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著“資本運作”、“陽光工程”的“政府項目”旗號,從異地招攬、以“五級三階制”發展下線,入伙則需繳納一筆少則上千、多則上萬的入門費,依靠發展下線業績節節攀升。這是王逸(化名)經朋友肖琪(化名)在安徽合肥接觸到的“生意機會”。
“這就是傳銷!”中國反傳銷志愿者聯盟的創始人鄒凌波向《中國經貿聚焦》記者表示,這種異地發展下線的傳銷模式只是現代新型傳銷的冰山一角,網絡已經成為傳銷組織的主戰場,且名目繁多,令人難辨真假。
如何識破傳銷的騙局?公安機關支招,只需看是否具備3個特征:是否交納“入門費”;是否需要發展下線而不論下線是誰;是否按發展下線業績計酬瓜分資金。只要符合這3個條件,那就肯定是傳銷。
鄒凌波透露,每天從電話或者網絡能接到二三十個求助信息,遍布黑龍江、江西、河北、廣西、湖南等全國各地。另有許多人不知道民間反傳銷組織的存在,寄希望于政府,但由于法律法規滯后、執法部門權責不明等原因,難有幫助。
新型傳銷脫胎換骨
在上海街頭,本刊記者隨機采訪了10個路人,包括大學生、公司白領、退休工人等。在他們眼中,銷售特定產品、限制人生自由、暴力黑社會等是傳銷的典型特征。殊不知,新型傳銷早已脫胎換骨。
“七八年前,傳銷組織就一改傳統的銷售產品模式,沒有公司和產品了,也不限制人生自由。”鄒凌波表示,“老百姓對傳銷的認識早就已經行不通了。”
從有形的“連鎖銷售”傳銷產品到純粹的“資本運作”,現在的傳銷模式以“消費返利”、“網絡游戲理財”、“PE(私募股權投資)”、“理財基金”、“愛心公益基金”等為名,吹噓高額利潤,空手套白狼。
所謂的“新人考察”的過程也有所改變,來去自由。王逸說:“那幾天,他們也沒收我的手機,非常客氣,跟我說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就不做。”這種不為普通老百姓所知的改變,就成了他們的一種洗腦手段,借此宣稱自己不是傳銷。
鄒凌波認為,傳銷組織抓住了現實社會比較稀缺或不夠濃厚的感情因素,如人們之間的關懷、尊重、鼓勵、贊美以及社會缺少的溫暖。很多人因為自己并沒有遭受損失產生好奇而抱著觀望的態度,最終因經受不住傳銷人員謊言無數次重復而真正陷入進去。
另外,傳銷組織主要利用信息的封閉。《生活經營管理二十條》就是對人的思想軟禁,減少對外面世界的接觸。鄒凌波解釋道,“我遇到過很多案例,本來他們都不相信這個東西,但在封閉的環境里,被一個勁兒地宣傳這筆生意賺錢,是由國家支持的,還有許多真假難辨的現象為輔。就這樣待了七八天,一旦放松自己的警惕,就容易栽進去,無論學歷多高,閱歷多豐富。”王逸在洗腦的過程中,遇到過下崗工人、大學生,也見到過記者、退休干部、酒店經理等。
上演家庭悲劇
現代社會正處于轉型期,人心浮躁、信仰缺失,更多的人渴望一夜暴富。傳銷組織以“1040萬元”等誘惑吸引眼球,設套步步為營。從2006年起致力于反傳銷的鄒凌波看到了太多悲劇,人心扭曲、親友信任遭遇踐踏、家庭遭受經濟浩劫……
在王逸眼中,肖琪是個善良的人,對成功的渴望比自己強烈得多。“我相信,他是為了兄弟們都有好發展,才推薦給我的。他只是被洗腦了,我根本勸不動他。”
鄒凌波認為,傳銷在中國的蔓延和猖獗,從宏觀上講,對經濟的發展具有很大的殺傷力和破壞力,極大地沖擊了社會秩序和道德體系的良性循環;從微觀上看,傷害最大的是一個個社會的基本單位——家庭和那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經濟上的損失不言而喻。一位從事經偵工作多年的民警透露,以前傳銷案涉案金額達到兩三億元就是特大案了,現在則動輒幾十億甚至幾百億元,使得更多家庭傾家蕩產。
“如果家人不支持做,被傳銷組織迷惑的他們就會翻臉不認人,甚至斷絕關系,對家庭和諧造成傷害。有人在幡然悔悟后,為了把被騙的幾萬甚至幾十萬元討回來,不惜綁架勒索,最后鋃鐺入獄。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鄒凌波無奈地嘆息。
值得注意的是,當人們醒悟過來時,他們不會自我反思,也不會責怪將他們推進狼穴的推薦人,而是把自己的經濟受損、精神傷害轉嫁到政府身上——為什么政府不打擊傳銷?更不用說那些被洗腦的人,在政府展開集中打擊活動時暴力抗法,破壞社會穩定。
今年5月15日晚9點左右,在安徽合肥同和民康小區巡查的民警和社區工作人員,遭到傳銷人員的瘋狂攻擊,一輛警車被砸,十余人受傷。“他們見到穿警服的就打,真是無法無天啊!”居民張阿姨回憶,“兩輛警車被十多人圍著打砸,其中一輛警車準備掉頭離開,一名傳銷分子掄起石塊就朝后窗玻璃砸去。”
民間組織能力有限
鄒凌波告訴本刊記者,每天都能接到二三十個求助信息。見到受騙者后,他會進行“反洗腦”,向他們展示大量的事實依據像相關的法律依據,講述遇到的典型案例,對他們洗腦課程里的內容分析漏洞,并對那些信手拈來的現象給予正確的解讀。
比如,傳銷組織內人員提供的兩份所謂國家支持文件,發文機構署名“中國國內貿易部”早在1998年就已經撤銷,2001年也還沒有“商務部”。另外,手機集團網絡的辦理也并沒有傳銷組織所描述的那么困難。
傳銷人員宣稱“我們這個行業還要向國家納稅,每筆入股資金里要拿出45%來繳稅。”廣西自治區北海市委宣傳部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這是“無稽之談”,“連工商注冊登記都沒有,他們怎么納稅?”
“不過,我們民間組織的力量還是很薄弱的,關鍵要靠政府打擊。”鄒凌波感嘆。一位民間反傳銷人員曾在網上發表文章:傳銷的毒瘤侵害一個個幸福的家庭。我們拿什么去阻止,去拯救那些被傳銷催殘得支離破碎的家庭。我們只能懇求政府能加大打擊力度,希望更多的熱心人士參與到反傳銷的活動中來,讓社會和媒體關愛這些受害人。

政府打擊需給力
鄒凌波坦言,由于傳銷模式轉變,政府打擊難度增強。“以前的傳銷有產品銷售,就意味著有經營行為,取證比較容易。現在的新型傳銷組織性嚴密、迷惑性強、活動隱秘,一改過去‘一對多’的形式,以‘一對一’或‘多對一’的形式對新人進行洗腦,調查取證更加困難。”
不僅打擊成本高,成效也不明顯。“以前的傳銷會限制人身自由,公安機關進行集中打擊后,將他們解救出來,他們對政府心懷感激。現在則相反,政府趕他們走,他們就仇視政府,覺得政府阻擋了他們發財的道路。”
一位資深反傳銷人員告訴本刊記者:“過去的傳銷組織有公司主體,被查處后公司賬戶被凍結,地方政府就創收了。如今,出現非常多的異地組織,地方政府撈不到好處,就不愿意做了。另外,報案的人多了,一些公安人員也麻木了。”
“但是,現在有些人打電話給警方并不是真的報警,像肖琪當時做新人考察的時候,報警只是為了試試政府究竟有沒有監管措施。結果卻是,公安機關最多告訴他們遠離傳銷,甚至像肖琪遇到的那樣不問不管,反而促進了他對這個東西的信任,造成了惡性循環。”
鄒凌波呼吁,中國法律需跟上時代的步伐,量刑標準應更具體,處罰程度更具威懾力,執法部門的權責需更清晰。
2009年,《刑法》增設“組織領導傳銷罪”。“但是,量刑標準為涉嫌組織、領導的傳銷活動人員在30人以上且層級在三級以上。按照每人21份入伙申購上限,達到600份以上的老總級別甚至都不一定是組織者、領導者。”對于量刑標準,鄒凌波顯然不滿。
處罰措施也缺少震懾力,通常只是驅散、遣返人員。像在7月2日至3日,公安、工商等執法部門對安徽合肥北城世紀城小區涉嫌傳銷住戶進行重點排查,驅散一般傳銷分子500余名,集中遣返傳銷人員206名,并對21名疑似傳銷活動組織者進行審查。
而《刑法》第266條規定,詐騙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今年6月25日,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公安部公布了2012年公安、工商部門查辦的十起重大傳銷案件,涉案金額過億元的“軍圣營銷管理有限公司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犯罪案”,主犯徐啟軍僅被判有期徒刑8年。“浙江億家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涉嫌傳銷犯罪案”涉及交易金額280余億元,據辯護律師章克儉在微博上透露,目前案件進入二審階段。
現在,國內打擊傳銷活動主要是由政府牽頭,各個部門配合公安、工商等執法部門進行。“但是公安、工商的權責非常不明晰。以前的傳銷有經營行為,所以由工商來主導,但現在沒有商品流通,前期卻仍由工商主導查處,后期再移交給公安,協作機制不健全。”
今年3月,全國人大代表朱海燕建議,盡快制定嚴厲打擊傳銷犯罪的法律,更加有效地鏟除這種社會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