《離騷》中意象的體系問題,給了我們更多的啟示。
2、承前啟后——近現代“香草”意象研究
近代以來的研究者都對《離騷》中的“香草”意象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他們站在文學史的角度來重新評定《離騷》“香草”意象問題,這樣的評價更客觀。這個時期,中國處在一個推陳出新的時代,新的文學思潮和研究方法給研究者以新的眼光,這使得這一時期的研究觀點既繼承了傳統闡釋,又具有新的革新和發展,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
梁啟超曾指出:“純象征之成立,起自楚辭。篇中許多美人香草,純屬代數的符號,他意別有所指。”在他看來,作者筆下的“香草”意象并不僅是作為一種植物符號而存在的,它還帶有作者的寄托與深意,這一看法繼承了古代的“譬喻說”。
馬茂元也認識到《離騷》中的“香草”意象問題:他講到《離騷》意象使得“所有一切都成為抽象意識的象征,都是生活中足以引起美感的客觀事物的形象的匯合。”[6]同時,他也指出了《離騷》的意象“不僅表現在某些個別實物的比喻上,而在于它集合了許多事物和運用了神話故事在詩人形象思維的活動過程中構成了一個完整的象征體系。”[7]這一闡釋發展了王世貞意象體系的觀點。
聶石樵先生在《楚辭新注》中指出, “通過對比,對良莠、美惡、賢愚等,就有了更鮮明更具體的認識,從而引起人們強烈的愛和憎。”[8]以前的闡釋也提出了意象的對比,但是聶石樵說明了對比所產生的接受效果:給人強烈的美丑感受與愛憎情感。這給人以新的認識,也被后人所肯定與接受。
金開誠先生在《屈原集校注》一書中指出《離騷》要表現的是政治熱情,而“他巧妙地運用了比興的藝術,使抽象化的政治熱情得到生動具體而豐富多彩的表現。突出其或美或丑的特征,來抒發愛憎感情,表明道理主張”。[9]金開誠先生的評價還是很中肯的,《離騷》中的比興手法更好的表達了屈原的政治熱情,同時,他也認識到了“香草”意象的美丑特征及對愛憎好惡情感的抒發。
無獨有偶,李中華先生在《楚辭——李中華 周福清注說》一書中也指出了同樣的觀點,“概而言之,《楚辭》中寫到的芝、蘭、筌、蓀、菊、芷、蕙、芙蓉、杜衡、霹荔、女蘿、揭車、留夷等,都是香草……艾、茅、蕭都是臭草惡木。”[10]他的美丑觀點是與聶石樵和金開誠的說法一脈相承的。
3、多元化——當代“香草”意象研究
當代學術界學術思維多元,研究方法多樣,學者們對于《離騷》中的“香草”意象提出了新的闡釋視角和觀點,筆者從文本分析研究、發生研究、影響和接受研究與翻譯研究幾個方面來做分析,并辨析利弊,總結經驗。
3.1 文本分析研究
潘嘯龍的《<離騷>的抒情結構及意象表現》一文中從《離騷》作為抒情詩的角度出發,說明“寓情草木”是《離騷》的意象表現方法。[11]他沒有把香草作為意象本身,而是一種意象的表現方法,這是有待商榷的。
梁文勤的《香花芳草的深層世界——<離騷>芳草意象群的多重喻指》中作者認為:《離騷》中的香花芳草具有多重喻指:“我”之美德修能、質變的人才、賢臣及君王。從修辭層面看,芳草意象與其深層喻指之間是一對多的關系;隱喻和轉喻是芳草多重喻指的實現機制。從語義層面分析,芳草之芬芳暗示了其喻指對象之美好。作者從修辭語義的語言學角度入手,給人以不同的啟示。[12]
羅建新在其博士論文《<楚辭>意象之構成考論》一文中運用格式塔心理學派的觀點,來考論《離騷》中所取之象和所寄之意是借助于“異質同構”的心理認同而發生心理契合的。作者以心理學理論做切入,探究作家對意象的營造過程,這在“香草”意象研究中是具有開創意義的。
3.2 發生研究
李拓的碩士論文《<楚辭>植物意象實證研究》中作者“以《楚辭》植物意象的實證研究為對象,梳理實證研究的歷史,著重探討《楚辭》中幾種重要植物意象的原型”[13],其利用多學科材料,多角度的予以論證給我們很大的啟發,是值得學習的。
劉志宏的碩士論文《<離騷>“香草美人”抒情模式研究》中把抒情模式分為“比興”模式和“原型”模式,并重點論述原型模式,通過原型批評方法,深入做原型剖析,論證了香草意象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14]雖然論述過程不是很嚴謹,但是對我們還是很有裨益的。
在李炳海先生的《<離騷>抒情主人公的配飾現象》一文中,作者指出:《離騷》中佩飾意象出現與“《離騷》中佩飾所用的香草, 大多數具有藥物功能, 可以使人延年益壽。”[15]在這篇文章中,作者運用文獻法從《山海經》 一書論證,在楚地和相鄰地區的先民對于人的佩飾格外關注,而這些配飾里有很多是香草配飾,它們往往賦有藥物功能,這是對“香草”意象發生說很有價值的研究。[16]
熊良智的《試論楚辭“荃”、“蓀”喻君的原始意象》是以梳理文獻的方法論證“荃”、“蓀”喻以楚辭中司命之神與楚王。并說明這都與楚國的神話傳說和神巫合一的文化背景密切相關。[17]他是把“香草”原始意象和神話與神巫的關系,是很值得予以關注和重視的。
范正聲在《巫術與象征—談屈賦中的鳥獸草木意象》中認為屈原創作中的鳥獸草木意象的運用, 一方面受文學創作的傳統的影響, 另一方面是社會風俗、社會環境影響的產物。這篇文章在論述過程中,不僅引用古典文獻,還運用西方理論做支撐,如弗雷澤的巫術活動規律理論和巴赫金、沃洛諾夫的社會環境論,在方法論上給我們很大的啟發。作者在論述過程中觀點清晰,理論與實踐結合緊密,是值得我們學習的。[18]
4、影響與接受研究
李炳海的《同類意象的演變和重構——<離騷>到<九章>的發展軌跡之一》一文中運用文本細讀的方法從細微處作比較來闡釋香草意象的演變過程,這個研究方法是很恰當和值得提倡的。[19]
楊旭瑋的《論“香草美人”的原型意象及在<聊齋志異>中的范變》一文從“香草美人”原型意象做切入點,來探究《離騷》的文學傳統在《聊齋志異》中的范變,這一角度很新穎,研究方法也很豐富。但認為《離騷》的誕生是源自九歌的祭祀儀式,這一觀點還是有待商榷的。[20]
謝忠鳳的《李商隱無題詩與香草美人意象》中論述到“香草美人”的文學傳統發軔于屈原,而李商隱則在無題詩中升華了“香草美人”的蘊涵從李商隱的角度闡發“香草美人”意象的生發與流變,這也是很有價值的。[21]其他代表作品還有程麗芳的《獨立高潔人格的精神歸屬與香草美人傳統的文學認同——論陶淵明對屈原的繼承與發展》[22]等等。
5、翻譯研究
葛朝霞的《賞析屈原英漢<離騷>詩中“香草美人”的意象表達》一文中指出要在理解“楚辭”的特點、《離騷》的準確和了解屈原生平的基礎上,理解“香草美人”的含義,為賞析譯文打下基礎。這篇文章探討了《離騷》譯文賞析的問題,舉出了一些文本案例,還是很有學術價值的,但是文章過于單薄,理論性不強。[23]在這方面,我們還可以做很多工作的。
結論
在對《離騷》中的“香草”意象做了學術史整理后,我們可以得出幾點啟示。首先,古代對“香草”意象研究主要奠定在“忠君”的主題上,形成了“譬喻”說,并影響了中國整個古代文學史。同時,我們應該看到,受思維方式、學術傳統的影響,在論述“香草”意象時,古人在很多時候是只言片語,缺乏系統理論作支撐,論述不系統,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們對“香草”意象更全面的認識。
近現代的研究者既吸收了古人的研究成果,繼承了古人的研究傳統,同時受外來思潮和研究方法的影響,對古人的研究有很大的突破,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
在當代,特別是80年代以來,西方文學批評理論大量涌入中國,資料文獻也豐富起來,中國學者的學術眼光更加開闊,研究視角豐富而新穎,《離騷》中“香草”意象的研究迎來了一個新的春天。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許多存在的問題,學者主要集中在“香草”意象的文本研究和發生研究上,翻譯研究很少,在當今全球化時代,我們的優秀傳統文化——《離騷》應該被很好地傳播到國外,這就需要翻譯者和研究者能夠在《離騷》“香草”意象的翻譯上予以重視,這是很有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的。同時,在當代的研究成果中,學者們敢于運用新的研究方法和批評理論,這是很好的現象,但是我們還是要做好理論基本功,在與實踐相結合的時候使理論運用能夠更趨嫻熟。
注釋:
[1]洪興祖: 《楚辭補注》,北京: 中華書局1983 年版,第2-3 頁。
[2]白居易:《白居易集》,《楚辭評論資料選》,第14頁。
[3]朱熹:《楚辭集注》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頁。
[4]梅堯臣:詩文《答韓三子華韓五持國韓六玉汝見贈述詩》。
[5]王世貞:《藝苑言校注》卷一,齊魯書社,1992年10月1版,第30 頁。
[6]馬茂元:《楚辭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1版,49頁。
[7]馬茂元:《楚辭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1版,51頁。
[8]聶石樵先生:《楚辭新注》商務印書館 2004。
[9]金開誠:《屈原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1版,第24頁。
[10]李中華先生:《楚辭——李中華 周福清注說》河南大學 2008年。
[11]潘嘯龍:《<離騷>的抒情結構及意象表現》中國社會科學,1993年6期。
[12]梁文勤的《香花芳草的深層世界——<離騷>芳草意象群的多重喻指》畢節學院學報,2012年10期。
[13]李拓:《<楚辭>植物意象實證研究》,碩士論文,2010年。
[14]劉志宏:《<離騷>“香草美人”抒情模式研究》碩士論文,首都師范大學,2003年。
[15]李炳海先生的《<離騷>抒情主人公的配飾現象》[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47卷5期,2008年9月。
[16]同上。
[17]熊良智的《試論楚辭“荃”、“蓀”喻君的原始意象》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第33卷5期,2006年9月。
[18]范正聲:《巫術與象征—談屈賦中的鳥獸草木意象》,泰安師專學報19995年3期。
[19]李炳海:《同類意象的演變和重構——<離騷>到<九章>的發展軌跡之一》,學習與探索,2010年5期。
[20]楊旭瑋:《論“香草美人”的原型意象及在<聊齋志異>中的范變》兵團教育學院學報,2004年2期。
[21]謝忠鳳:《李商隱無題詩與香草美人意象》浙江工商大學學報,2007第1期。
[22]程麗芳:《獨立高潔人格的精神歸屬與香草美人傳統的文學認同——論陶淵明對屈原的繼承與發展》,北方論叢,2008年4期。
[23]葛朝霞的《賞析屈原英漢<離騷>詩中“香草美人”的意象表達》時代文學,200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