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背景下的民族文化觀察

摘 要：云南省麗江市永勝縣六德鄉彝族支系的他留人，擁有自己的宗教信仰、生活習俗和民間文化。其祭司鐸系集他留社會智慧和力量于一體，既是他留社區宗教的神職人員，又是他留文化的保存者，具有雙重的社會文化職能。

關鍵詞：他留人； 鐸系； 社會職能

作者簡介：李佳，女（1986.8-），碩士研究生，納西族，麗江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研究方向：多民族文學、文化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2013）-19--03

引 言：

我國西南少數民族地區自有史記載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地區，各少數民族都擁有自己宗教文化的傳承者。生活于云南省麗江市永勝縣六德鄉的他留人[1]則有“鐸系”。“鐸系”是他留人的祭司。掌握鐸系文并能在各種祭祀場合中詠誦經文，是他留文化的繼承者、傳播者。從宗教職能看，鐸系屬于宗教的神職人員，是溝通人神的媒介。從文化職能看，他承擔著文化傳承的任務。

一、追本溯源：鐸系的來源

1、文本來源

他留人有著豐富的民間文學，從民間文學文本中可窺探到鐸系的來源：

“鐸系到底在哪里，

還得說起那塊火山地。

有家兩兄弟，

分家之后各自應。

哥哥把家產全占有，

弟弟空空啥也沒有。

為了過日子，

弟弟只有上山砍火山。

……”

在地里干活的弟弟忍受不了饑餓和勞累，勞累過度而暈厥，后來被猴子營救，于是：

“公猴已形成鐸系，

母猴會唱女人的調子。

手持竹節、铓鑼、蘆笙，

邊敲邊舞邊唱邊寫，

做完法事命令眾猴子，

把‘死人’送出門。

其實弟弟只是裝著睡，

他把猴頭當鐸系的那一套，

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他已形成了鐸系。

……”

“哥哥貪婪被摔死，

弟弟從此當鐸系，

這個鐸系是鼻祖。”

這里描述了鐸系的來源和流傳歷史。他留人認為鐸系源于猴子，因為猴子教予鐸系知識，也就成為鐸系最崇拜的動物。

2、碑林佐證

他留人有古墓群13000多座。碑林上的圖案豐富，不同的墓碑上刻有不同的圖文，這些圖文是區分他留人等級的一個重要標記。碑林上的圖文多樣，刻有鹿、兔、麒麟等多種動物。從廣大墓碑上刻有的圖文印記來看，大凡刻有猴子的墓碑都是鐸系墓。這與他留人在民間文學中對鐸系來源的描述一脈相承。

3、本色出演

一些民族至今仍保留著原始宗教殘余，大凡各民族歷史上所信仰的原始宗教，都產生過一定的主持人，即今天稱的“巫師”、“祭司”之類。從名稱來看，“鐸”意為詠誦法經的人，“系”意為死，直譯為與死相關，與靈魂有關。“鐸系”，直譯為“詠誦司”，即與生死有關，與靈魂有關的詠誦法經的人。這個名稱賦予鐸系神秘色彩，甚至被當地的人們神化為“神人”、“圣人”，但究其起點，普通勞動者是他的本色。

鐸系是定居的農牧民，以農業生產作為謀生的手段。平常主要從事農業生產活動，農耕時按照時令進行播種。他們用雙手勞作，用汗水養活自己和親人，也與其他勞動人民朝夕相處。很多鐸系曾經還是工匠、石工、醫生。通過打磨石器、治病救人等手段來關注自然界的生命規律。農民出身的鐸系并不脫離生產，祭祀結束后仍參加生產，日常的勞作是他們生活的根本。他們最大的特點是不脫產的宗教活動者。正如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中所說：“人們首先必須滿足衣、食、住、行，然后才能從事政治、經濟的活動。”無論是在過去還是今天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鐸系首先是一名普通勞動者，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二、雙重身份：鐸系的社會職能

1、宗教的實踐者

原始宗教作為氏族社會的伴生物，對社會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他留人信奉萬物有靈。在他留山可以看到，各家各戶在房后都設有山神廟。一般設在大樹下，用瓦礫和磚塊搭至成房屋的形狀，以表對山間神靈的崇敬之情。生死觀上，認為人死后靈魂與肉體相分離，但靈魂不滅。死去的靈魂活在另一個世界里保護或監視自己的親人。在此信仰的指導下，鐸系主持各種宗教祭祀活動，暢游于人神之間，幫助他留人祈福、行事。作為一名宗教活動的神職人員，在大眾心目中他們是集各種“超自然能力于一身”的特殊人物并將自己對神、對萬物的理解納入宗教活動的范圍之內。如，他留人過年時要舉行一家一戶的祭祖；宗支節則以家族為單位舉行祭祖儀式；每年農歷六月二十四的粑粑節（他留人最隆重的節日）上，整個部族以村為單位，到墓地“祭獻堂”舉行祭祖活動。這些活動是對已逝祖先的尊敬，是他留人祖靈崇拜的真實寫照。鐸系作為活動的實踐者，已成為溝通已世、現世和來世的載體。

除了作為實現人們訴求的載體外，鐸系的主要職責是主持各種儀式或作為他留人傳統節日的祭司而出現。他留人舉行的儀式沒有固定的廟宇，祭祀儀式一般在信徒的家中或大自然的場景中舉行。以喪葬儀式為例。整個儀式過程包括接氣、裝殮、跳喪、簽點、引路、陰陽分家、出殯七個過程。儀式上，鐸系頭戴純麻制成的羊角孝冠，手持竹節，铓羅、蘆笙三樣法器，在靈場上邊奏邊舞，不停地吟唱，其內容主要包括超度亡靈，講述民族傳統，倫理道德及生產生活知識，體現出他留人的價值取向。而鐸系的吟唱直到七個過程全部結束才宣告結束。“儀式可以說是社會文化維持其動能所必須的媒介。儀式是個人與集體在文化概念與社會互動上緊密交纏的場域， 透過儀式我們更貼近社會文化得以繁衍（ reproduce） 及創制（produce） 的過程、機制與動力。尤其在結構較嚴謹的社會中， 儀式的內容與規范和表達的意象， 更為深刻細膩。”[2]儀式上，鐸系與神靈進行對話，將其他成員對生命的鐘愛， 死亡的畏懼， 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對惡性的厭惡寄托于對神靈的祭拜中， 以此得到慰藉和憧憬。從儀式實踐中，可以了解到鐸系在生活經驗上較其他人是豐富的，在他留人中需要鐸系來完成類似的儀式，以滿足他們對祖先崇敬的情感欲求。他留人在喪葬儀式中無不表現出對族群生命來源的意識和對生命的崇敬，這種共識也成為一個族群穩固身份認同的基礎。通過儀式，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鐸系在他留人宗教文化傳承中所起到的不可磨滅的作用。

再則，鐸系通過宗教保護生態，衡社區生活。鐸系教育人們與自然共處，不迫害自然，調動人們的積極性，讓人們主動地保護自然，形成一種自覺。倘若迫害生態就會遭到懲罰，他以神靈的名義對生態進行保護。這種神秘文化以軟件的形式出現在他留人的社區中，與社區中那些用于約束人們行為的規章制度相互補充，共同維護社區的生態平衡。鐸系利用宗教制約人的行為，又帶有一種人文關懷。他不是一味地說教，更不是恐嚇，而是利用他留人傳統文化中的理性成分活態地保護社區生態。從而他留人對鐸系更加地肯定。正如莊孔韶在《人類學概論》中說道：“宗教除了個人和社會方面的功能外，還具有重要的資源和生態意義。許多宗教信仰都包含著有關環境的知識或宗教暗示，因此宗教能夠有助于調整人類和環境的

關系。”[3]

綜上所述，鐸系是他留人宗教信仰下的產物又是宗教活動的中心人物。他們相信萬物有靈，靈魂不滅和祖靈崇拜。他的宗教職能具體表現為主持祈求庇佑各種祭祀活動，利用宗教維護社區的和諧發展。可以說，鐸系的宗教職能正是他留人集體記憶的表現。法國人類學家哈布瓦赫指出，集體記憶不是某種神秘群體的思想，而是那個具體社會群體所生活的物質空間。哈布瓦赫認為正是集體記憶填充了歡騰時期（這種歡騰包括鐸系主持儀式的過程）與日常生活時期之間的空白，使得群體和社會的生活中不存在空白點，哈氏所說的集體記憶經常以各種典禮性與儀式性的節慶出現，使得記憶在單調的日常生活中得以保持了自身鮮活的生命力。而無論鐸系在儀式中使用的法器怎么樣，著裝怎么樣，也無論儀式的流程和內容如何演變，都離不開人們對自然、土地、農業文明的崇拜和禮贊，也都是人們如何通過宣稱社群的共同信仰來定義社群身份認同的方式。

2、文化的保存者

作為宗教的實踐者，鐸系被賦予“神性”。作為文化的保存者，鐸系又被譽為“智者”。因為鐸系具有相對較高的文化素養，能詠頌鐸系唱經。是他留人世代相傳的神圣宗教文化知識的保存者。

首先，傳承傳統文化。鐸系的知識層次較高，閱歷豐富，曾經擔任過軍師，在戰爭年代出謀劃策，成為軍隊的智多星，以贏得戰爭的勝利。還擔任過藥劑師，幫助他留人治病。從軍師到藥師再到今天的祭司，鐸系的身份呈現出多樣化的特征，身兼數職的他憑借知識、閱歷、能力也足以成為社區的“智者”。另一方面，鐸系能詳細地講述他留人的信仰，來源等一系列問題。且能書寫鐸系文，并能在各種祭祀場合中流利地背誦各種經典。如，“鐸系唱經”[4]這一口頭文學，只有鐸系才會吟唱。此外，他還掌握他留人記載的天文、歷算、占卜等各類知識。

其次，引導和諧文化。鐸系精神境界高尚，道德品質好，維護民族團結，是做人的楷模。不僅是文化的傳承者，還是文化的引導者。祭祀儀式中，除了祭拜外，他主要是祝福家人生活美滿，維護家庭、家族的和諧，倡導一種和諧的理念。當他留人產生家庭矛盾，日常生活糾紛不能及時解決時，都會請鐸系進行調解，他又是義務調解員。雖無權制定一些鄉規民約，但通過教化、勸導、說服等多種方式使人從善，教人們正確處理人與人的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他始終以其高尚的思想情操引導人，時刻以族群傳統文化之精髓教育人，使社區生活更加和諧。這種引導，其實質是將傳統文化運用于指導人們的生產、生活，是保存傳統文化最好的印證。

在生產力低下的原始社會，人們面對自然界及人類社會的各種不解之謎就會將各種愿望寄托在穿梭于人神之間的鐸系身上。鐸系是集各種力量、法力于一體的象征。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人們的觀念有所轉變。但是，極端現代化并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手段。因而，鐸系在他留人的生活中始終起著重要的作用。既有對他留典籍的保存，又從意識形態上保護傳統文化。他留人每年舉行的粑粑節、宗支節等對加強民族團結，增強民族凝聚力，無疑是具有積極意義的。而鐸系無論是在知識結構、社會閱歷還是道德情操等諸多方面的優勢，決定了他必然擔任傳承者這一角色。鐸系的社會文化職能具有二重性，既是知識分子，又是社區生活的引導者。既通鬼神，又指導人事，集祭祀之司與文史之職于一身。

三、全球化：機遇與挑戰

全球化是任何民族文化發展不可回避的歷史文化語境。它為文化的多元發展提供了廣闊的平臺。為鐸系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機遇，同時也使其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于機遇，隨著人們對民族文化認知程度的加強，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對少數民族傳統文化進行活態保護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于是，開始有意識地對邊緣群體進行保護。全球化語境下對“本土”的分外地重視，使得傳統的“本土”文化依然保存。這也是鐸系直到今天依然存在并且能受到空前的重視的原因之一。對“本土”地格外重視，讓本土文化創造出許多經濟效益，如在市場上可以見到“他留酒”、“他留雞”之類的文化產品的輸出，這為他留人謀得了更多地福利。

于挑戰，全球化將“本土”徹底的改變，使得更多的“本土”帶上了商業化的氣息，面臨消亡的危險。單從鐸系的傳承方式便可以看出危機所在。鐸系都是男性，培養弟子主要是約定俗成，一個村寨就一名，培養相對保守，六德鄉有22個他留人村，理應有22名鐸系。但到2006年只有7名，最年輕的也在70歲以上。而年輕的他留人，更多地涌入到城市化和市場經濟的浪潮中，外出打工、經商。因此鐸系面臨著后繼乏人的危機，他的傳承處于斷層。加之鐸系的沿傳方式較為單一、規模較小，不采用集體辦學進行傳承。也使得鐸系這一特殊職業處于危

險期。

結語：

總之，他留人信仰萬物有靈，祖靈崇拜。這樣的信仰需要鐸系來主持、召集、實施各個程序，而鐸系無論是從個人能力還是大眾的認可度而言，都毫無疑問地成為其文化的傳承者。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留人的宗教信仰是鐸系賴以生存的文化河床。宗教方面，作為神職階層，他們主持、祈求、庇佑各種祭祀、誦經等宗教活動，是處理人們信仰事務的神職人員。文化方面，作為文化人，鐸系掌握“鐸系文”，對各自宗教經典，音樂等傳統文化擔負著傳承的責任，是民族文化的傳承者。作為引導者，他們通過主持各種儀式，勸導，指引人們，對社區起到了整合作用。然而，不論是宗教的實踐者還是文化的保存者，普通勞動者才是鐸系的本色。他們以提供的服務作為生活的部分來源之一。透過鐸系傳承宗教文化的作用，可以把過去和現在維系起來，這些因素也成為擁有某些文化特征的族群的社會記憶，從而推動著傳統文化的延續。

他留人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創造出多彩的民族文化， 彰顯出獨特的文化特質。隨著經濟的迅猛發展，各種文化產生了急劇的碰撞與融合，形成了當下世界同質化與多樣性并存的文化新格局。一方面，需要大力保護民族文化，發揮自己的優勢；另一方面，需要通過比較，借助他者的力量，謀求發展。因為“在兩個元素相互作用、相互運動的過程中，可以產生一種反觀自身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不斷豐富、補充和修改原有的視域。”全球化語境下發展民族文化，更需站在一種合理的“文化相對主義”的立場，力避“民族中心主義”。鐸系作為他留人的祭司，與他留文化的發展相適應，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通過研究他留人鐸系，從而思考發展邊緣文化對當地經濟發展、文化保存的意義。試圖豐富族群文化的研究內容，推動他留傳統文化遺產的搶救和保護工作。同時，引發關于如何更好地保護和傳承傳統文化的思考。從而更好地促進民族文化的交流與發展，使其能夠在人類文明的璀璨星河中閃爍著光芒！

注釋：

[1] 他留人屬于彝語支民族，自稱“他魯蘇”。主要分布在云南省永勝縣六德彝族傈僳族鄉鏡內他留河流域的雙河、營山、玉水三個村委會。此外，縣內的仁和、順州、濤源等鄉鎮，以及華坪縣的通達、維興，鶴慶縣的六合，四川省攀枝花市格里坪等地也有少量他留人分布。據六德鄉政府2000 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 當地共有他留人4562人

[2] 周泓. 主體個性還是文化象征——身心體驗的信仰人類學研究[J]. 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6，（1）： 第23頁.

[3] 莊孔韶. 人類學概論[M].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 第366頁.

這一叫法源自簡良開. 神秘的他留人[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5年： 第207頁.

[4] 樂黛云，陳躍紅，王宇根，張輝. 比較文學原理新編[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219頁.

參考文獻：

[1]（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著.畢然、郭金華譯.論集體記憶.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2] 簡良開.神秘的他留人.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5.

[3] 羅鋼，劉象愚.文化研究讀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4] [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5] 徐新建.全球化語境與本土認同-——比較文學與族群研究. 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8.

[6] 鄭杭生.社會學概論新修（第三版）. 中國人民大足額出版社，2003.

[7] 黃彩文.云南永勝他留人的檔案史料及其價值. 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6， （6）.

[8] 黃彩文.彝族支系他留人的歷史源流. 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