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終局》是貝克特荒誕劇的代表作之一。在劇中他一方面為世人展現出戰后空虛絕望的精神狀態,另一方面暗含對生活不滅的希望,他所體現出的不確定性表達了對現代人的警示,也傳遞出步入美好未來的希望。
關鍵詞:貝克特;不確定性
作者簡介:黃長萍(1986.3-),女,四川宜賓人,四川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助教,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2013)-19-0-02
愛爾蘭劇作家塞繆爾·貝克特無疑為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劇作家之一,也是深受學術界、先鋒派所推崇的荒誕派奠基人之一。在《終局》中,他創造出一個沒有希望、沒有未來的世界,展示出戰后空虛絕望的精神狀態,然而劇中卻蘊含對生活不滅的希望。看似確定的絕望卻又不確定地飽含對未來的希望,貝克特的這種不確定性實際上展示給讀者“更多他所賦予和認定的希望”[1]68,也傳遞出他現代人能步入美好未來的真切希望。
“貝克特的世界遍布著孤寂的男人和女人, 許多人是畸形的或殘廢的, 竭力表達自己并與人交流, 卻徒勞無用充滿失落和悲哀。”[2] 17-18主人哈姆是一名癱瘓的瞎子,終日困于輪椅上,依賴仆人克勞夫幫忙把輪椅推到屋內的各個角落。克勞夫是屋里唯一能夠站立行走的幸運兒,然而他卻無法坐下。哈姆的父母納格和耐爾失去了雙腿,囚禁在垃圾桶里。劇中的這四個人物被貼上了殘疾的標簽,無法稱之為完整意義上的人。他們之間相互依賴,但也包含一種敵對、憎惡的感情。例如,哈姆需要克勞夫充當他的眼睛,而克勞夫依靠前者給予食物。他們也會互相詛咒、互相威脅。哈姆曾威嚇克勞夫,“走遠了你就會死去”[3]62,而克勞夫則回敬主人,“反之亦然”[3]63。“他們這些特點以及相互之間的關系正如疊加在彼此身上的不同層次的顏料,相互抵消,產生出一種豐富的紋理和和諧的構成。”[4]73 既然沒人能夠永遠存活下去,假如他們中的一個人發生變化,整個平衡和依賴將被打破,肯定會引發另一輪生存困境。
健全的心智是創造和持有幸福快樂的源泉之一,但在《終局》的人物身上卻看不到其存在。他們都有致命的生理問題,心智的缺陷也使其與幸福漸行漸遠,他們的世界早已成為死寂的荒原。主人哈姆冷漠無情,內心充斥著扭曲的思想。他自視頗高,認為自己是歷史上的偉大的悲劇式英雄,篤定:“誰的不幸會……會比我……更甚。”[3]7實際上,哈姆只是個可憐人。他絕望地認為,“活在塵世,這是無法補救的。”[3]49上帝的神圣形象在他心中也不復存在,他甚至大聲咒罵上帝,“下流胚!他并不存在!”[3]51 此情節與哈姆回憶之前拜訪所謂的朋友,一位精神失常的人相呼應。這位瘋子“看到的只是灰燼” [3]51,卻深得哈姆喜愛。“這里瘋子指代尼采最富盛名的瘋子形象的斷言——‘上帝已死’”[5]167眾所周知,在西方文化中,“上帝創造并維系萬物,他是萬能、永恒的。”[6] 很多西方人深信上帝的存在。“上帝的缺失意味著一切失去意義。”[3]169哈姆此時不合常規的言語不僅是他對現有狀況無意識的抱怨,更說明他內心的貧瘠荒涼。心智健全的人才可能感受溫暖、享受生活。哈姆不愛自己,冷漠相待他人,甚至有時顯得殘酷。哈姆命令克勞夫把父母關起來,并強調:“我們要堵死這些蓋子。”[3]24 在哈姆眼中,父母只是“該死的當爹媽的”[3]12,或“該死的淫夫!”[3]13哈姆對于無腿的父母沒有同情心,甚至在母親耐爾死時,沒有流露出任何逝母的悲哀。劇中后半部分出現的小男孩也很大程度上體現哈姆的冷酷。哈姆無情地拒絕幫助小男孩,也成功阻撓克勞夫伸出援手幫助小男孩的意愿,任其自生自滅。哈姆拒絕提供幫助并不能慰藉自我,而是在筑起隔離的心墻,無法接收外界傳遞的關懷愛護。
同樣,《終局》中仆人克勞夫也遭受著幸福和希望的缺失。一開場,克勞夫發表了一長段獨白:“終局,這是終局,將要終局,可能將要終局。”[3]6他在全劇多次提到類似“終局”的詞語,可見其重要性,也反映出在克勞夫對生命即將走向終局的認知。“光”或“光澤”(light)也是克勞夫掛在嘴邊的詞語。普遍意義上,“光”或“光澤”代表著光明的前景,而他卻常感嘆:“我看見了我的死去了的光澤”[3]15。毋庸置疑,“光”的暗含意義比字面上的意思更多。此處的“光”指代生命之光、希望之光出現的可能性,但這樣的可能性在他信念中慢慢消逝。與哈姆不同,克勞夫總是聲稱自己對整齊秩序的熱愛,然后他卻無法停止哀嘆,“我喜歡整齊。這是我的夢想。一個一切都是靜悄悄的紋絲不動的世界,每件東西都在它最后的位置上,蒙著最后的灰塵。”[3]52 這段話體現出克勞夫內心渴求得到死亡的最終寧靜。已經失去了光澤的生命也暗指在沒有希望和幸福的生活中,克勞夫所追求的完美秩序是死亡的解脫。劇中的兩位配角,即納格和耐爾也與兒子哈姆同屬冷漠無心之人。他們非但沒有安慰困境中的兒子,反而予以嘲笑。他們之間的對話更顯而易見地表明他們內心的荒蕪——“沒有任何事比這樣的不幸更可笑的了” [3]20,因為“這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事”[3]20。顯然,他們關于幸福與不幸的觀點異常荒誕,他們內心也陷入無盡的黑暗。
為了更深刻地理解貝克特在《終局》中所營造出的絕望境地,物質的匱乏和外部環境是一個不容小覷的重要因素,它也加劇了各個角色走向絕地。在哈姆的一次次殷切詢問下,克勞夫回答道:“再也沒有鎮靜劑了”[3]63,“沒有粥了”[3]12,“沒有毛毯了”[3]60,“不會再有棺材了”[3]68。一個個否定的答案無疑指出所有的物質資源都在消亡并不復存在,如同劇中人的生命消逝一般。如果說劇中人所居住的房子是空虛無望的洞穴,那把他們隔離開來的外部世界便是哈姆疾呼中的“另一個地獄”[3]26克勞夫用望遠鏡所觀察到的結果是“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還是什么也沒有。”[3]29屋內,以哈姆為中心是一群耗盡精力的殘缺的人。如果除了劇中四個人物外還有生命的存在,那也只是丑陋骯臟或微小脆弱。正如跳蚤、老鼠、門外的小男孩,他們不大可能擁有美好昌盛的明天。跳蚤被克勞夫用殺蟲劑噴死了,老鼠滅絕了,抑或被克勞夫打死了,而門外的小男孩很可能餓死或凍死。
劇中人生理殘缺,心智不健全,沒有可持續的物質保障,外部環境也極度惡劣。看上去,一切陷入無窮盡的絕望中,但貝克特卻在這看似絕望的故事中穿插對生活永不磨滅的希望,這在主人哈姆身上諸多表現。哈姆曾問道克勞夫:“你的種子長出來了?”[3]15得到否定回答后,哈姆并未死心,繼續拋出另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刨開些土看看它們是不是發芽了?”[3]15再一次收到否定答案“它們沒有發芽”[3]15時,哈姆認為:“可能還太早。”[3]15此時的哈姆內心相信,克勞夫的種子肯定會發芽,只是時間問題。劇中的種子在荒涼孤寂的環境中代表希望。雖然希望渺茫,只要有種子存在,希望終會迸發之時、實現之日。雖然劇中人看似無意義地重復每天的生活,面對已知的循環重復,卻還堅持日復一日輪回,因為在他們心底還有對生活的渴望。對他們而言,活著就是意義,活著就意味著還有希望存在。
對待他人,哈姆無疑是冷漠無情的,但從他的一段獨白中可以體會到哈姆身上的人性并為完全泯滅。“如果我睡著了,我或許就在做愛了。我將到樹林里去。我將看到……天空,大地。我跑著。后面有人追著。我逃脫了。大自然!我的腦袋里有一滴水。一顆心,一顆心在我腦袋里。”[3]19 哈姆沉浸在一片對大自然的想象之中。徜徉在想象的海洋,他能夠睡著,而不依賴鎮靜劑;他擁有強健的身體,能夠有正常的生活;他能夠看到天空、大地,而不是用“一塊有血跡的大手帕攤開著蓋在臉上”[3]6,用眼鏡遮掩失明的雙目;他也能夠奔跑,而且速度足夠快,能逃脫他人追趕,而不是坐在輪椅上,終日不得離開房間;他還擁有人類最普遍最本質的情感,能夠揣著一顆心來感受周圍一切,而不是封閉自己,冷漠對待他人。這里的一滴水,可看作是人類的悲憫之心。哈姆沉浸于自我想象中,每個方面都與實際背道而馳,其實也反映出哈姆潛意識里對生活懷有希望,希望有機會享受一切美好。
克勞夫從小就失去了父母,而哈姆則擔當其父親的角色。雖然哈姆對克勞夫指手畫腳,但是對于一個相當冷漠的人來講,哈姆這種行為也是他內心還未泯滅的愛心和人性的強烈體現之一。正如哈姆所講:“沒有我(指自己),就沒有父親。沒有哈姆(指四周),就沒有家。”[3]37一定程度上,哈姆為克勞夫提供了生活的基本。克勞夫雖然經常聲稱要離開哈姆,但實際上哈姆已經成為他的唯一依靠,離開哈姆,他無法生存。同樣,哈姆讓克勞夫去查看下父母的情況,也許并不是字面上希望他的父母死亡,而是表達想知曉父母近況的方式。
同時,哈姆也會時不時流露出對周圍環境的關注。哈姆雖然不能動、不能看,但他希望克勞夫能夠替他看世界,觀察周圍是否有變化。他要求克勞夫拿望遠鏡看,詢問了天氣、地面、海上、大洋、船只、地平線、波浪、太陽。即使日復一日的相同,哈姆還是一次次詢問,這些下意識的詢問也說明他內心對整個世界的關心、關注。劇中提到哈姆讓克勞夫推著他周游世界,以及讓克勞夫給他準備個木筏,聲稱自己將會在遠方。這些明顯透露出哈姆對生活的渴望,渴望改變生活,渴望探索外部世界。哈姆還讓克勞夫把自己推到窗前,想要感受光線。眾所周知,光線代表著光明的希望和未來,這也展示出哈姆對美好未來的向往與渴望。在得知納格沒有哭泣而在吮餅干后,哈姆講道:“生活在繼續。”[3]60也許劇中描繪出的是一成不變的生活,而哈姆這句話道出,雖然生活沒有盡頭,現實殘酷冷血,但是人還是要繼續前行,在看似悲觀中不經意折射出一種實際上比較樂觀的生活態度。
雖然克勞夫跟主人哈姆一樣是位絕望的人,總是做著開窗、關窗,離開、回來等重復的動作。這些其實不是單純體現反復冗長的無聊生活,其實也預示著他通過重復的動作想要獲取改變的希望。只有一次次反復動作,才會第一時間探知到真正的改變。另外,沒有行動自由的納格和耐爾也體現出人性中美好的一面。他們的對話有時充滿黑色幽默,用詼諧的語言把殘酷的事實呈現出來,例如他們失去雙腿的過程和身處垃圾桶的現狀。納格喜歡給耐爾講笑話,試圖親吻耐爾,把四分之三的餅干分給妻子,這也是在冷酷環境下愛的表現。
貝克特的作品永遠像個謎團,沒有最終結局,也沒有最后解釋。《終局》中的劇中人有著生理上的缺陷,無法自由行事,不具備健全的心智,無法享受真正的幸福,也沒有足夠的物質來支持生命的延續。然而,他們也并未完全被絕望吞噬,他們也隱藏著人性美好的一面,也有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對他人和四周環境的關注。因此,不能把《終局》簡單歸結為一部絕對絕望的故事,而要把絕望和希望兩個方面結合起來解讀劇中體現的不確定性。通過這種不確定性,貝克特展示出現代人空虛絕望的心理,滲透出強烈的憂患意識,也表達出他對美好未來的信念,賦予世人希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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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http://en.wikipedia.org/wiki/G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