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永恒歌者

摘 要：早在少年時代白瑪娜珍就與詩歌結下了不解之緣，1999年她的詩集《在心靈的天際》發表后，其唯美的詩風曾在讀者中贏得廣泛好評。這之后，雖然她將創作重心轉向了小說，但對詩歌的熱愛從未減少。

關鍵詞：詩歌：白瑪娜珍；愛情

作者簡介：普布昌居（1968-），女，藏族，西藏拉薩人，西藏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藏族當代文學，新聞學。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36-00-02

早在少年時代白瑪娜珍就與詩歌結下了不解之緣，1999年她的詩集《在心靈的天際》發表后，其唯美的詩風曾在讀者中贏得廣泛好評。這之后，雖然她將創作重心轉向了小說，但對詩歌的熱愛從未減少。這些年來，白瑪娜珍在自己的博客上陸續發表了幾十首詩歌作品，顯示了她在詩歌創作方面的特殊才情。

與白瑪娜珍早期詩歌內容上追求柔美純情不同，近年來她的詩歌內涵越趨豐富、深刻，尤其是在愛情詩的寫作上更突出了她豐富的體驗與感悟，不僅善于發掘女性的心靈世界，還注重將激情與理智相融合，表明當代知識女性的情感立場。

對于女性來講，人生中最深刻的生命體驗莫過于愛情，“對于女人，愛情就是一場命運”（《夏娃的天空》南子）。從某種意義上講，對愛情的渴望是女性情感世界的支柱，而婚姻自主，則是女性對自我尊嚴的維護。因此在現代女詩人筆下“愛”成為永恒的母題，有關愛情、婚姻、家庭的字眼幾乎成了女詩人感受自身和世界的最敏銳的神經。

在白瑪娜珍的詩中表現最多、最深刻的情感也是愛。愛，始終是她詩歌不變的主題，她也是愛的永恒歌者。外表平靜而溫和的白瑪娜珍其實血管里也流淌著高原人熱情與奔放的血液，也有一顆向往自然，渴望自由，敢愛敢恨的心。她的愛情詩緊扣女性在情愛生活中復雜的情緒體驗，真實摹寫出當代女性現實的生命情態。

白瑪娜珍的愛情詩的主人公總是一個女性，或者熱情、歡快的熱戀中的女性，或者憂郁、纏綿的思念中的女性，或者悲傷、絕望的失戀中的女性。

我穿著貂皮的紫衣/攜著倦美的容貌/獨自穿過薔薇的空門/看草地上的月兒/像一輪頑石/突兀在流淌的白光中/我就暗暗笑了/因為那時/許多人已變成歲月的殘羹/我卻漸漸被歲月淘盡了沙泥/當我獨飲獨吟/心里盛滿了愛的金汁/能夠消融所有的黑夜/唯有愛你。

——《金汁》

這是一首表現熱戀中的女性的詩，詩中的女性雖不年輕，但雍容華貴，容顏美好。“紫色”在中國古典美學中象征著高貴。“薔薇”的意象較為常見，象征著美好或幸福。女主人公穿著華美的袍子，帶著慵懶的神情，徜徉于幸福的感覺中。在女主人公的視野中，草地上的月兒如同“頑石”，“頑石”的意象很獨特，在這兒它象征著蒼白或荒涼。“頑石”與“薔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象征了女性完全不同的兩種生命情態。“我就暗暗笑了”是因為“我”明白了其中的玄機：當時光流逝，有一種女性情感荒涼，愛情枯萎，所以年華老去，容顏憔悴時，她們就變成了“歲月的殘羹”。而“我”卻因為“心里盛滿了愛的金汁”，時間的流逝不但沒能讓“我”憔悴，反而讓“我”漸漸“淘盡了沙泥”，變得越發純粹而精致。“黑夜” 象征著寂寞以及所有負面的情緒，因為有愛，“我”便分外的充實有力，即使“獨飲獨吟”，也不懼怕寂寞來襲，愛情的力量能夠戰勝一切的不美好。詩歌將一位深陷于愛情之中的女性的幸福與驕傲和盤托出，人物心理表現得準確而細膩。

愛情是珍貴的，擁有愛的女性是幸福的也是尊貴的。在白瑪娜珍的題為《你的愛是瓊漿》的詩中大膽地表達了詩人對美好愛情的渴望與追求。

一

你的愛是我的瓊漿/在我的余生/治愈了我所有的創傷/愛把我變成了詩/變成了幸福/變成了最濃醇的蜜糖/沒有人知道你的愛/如何降臨/像白天的太陽/像夜晚的月亮/像冬天的白雪/像秋日一般金黃/我想把這個秘密深藏/甘泉卻從心里汩汩流淌/親愛的/就讓我們的愛情炫耀吧/穿過世人晦澀的目光/像雪亮的劍/斬斷暗處的中傷/還有什么比愛更重要/還有什么比你更珍寶/你才是我的愛人/我宣告。

二

我是為愛而來的/就像陽光為了照亮大地/就像黑夜為了探索光明/我是為愛而來的/我的一生 /將行溺在愛的海底/鄙視那些茍且的溫床/我愛著/因為死亡才是末途/因為愛了才有曙光/因為女人和男人孕育著菩提。

在《你的愛是瓊漿》第一首中，詩人采用更為直接的表達方式，用“瓊漿”、“白天的太陽”、“夜晚的月亮”、“冬天的白雪”、“秋日一般金黃”這樣一組簡單的意象象征了愛情的美好與珍貴。愛情讓“我”體會到的幸福，時時洋溢在“我”的臉上，洋溢在“我”的生命里。全不顧“世人晦澀的目光”，大膽宣言： 愛最重要，你最珍寶。在詩歌的第二首中，詩人更是站在女性立場上表明了對愛情的認識與態度。詩歌第一句就高呼，“我是為愛而來的”，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愛是“我”此生最高的追求，也是“我”此生最大的意義，詩人義無反顧地將愛情放到了至上的地位。對于“我”來講，通過追求愛來滋潤、豐滿自己的人生，這是不容懷疑的，就如同依靠陽光照亮大地一樣的自然，真實。詩人表明“我”的一生是追逐愛的一生，“將行溺在愛的海底”。因為“愛了才有曙光”，“因為女人和男人孕育著菩提”，詩人堅信只有愛情才能燭照生命，只有相愛的人才能感受幸福。

相愛的人相聚時是甜蜜的，分離時又是感傷的。在古今中外的愛情詩中有大量描寫相思體驗的詩，在白瑪娜珍的愛情詩中也有這一內容的表現。

如果思念令我如此甜蜜/我就播種/滿園的花朵/是我唱給你的情歌.如果思念令我如此心痛/我就推開酒神的窗扉/一夜的暢飲/只是為了在夢里觸摸.呵 如果 思念已令我如此剔透/白晝也像愛箭飛馳/我就去借那遠古白鶴的翅膀/飛到愛人的身旁/永遠守候。

——《金汁》

就如王菲的一首歌中所唱：“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相隨”，讓人不能自己。相思如花，美麗而溫情。相思如酒，醇厚而纏綿。與愛人短暫分離的“我”，從白天到黑夜，思念如影相隨，不離不棄，于是更為強烈的情緒奔突而出，想要“借那遠古白鶴的翅膀，飛到愛人的身旁，永遠守候”。

愛情的迷人之處就在于它的變幻莫測，擁有時甜蜜，失去后苦澀。表現失戀的情緒體驗也是白瑪娜珍愛情詩的內容之一。

這是一首愛情詩/在花兒謝了的時候/在一個人打開房門的時候/在愛人沒有蹤影的時候。這是一首愛情詩/像一杯沒有放茶葉的水/像一張沒有彈簧的床/像愛人用謊言開始的獨唱/……愛情詩在這個世道像一張失血的白紙/像被墮胎的生命/像古老的廢墟/愛情從未復活/卻已經死去千千萬。

——《金色的眼睛望穿你》

當愛情消逝的時候，生活無味，愛情詩也“像一杯沒有放茶葉的水/像一張沒有彈簧的床/像愛人用謊言開始的獨唱”變得是這樣的枯燥，無聊甚至丑惡。 “像一張失血的白紙/像被墮胎的生命/像古老的廢墟”透露出僵死的氣息。失戀讓女性從熱戀的盲目中掙脫出來，開始用另一種眼光審視愛人。

沉沉的黑夜/只有那株銀杏樹閃著金色的光/只有我用我金色的眼睛望著銀杏樹/這是屬于我們的夜晚/白天 街上流行黑色和灰色/流行比玫瑰還要芬芳的謊言/流行男人和女人假裝相愛/但這夜/銀杏樹在我的窗外/在依然蔥郁的植物中間/變幻了顏色/夜晚也變成了翻涌的海/月亮和星星就被驚醒了/萬物在沸騰/我在觸摸著繁華如錦的黑夜/有一個秘密/在夜里就如焰火一般綻開/好比我和我的銀杏樹/在冬季表面凋零/卻早已被歲月冶煉成金/當黑夜拍打著金色的銀杏樹/我金色的眼睛早已把你望穿。

——《金色的眼睛望穿你》

閃著金色的光的“銀杏樹”是智慧與理性的象征，它能洞穿一切。女性在象征著冷靜的“黑夜”中恢復了知性的一面，與“銀杏樹”一起審視愛情中的對象。“白天 街上流行黑色和灰色/流行比玫瑰還要芬芳的謊言/流行男人和女人假裝相愛”，在詩人的眼中，象征著現實與功利的“白天”灰暗而空虛，而“夜”的世界反而充滿著美麗與真實。白天，男人與女人之間用“比玫瑰還要芬芳的謊言”編織著感情的圈套。但在“繁華如錦的黑夜”，在經歲月磨礪后內心早已堅強似金的我的“金色的眼睛”這一理性目光的審視下，“你”的謊言原形畢露。

白瑪娜珍的詩歌除愛情詩外還有一部分的自然詩與悲情詩，但在內容上都與愛情的主題相關。當愛情失意時，詩人常常將目光和情感投注于自然，從中獲取心靈的寧靜與平和。詩人常常與自然對望，流連忘返、眷戀與陶醉于古樸清新的自然景色中，她對滿園的花草、飛躍的小鳥以及輝煌日月，高山溪水都觀察入微并了如指掌。自然在詩人的眼中不僅有生命，而且有情感、有智慧，詩人也常常從自然之中感悟生命的真諦。

……從江水里/我像是拾到了綠松石耳飾/在大山中/我像是穿越了陽光的門/像成了銀子/我再也不會驟變/我再也不會裂變. ……溫泉好像裊裊的白雪/好像沸騰的熱淚/好像盛滿了我塌陷的心/痛苦和幸福好像巖漿一樣融化了溫泉/從我的身體里鉆出來/好像在龜裂的創傷中跳舞/我就好像/從此告別了/結冰的季節。

——《德沖溫泉》

與人相比，自然反而是寬厚、仁慈的，能夠包容一切，悲憫一切。人與自然是和諧的，親密的，在愛情中受傷的心靈只有在自然的懷抱里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詩人甚至在與自然的對視中，建構起彼此的信任以及同一的價值觀念：

直到下一次來世/我愛的棠/塵世或許會變成黃金/你也不會落根/因為你和我/想往的是水和土壤/還因為/你是我的棠。

——《愛棠》

這里的“棠”，既是自然中的海棠花，也是理想愛人的象征，我們彼此欣賞，相依相惜，還有著一致的價值觀，即使“塵世或許會變成黃金”，整個世界盛行庸俗與功利，“我”和“棠”卻依舊堅持“水和土壤”這種純凈的向往。

白瑪娜珍的《沒有悲傷可以哭泣》是一首悲情詩，執著于生命活力與美好愛情的詩人在面對稍縱即逝的青春歲月，面對生命與情感的無常時常常忍不住悲從中來。

當我已經不知為了什么要活著/當潮水般的青春已經退卻/當熾烈的陽光也無法使血液沸騰/您來了/我年幼時的老師……所有的痛苦都會變成幻夢/唯有您是我們童年的甘露/但三十年后/我的同學已經死去了兩個/剩下的十三個/在您面前/只能拼成十三張破碎的圖/……我的心已經沉入了大地/怎樣的教誨/也不會再有微瀾/像那些搖曳的樹影/只是動一動表情/這樣的年齡/我已經沒有鮮花可以盛開/也沒有悲傷可以再哭泣。老師 當我這樣呼喚您/當初的憧憬早已流逝/所有的愛情變成了泥/學校里的那個少女/也在夜里/悄悄死在了您的懷里/……

白瑪娜珍的詩歌中的女性主人公大多采用第一人稱抒情，這拉近了詩歌與讀者之間的距離。但我以為抒情主人公并不等同于作者本人，詩人只是借助于豐富的想象與她的特殊的天賦，借助“我”的形象在詩歌中展示了當代不同女性的情感體驗。白瑪娜珍對女性內心隱秘世界的揭示是非常成功的，詩人總是能夠準確把握女性的心理特征，通過細節展示人物豐富的精神世界，這是她的愛情詩的感人之處。

無論小說還是詩歌，白瑪娜珍的文學寫作始終都持有其獨立的女性立場與意識，表明了鮮明的情感傾向。在白瑪娜珍愛情詩中我們能夠看到詩人高舉著女性的旗幟，大膽表明女性在愛情中的立場，即：渴望真誠、平等，唾棄虛假、功利。

在白瑪娜珍的詩歌世界中，詩人時而欣喜、沉迷，時而迷惘、傷感。在愛情生活中不同的情緒體驗，內心微妙而復雜的變化在她的詩歌里時時顯露。這些變化也影響著她的詩歌風格，使其呈現出熱烈奔放、敏感細膩、清幽婉約的多種形態。

詩歌中的意象是詩人表達情志的具體載體。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也”。詩歌所要表達的是情，傳達的是境，但其立足點是“象”。意象就是寓“意”（主觀情思）之“象”（客觀物象），意象是營造意境的基本元素。在談論白瑪娜珍的愛情詩時，不能不提的還有她詩歌中的意象。閱讀白瑪娜珍的詩，那些繁復、鮮明、獨特的意象建構起的雋永的意境總能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為我們營造、開啟了一個開闊、絢麗的審美空間。

白瑪娜珍曾坦言自己喜歡寫詩，因為詩歌中的象征和隱喻可以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情緒體驗。她的詩歌就是擅用繁復的意象以構成生動的生活景象，營造獨特的詩歌意境，使“言不盡意”時“立象以盡意”。

古希臘詩人西蒙奈底斯說：“詩是有聲畫，畫是無聲詩”。當代詩人艾青在他的《詩論》中也提出：“一首詩里面，沒有新鮮，沒有色調，沒有光采，藝術的生命在哪里呢？”，他們都十分強調詩歌意象的色彩感。白瑪娜珍在這一點上做得很成功，詩人鐘情于用具有不同色調的詞匯塑造形象，營造意境鮮，給人眼前一亮的視覺沖擊。以《金汁》為例， “紫衣”、“薔薇” 、“頑石” “金汁”、“黑夜”，這組意象色彩亮麗，冷暖色調對比性強，給人留下了十分鮮明的印象，能夠清晰而有力地表達女主人公豐富而細膩的情感，并能引發讀者無盡的審美想象。客觀的外物的色彩本身無所謂冷暖，而詩歌意象的色彩的冷暖卻傳遞著詩人不同的情感體驗。白瑪娜珍筆下“紫衣”、“薔薇” 、“金汁”的濃艷的視覺印象透露出高貴、美好的情態；而“頑石”、“黑夜”表現的是人生中衰敗、苦澀的情態。

白瑪娜珍詩歌的意象還具有獨特性，隨意性，體現了其個性化的傾向。如用“頑石”形容投影在草地上的月亮。在大多數的詩歌文本中，月亮代表著美好，而在白瑪娜珍的筆下它卻是如此蒼白乏味，詩人以此象征情感荒蕪，容顏憔悴的婦人的生命形態，不能不說準確、生動。再如“黑夜”的意象是詩人在多首詩歌中使用到的，但在不同的詩歌中，同一意象包含有不同的內涵，在《金汁》中“黑夜”的意象象征著負面的情緒，而在《金色的眼睛望穿你》中“黑夜”的意象又象征著理性、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