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饒恕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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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讀小學(xué)四年級。盡管我的家境并不富裕，但是父母恩愛，家里也充滿了融融暖意。

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那時，悲劇的火種落到了我們家……

新千年前夕，母親打算置辦一些年貨，順便給我買新衣服，就到附近的儲蓄所去取錢。可是，沒過多久，母親臉色煞白、慌慌張張地跑回家里，告訴我們存折里的錢都不見了，她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沒等母親把具體情況說出來，突然有一只大手緊緊地堵住了母親的嘴。我看見父親突如其來的舉動，也瞪大了眼睛。

“這么說，是你……這錢是你……”

“對，我是有點(diǎn)急事才花的，你就別報警了。”

“你太過分了吧！你怎么能這樣，在短短的時間里，你究竟把3萬元錢都花到哪兒去了？”

母親再也忍不住了，怒不可遏地舉起拳頭捶打著父親的胸脯。母親的眼里噙滿了淚水，我的心也在哭泣。

在冷冰冰的氣氛中，過去了一周。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走進(jìn)屋里，發(fā)現(xiàn)母親在廚房里暗自流淚。

“為了供你上學(xué)，整整6年時間，媽媽咬緊牙關(guān)，沒日沒夜地做豆腐。雖說這段時間，你爸爸也很辛苦，沒過上什么好日子，可是我們受的苦轉(zhuǎn)眼間就化為了泡影。你爸爸把所有的錢都拿去吸毒了。你爸爸那么善良，那么正直，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我真的沒法相信……”

當(dāng)我看到日漸憔悴的母親，心里也暗暗地怨恨起父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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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氣憤不已的母親也逐漸恢復(fù)了冷靜。

“我和醫(yī)院商量好了，送你去醫(yī)院戒毒，你明天就走吧。”

“你就別管我了，讓我自己戒掉毒癮吧，我最不愿意成為別人的笑柄。”

也許，母親想原諒父親。她像往常一樣，又精心地照顧起父親來。母親細(xì)心地在黏大米里放進(jìn)蜂蜜、雞蛋，調(diào)制成保健品給父親吃。

但是母親的一片誠心沒能感化父親。有一天，母親打掃房間時，在父親的床底下又發(fā)現(xiàn)了用過的注射器。

“你真的想一條道走到黑嗎？我再也不想給你聯(lián)系什么醫(yī)院了。從今以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dú)木橋。不能因?yàn)槟悖瑲Я宋覀儔鄯濉Ｔ蹅z馬上離婚。”

“離婚就離婚，這種生活我已經(jīng)過夠了。”

父母終于離婚了。母親此時是不是像拔掉了蟲牙一樣輕松自在呢？

三四天后，在上學(xué)的路上，我感覺有人跟在身后，回頭一看是父親。

“爸爸……”好像我從來也沒有憎恨過父親一樣，我拼命地喊著跑近父親。

跑到父親的跟前，我才發(fā)現(xiàn)，幾天不見父親的模樣完全變了。毛毛糙糙的胡子，亂蓬蓬的頭發(fā)，憔悴的臉龐。

“爸爸，這些天你是怎么過的？”

“你媽媽給我付了一年的房租，就這么對付著過。昨天你姑姑給郵來了生活費(fèi)……”

這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零花錢，閃電般地塞進(jìn)父親的口袋。

“孩子，你這樣今天中午不就挨餓了嗎？我是太想你了……孩子，這個……”

不管父親怎么喊我，我都裝作沒聽見，向?qū)W校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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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瞞著母親，偷偷地打開父親租的房子的窗戶，把平時積攢下來的零花錢壓在碗下。有一天，我的舉動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

“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是你。我不愿意成為你的負(fù)擔(dān)，以后你不要來了。你和你媽媽說過我的事嗎？”

“沒有，我……”

“那你媽媽怎么知道的，還給我送來辣白菜還有其他小菜呢？”

“這……媽媽真的不知道。也許跟蹤我了？”

“我很熟悉你媽媽的手藝，只要看一眼，聞一下，我就能辨別出來……”

幾天后，我正在教室里裝書包的時候，有個同學(xué)告訴我，外面有個叔叔在找我。

在學(xué)校門口，羸弱的父親站在那里，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好像剛剛哭過。

“爸爸……”我慌忙跑過去，把臉埋在父親的懷里。

“孩子，我要走了。”

“為接受治療？”

“對。醫(yī)生說要是治療的話會有希望。這不是什么病，只要我自己注意……我要到利比亞待一段時間，邊療養(yǎng)邊掙錢。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一輩子待在家里？”

父親呵呵地笑了，一掃往日消沉憔悴的神情。

“這是退回來的房租，我也用不著了，你就用它買學(xué)習(xí)用品吧。”

“治療費(fèi)呢？”

“一個我要好的朋友說，要給我繳納一年的費(fèi)用。不愧是好朋友啊……”

父親在我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頭也不回匆匆地走了。

自從父親銷聲匿跡后，我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蕩蕩的。我的眼前總是閃現(xiàn)出在校門口望著我的父親那憔悴的臉龐。

我時常有種預(yù)感，驀然間在某個胡同里會遇見父親，這種想法讓我異常興奮。

另一方面，我母親給附近能聯(lián)系的療養(yǎng)院都打了電話，打聽父親的行蹤。

過了幾天，我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母親失魂落魄地躺在灶臺邊，手里握著一張紙……

“媽媽，你這是怎么了？”

“我……看來今生今世我也難以贖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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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過母親手里的紙，看到父親熟悉的字跡，上面有眼淚打濕的痕跡：

老婆，還有我可愛的兒子壽峰：

去年春天，我總覺得消化不良，腸胃常有火辣辣的疼痛感，就到醫(yī)院檢查，被確診為腸癌，已經(jīng)到了晚期。醫(yī)生說即使治療也不可能好轉(zhuǎn)。那何必花冤枉錢呢？那3萬元錢，我已把它轉(zhuǎn)存到其他銀行里了。存折在咱家椅子的海綿墊下面……我為了隱瞞病情，想了很多辦法，最后想起了用吸毒來騙你們。這樣做，可以讓你們憎恨我，和我的感情也逐漸變得淡薄。等到我離開這個世界時，也不會給你和兒子留下任何恐懼感和悲哀。可是沒想到，要想割斷活生生的親情談何容易啊……對不起。我本來應(yīng)該守在你們的身邊，給你們帶來幸福，可現(xiàn)在卻要撒手離開你們……這段日子讓你們傷透了心。

這里是陌生的他鄉(xiāng)。現(xiàn)在，我遙望故鄉(xiāng)雙手合十，為你的幸福，為我們兒子的順利成長祈禱著。再過幾分鐘，我將會變成水中的孤魂，從劇烈的痛苦中徹底地解脫出來。此后，我就可以過上太平的日子了。我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會保佑你們，祝福你們！

我本來打算把這一切都帶到墳?zāi)估锶ィ捎謸?dān)心你和兒子一直苦苦地尋找我，所以還是決定把實(shí)情告訴你們。而且也把你們對我的一切憎恨都一起帶走。我自己也不明白我這個人，為什么在彌留之際，總是想給你們多留一份愛而不是恨呢……你們能原諒我嗎？

壽峰啊，我的兒子，我會永遠(yuǎn)陪伴著你。不要為爸爸的離開而悲傷。要加油，像男子漢一樣生活……

第二天，母親和我胸前戴著白花坐上了北上的列車。父親，您這么做，叫我如何饒恕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