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笨阿呆沒有了胖大海

這一年的夏天姍姍來遲，很多像我一樣過二奔三的準畢業生，不用說也知道，他們正躲在家中吹著空調開始對著書山題海潛心苦讀。唯獨我，穿著肥頭大耳的T恤短褲，腳揣著二夾子站在龐小雨家的樓下，大聲呼喊著：“胖大海，快點出來！”

可是，回應我的只有一雙雙厭惡的眼睛和一串串尖銳的叫罵聲：“神經病，大中午的不回家，不要妨礙人家睡午覺！”我不為所動，依舊站在炎炎的烈日下等待著。直到樓梯走道間的陰影處露出豐腴的身姿，是龐小雨的媽媽。我立馬迎上去。

“阿姨，小雨在家嗎？”龐小雨的媽媽臉上印出笑容：“不巧啊，今天剛放假，小雨就去她姥姥家了。”

“等小雨回來的時候，你再來找她玩吧。”

我失落地低著頭走了。

可是就在我離開的兩分鐘后，龐小雨出現了，她背著大大的書包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著，不一會兒，就轉過頭，坐上媽媽的電瓶車朝著附近的補課中心駛去。這一切都被在便利店里買冷飲的我看在眼里。是的，我并沒有立即離開，天氣太熱加上吼的次數太多，一時覺得口干舌燥便跑去了小區外的便利店。

我想龐小雨對我的視而不見一定還緣于前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夏天還沒有來，我們還處在犯二的年紀，高三的猙獰與黑暗還被擋在無憂無慮的外面，我和龐小雨，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稱我笨阿呆，我喚她胖大海。

可是這一切的美好就停止在那場被稱為結業的考試中。時間的措手不及讓整天吃喝玩樂的我們突然意識到高三的逼近。

考場紀律很松。進考場的時候，老師就明里暗示，就算全部不會做，只要不空白都能及格，相應的也能拿到高中畢業證。我借著平日里的小聰明加上考試的時候，前面坐了位大神——年級第三的陸元元，所以答起題來如沐春風。結果可想而知，我敢打賭那一定是我高中3年來最好的成績，數學破天荒的滿分。

還記得當老班下發成績單的時候，他看見我接近滿分的分數，笑得花枝招展。就是這樣一場荒誕的考試，我怎么也想不到龐小雨卻是格外重視。

記得開考前，她還捧著語文書在考場外背誦古詩詞，踱來踱去的腳步恰好顯示出內心的慌亂與恐懼。

“笨阿呆，怎么辦，過完這個暑假，我們就升入高三了，高考的臨近讓我不得不回想過去兩年的荒廢，這樣想著，就感覺好害怕。”龐小雨說這句話的時候，正是老班通知結業考試將于一個星期后舉行的那個下午。

如果我不叫笨阿呆的話，我可能會留意到龐小雨說這句話時的顫抖；如果我夠體貼的話，我會奪走臨考前她爭分奪秒背古詩詞卻拿倒了的語文書；如果我可以知心的話，我就不會當著大人的面驕傲地炫耀那披上華麗外衣的結業成績。

“胖大海，我跟你說，這次考試我考得很好哦，班級第二。”我沖進龐小雨的家看見她的身影就禁不住興奮地嚷嚷，完全無視她身后站著的兩個大人，“數學滿分，老班還夸我，要我繼續保持呢！”

“他說，要是這樣的成績一定可以進重點。”

龐小雨的表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不自然，微微翹起的唇角，讓沉浸在興奮中的我都察覺到她展開這絲微笑的不情愿。我頓時猶如泄了氣的氣球，空空蕩蕩從龐小雨的家中飄出。

事后，我才知道，龐小雨考得很不理想。結業考試的時候，她太過緊張導致發揮失常，數學和物理都不到60分。

也是因為這件事，我和龐小雨的戰爭于幾天后爆發。

事情的起因是我被老班留堂，多上了一個小時的自習。其實我一直知道老班的良苦用心，可是身處叛逆期的我怎可乖順聽話？我執意要走，老班堅持要我留下，場面僵持著，直到其他留下來繼續自習的同學發出抗議的聲音，我才無奈敗下陣來。

煎熬了一個小時，飛身離開的時候，我翻了老班一眼。匆匆趕到晚自習一直負責接送我和龐小雨還有其他幾個高一學弟學妹的公交車前，我對著大家一臉抱歉地解釋原因，卻沒想到坐在雙人座的龐小雨發出了聲音：“夠了，笨阿呆，能不能不要找借口！”

“你知不知道你在沒打招呼的前提下浪費了大家多長時間？”許是天色太黑的緣故，龐小雨的座位還背著路燈，我一直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胖大海，你怎么了？”我有些錯愕。

“蘇黛黛，作為一名高三畢業生，你浪費時間我管不著，但請你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你看看連高一的學弟學妹們都很準時集合上車，唯獨你！”

“你知不知道一個小時我可以看多少書寫多少作業！”最后一句幾乎是龐小雨用盡了全身力氣吼出來的。車內所有的人都被嚇到了，沒有人敢說話，連同我，只是看著面前的她，怔怔地走向她身邊的座位準備坐下。

而就在我坐下的瞬間，龐小雨站了起來，繞過我，坐到最后一排空無一人的座位上。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不是在惡作劇。關于我遲到的事，她真的生氣了，而且很生氣。

也是從那晚起，龐小雨沒有再乘坐接送我們的公交車。她開始躲著我，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道歉都找不到訴說的對象，只是看見電瓶車揚長而去的身影。我知道，龐小雨的媽媽在放學的時候都要來接她回家。

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暑假，我依然沒有放棄向她道歉的念頭，這次我跑到了她家樓下，才發生了前面的事情。其實我知道龐小雨媽媽為什么選擇騙我，無非是我太高調地在大人面前炫耀了自己那可笑的成績，結果引來了嫉妒。龐小雨的媽媽幫龐小雨報了一系列補習班。

龐小雨還為了配合她媽媽的謊言，在空間里發布了暑假在姥姥家度過的說說。我知道她有定時更新心情的習慣，她也清楚我有經常逛空間的習慣。

大人們之間的攀比，是我們不能想象的，而正因為他們內心的不滿足才把欲望強加到年幼的我們身上，滲透、腐蝕，直至風化，待到某一天，我們便成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