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水，催人長大

1

老爸宣布說那個女人要正式住進來的時候，我一言不發摔門而去。

在樓道里碰見隔壁家的明珠，她別有深意地問我：“喬喬，聽說你要有新媽媽了？”我沒有搭理她，瞪了她一眼后徑直走開。

第二天早上，我便負氣搬到了學校宿舍里。

晚自習前老爸來找我，我們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談判。

他生氣地說我這是離家出走，是壞孩子才有的行徑，讓我立刻搬回去?？伤賾嵟乙伯敍]看到，我靠在墻上，選擇對他視而不見。

僵持了好一會兒，老爸開口：“你是要怎樣才肯回來？”

我咬著嘴唇迸出一句：“有她沒我！”

老爸有點惱羞成怒了，他甚至朝我揚起了巴掌。

我瞪著他，既不躲也不逃，還微微仰著臉。我是在用盡全身的倔犟向他宣戰。我等著他的巴掌落下，等著他給我一個能更恨他的理由。

可他卻把手收了回去：“你要住得慣的話就住下去吧?！?/p>

老爸轉身走了，他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似乎有一股無力的、平靜的悲傷。

我的眼淚開始洶涌跌落，它們滑落到嘴里，咸咸的味道，像極了記憶中老媽做的三鮮面湯。是的，老媽做的三鮮面湯，我這輩子再沒機會吃了。

我恨老爸，恨他背叛了這個家，背叛了老媽。

老媽走了還不到兩年，他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把另外一個女人領回家。

那年在醫院的病床邊，他當著老媽面說的話早已隨風而逝，那些關于會好好照顧喬喬，不讓喬喬受半點委屈的諾言，他恐怕早拋到了腦后。我知道讓一個男人獨自帶著14歲的女兒生活很不容易，但我已經在努力了。

我努力學著煮飯洗衣打掃屋子，努力學著做老爸最愛吃的荷包蛋，努力學著侍候陽臺上老媽留下的花花草草，努力學著自己去商店挑選內衣，努力學著……

雖然我笨，做這些遠遠沒有老媽做得好，但我已經在努力了，不是嗎？

2

住進學校兩個星期之后的體檢，校醫姑娘對著我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看起來實在瘦得厲害，讓人擔心風一吹就會被折斷的那種瘦。

體檢結果出來，是意料之中的貧血和體重過低。

我是個自小有著嚴重挑食癥的孩子，父母曾試圖幫我改掉這個陋習，但試了很多辦法都毫無效果，只好遷就我，讓家里的飯桌上永遠都是我接受并且熱愛的那幾種食物。但是老媽走后，不用說是我，就是老爸也明顯地瘦了下去。

而住校后，我沒吃過一頓正常的飯，學校食堂里的那些飯菜我實在是咽不下去，所以才會在短短的時間里體重急速下降。

上次回去之后，老爸居然再沒來學校找過我，他就那么放心，就那么狠心？

所以我就是餓死也不要回家去。

直到我搬入學校來住的第十八天，老爸終于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帶來了我愛吃的飯菜，保溫盅里還有冒著熱氣的雞湯。

我冷冷地問他過來干嘛，老爸看著我，滿臉的心疼：“給你帶了些吃的，趕緊嘗嘗，我就說別住學校，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樣子了！ ”

我把臉別到一邊去，不愿意讓他看到我眼睛里的濕氣，我說：“要你管?！?/p>

老爸輕嘆了一口氣，把飯盒打開推到我面前。

眼前食物的香氣縈繞著，對我來說是那么大的誘惑，吃，不吃，吃，不吃……內心一番掙扎后，我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

老爸滿足地點頭：“整個一餓死鬼，慢點吃，別噎著了??！”

我抬起頭來看他，為什么我會無端地覺得他寵溺的聲音里藏了些疲憊，他帶著笑的臉上好像也有些憔悴？他不是正和那個女人在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嗎？

3

學校食堂的菜我仍然咽不下去，饑腸轆轆的感覺總是賴著我不肯走。

我又不能妥協搬回家去，只能在心里盼著老爸出現。

真的，吃了幾次老爸送來的飯菜和湯水后，我發現之前一直在吃的面包也開始變得無味了。而且，老爸的廚藝似乎還長進不少，讓我天天惦念。

老爸一般會在星期二下午到學校來，可是這次出現的卻是一個陌生的阿姨。

她自我介紹說姓劉，是最近才搬過來的鄰居，女兒和我同校，我老爸忙，她來看女兒順道幫老爸給我送湯過來。

我向她道了謝，她卻好像并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看見我疑惑的眼神，她笑說：“你爸說了，要看著你喝完才行。”

我揭開飯盒蓋，老爸讓劉阿姨捎來的居然是三鮮面湯，我思念已久的三鮮面湯！

這味道……淚水漸漸模糊了我的雙眼，我不知道老爸是怎么做到的，這兩年里我們試了無數次都沒成功，可今天這三鮮面湯的味道，和過去老媽做的幾乎一模一樣，讓記憶中那些遙遠的溫暖一下子排山倒海而來。

然后，夜里我就夢見了老媽。她那張笑盈盈的臉在我面前晃動著，不一會兒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醒來的時候，我仿佛還能聽到老媽在說話，她說：“喬喬，你要好好地和爸爸在一起?！?/p>

爸爸，爸爸，我似乎真的開始想念老爸了。

可到了星期五送菜過來的仍然是鄰居劉阿姨，她說我老爸在忙。

劉阿姨還是堅持要看著我吃完才走，于是我吃飯的時候，她就帶著笑像一位慈愛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那樣看著我，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老爸真的那么忙嗎？忙得就算做好了飯菜也沒時間送過來？

肯定是家里的那個女人不讓他來的，哼！

記得小時候讀過的童話里說：后媽都是壞心腸的女巫，看來真是沒錯。

4

老爸被女巫管得牢牢的，就連劉阿姨的蹤影也沒再現。

我很難過，難過得甚至生起病來了。

去校醫室配藥的時候，醫生說我要再偏食下去，就不是感冒這么簡單了。

生病的人都脆弱，我忽然覺得從家里搬出來真是錯了，不但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還把老爸這個唯一的親人拱手讓給了別人。

我決定要溜回家去看看，看看沒有我的妨礙這兩個人是有多么的幸福。

到家后，明明是周末卻沒看到老爸在，那個女人也不在。

我四顧環視這套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它明顯更像一個家了，窗明幾凈，家具整整齊齊，陽臺的花草蔥郁茂盛，空氣里有好聞的洗衣粉味道，廚房里還留著飯菜的香氣……這一切多么像是老媽還在時的樣子，親切得讓人想掉淚。

既然老爸不在家，我唯有失落地準備回學校去了。

鎖門的時候碰上住對面的明珠，她剛從外面回來，一見我便嚷開了：“喬喬你回家來啦，怎么又要出去的樣子，你后媽到小區的超市買菜去了，等等她嘛！”

剛要答話，明珠又開口：“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p>

我順著她的目光，卻看到給我送過好幾次飯菜的劉阿姨從電梯間走了出來。

我把疑問的眼神投向明珠，她卻朝我吐了吐舌頭，躲回自家屋子去了。

提著菜籃子的劉阿姨站在我跟前，她臉上的笑容仍舊是那么落落大方，她說：“喬喬，對不起，我想我有必要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

劉阿姨居然就是那個女人，我的所謂后媽。

還沒等我把這個真相消化，她便一把拉我進了屋，把我按到沙發上后進了廚房。

5分鐘后，她端了一碗三鮮面湯出來。

往我手里塞了一把湯匙后，她說：“中午就做好了的，這還沒來得及給你送到學校去呢，你就自個兒回來了?！?/p>

我喝著湯，問她：“我爸呢？”

好一會兒，我才聽到她低沉的回答：“你爸在醫院里。”

5

原來，那些老爸沒來學校的日子，是因為他生病住進了醫院。

劉阿姨帶我去看望老爸。他坐靠在病床上，似乎老了很多，我們的同時出現讓他驚訝得瞪圓了眼睛。

我怪他連這么大的事也不告訴我，他只會笑。

老爸那內心的歡喜我是知道的，他松了一口氣，為我和劉阿姨能夠和諧共處。

我卻想哭，想狠狠地哭，來醫院之前我上過網。老爸的病不是一般嚴重，是腎衰竭，網上的解釋讓我的心兵荒馬亂。劉阿姨說了，要換腎，目前醫院正在尋找合適的腎源。

我握著老爸的手，說：“爸，你忘了你的女兒，我可以把腎給你?！?/p>

他搖頭不語。

劉阿姨開口：“你爸說你自小挑食，身體本來就不好了，不能再讓你受苦?！?/p>

她這話讓我的眼淚噴薄而出，肆意流淌。

我從學校搬回了家里住，開始跟著劉阿姨學做飯，她的廚藝非常好，之前送到學校的飯菜全都出自她手，她做的三鮮面湯和過去老媽做的不分伯仲。我比任何時候都努力，我想把家里的活都包攬下來，這樣她才能一心一意地去照顧老爸。

我還要改掉我偏食的壞習慣，我大把大把地往菜里撒蔥姜蒜，逼自己去接受這些味道，捏著鼻子把它們咽到肚子里去。

這些食物總讓我忍不住嘔吐，劉阿姨很心疼，叫我停止折騰自己。我搖頭，這些食物能夠增強身體免疫力，為了老爸，再辛苦我也要甘之如飴。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月后我成功增重10斤，臉色也紅潤起來了。

而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和劉阿姨已經有了無數的默契，她是個多么好的人，在領證之前已經得知老爸患病，卻還堅決要嫁給他。

所以那天在醫院，我當著老爸的面喊了她一聲媽，她激動得手足無措。

老爸攬著我的肩，用充滿安慰的聲音說：“喬喬終于長大了?！?/p>

我抬起頭對他眨眨眼睛，說：“那是必須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