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芥川龍之介是日本文壇的重要作家之一,他的文學創作主要分為前期的歷史小說創作和后期的現實小說創作。本文從芥川1919年發表的短篇小說《橘子》為切入點,闡述芥川龍之芥文學創作轉變的原因,以及芥川對藝術至上主義的無限追求。
關鍵詞:芥川龍之介;《橘子》;現實主義
芥川龍之介是日本大正時期的小說家,“新思潮派”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日本現在的純文學的最高獎項“芥川賞”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由此可見他在日本文壇的重要地位。他與夏目漱石,森歐外被認為是“形成日本現代文學教養的基礎”(大岡升平《日本文學》)他們三足鼎立,將日本近代文學推向一個高峰。
一、芥川龍之介小說創作的前期與后期
芥川的小說創作過程分為前期和后期,前期主要取材《今昔物語集》《宇治拾遺物語》等物語作品,后期芥川開始轉向從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實取材創作現實主義小說,雖然在芥川龍之介的創作中歷史小說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但是對芥川龍之介創作的其他類型的小說及其散文、評論的研究卻稍顯薄弱,以至使大家對芥川龍之介思想的理解拘泥于前期的歷史小說。縱觀芥川龍之介的作品,可以發現:除了在歷史小說中所體現的厭世主義和批判現實主義以外,在芥川龍之介后期的小說創作中轉向以取材現實來體現當時的社會現狀以及展現人文主義的精神的文章也值得稱道。筆者再對芥川文學思想進行研究的過程中,發現大多數的研究者僅僅局限于對芥川早期歷史小說《羅生門》《鼻子》《竹林中》等進行研究,研究的成果也頗為豐厚,但是對于芥川后期文學創作的研究卻少之又少,即便是在對芥川整體文學思想的研究中對于后期的人文主義思想也是一筆帶過,并沒有達到完全透析芥川龍之介整體文學思想的目的。本文我們要探討的小說《橘子》就是芥川龍之介從歷史小說轉向人文主義題材的一篇重要文章。
大正8年(1919年)5月,芥川龍之介創作了短篇小說《橘子》。整篇文章僅兩千多字,情節十分簡單:主人公“我”在火車上面見到了一個頭發干枯,衣著邋遢的鄉下小姑娘在乘車去當女傭的途中,拼命打開車窗,目的是把自己帶著的僅有的幾個金黃的橘子送給了特地前來送行的弟弟們。在這篇文章中作者摒棄以往的借助歷史傳奇故事和暗黑的寫作語言風格,完全轉向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從正面入手來刻畫整個的故事全貌。作者觀察細膩,抓住旅途中一點小小的片段,用白描的手法,著力刻畫了主人公“我”的厭世與百無聊賴與小姑娘雖然衣著邋遢卻擁有一顆美好的心靈。兩方面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突出了當時底層人民的質樸積極的純真的思想品格給作者帶來新的希望。
二、從《橘子》看芥川的文學思創作的轉變
小說的開篇和許多貼著芥川小說的標簽一樣,是從黃昏開始的——“冬天的一個傍晚,天氣陰沉。”但是今天和往常又不一樣,不僅車廂里面只有我一個乘客,就連“昏暗的站臺上,不見一個送行的人。”只能聽到一只不知名的小狗在哀叫。但是在這樣凄涼的景色下卻與“我”當下的心情“怪吻合的”。作者正是通過這樣的景色來反映自己的心情:當時的社會黑暗,民不聊生,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理想受到壓抑,因此感到心煩,郁悶。所以“我腦子里有說不出的疲勞和倦怠,就像這沉沉欲雪的天空那么陰郁。”
接著,火車發車的笛聲響了,正當作者“略感舒展”開始自己的旅途時,突然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慌里慌張地闖進了車廂。因為“我”已經夠心煩了,因此對這個頭發干枯、衣著邋遢,地道的鄉下姑娘沒有什么興趣,也懶得看她,只是“無精打采地抬起眼皮,瞥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姑娘的臉。”就是這一瞥卻讓“我”對這個小姑娘更加厭惡,“我不喜歡姑娘那張俗氣的臉相,那身邋遢的服裝也使我不快。”在這其中更令“我”生氣的是姑娘手里攥著一張三等車票,“她竟然蠢到連二等車和三等車都分不清”。接著作者掃了一眼晚報,上面全都是一些平凡庸俗的人和事:媾和問題,新婚夫婦,瀆職事件啊等等,令“我”更加無聊,“我”開始重新審視坐在對面的姑娘,“她的臉上的神氣依舊是卑俗的人格化”,最后作者得出結論:“這不是象征又是什么呢?不是這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么呢?”
所以當小姑娘漲紅了拼命想要打開關著的車窗時,“我”只是冷眼的在旁望著并且希望小姑娘永遠也打不開。一方面是出于作者對小姑娘本來就沒有好感,另一方面作者在前文已經提到了,他的心情很煩覺得人生是那么的無聊和沒有意義。小姑娘終于打開了車窗,“一股濃黑的空氣,好像把煤煙融化了似的,忽然間變成令人窒息的煙屑,從方形的窗洞滾滾地涌進車廂”。使得本來就在鬧嗓子的作者“咳嗽的連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好在窗外的風吹進來,使作者緩和了好多。要不是作者肯定會劈頭蓋臉的怒罵這個小姑娘。并讓她把車窗關好。可見作者已經心煩意亂到極點。
但當作者看到“在哪寂寥的道岔的柵欄后邊,三個紅臉蛋的小男孩并肩站在一起”;“他們抬頭望著火車經過,一齊舉起手,扯著小小的喉嚨拼命尖聲喊著”;這時小姑娘探出身子把手里面的“給溫煦的陽光映照成令人喜愛的金色的五六個桔子”扔給孩子們。此時作者才恍然大悟:原來小姑娘坐上二等車廂,坐在作者對面,使勁全身力氣也要打開緊閉的車窗就是為了把僅有的幾顆橘子送給前來送他的弟弟們。從小姑娘打開車窗到小姑娘把金燦燦的橘子扔給弟弟們,這一段把這篇小說推向了最高峰,給讀者帶來極大的震撼。這金燦燦的橘子實際上是作者重新對人生充滿希望的象征。作者運用對比的手法,把充斥在社會的黑暗和這幾顆金燦燦的橘子作對比,象征了鄉下小姑娘的美好的心靈。以及反襯作者從開篇提及的自己的無聊的,庸碌的人生,意味雋永。小姑娘雖然處于社會底層,卻不抱怨貧困。身為知識分子的作者還有什么理由覺得人生如此無聊,庸碌呢?因此作者在最后結尾筆鋒一轉:“我意識到自己由衷地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悅心情”。他又一次的開始望著這個小姑娘,直到這時作者才“聊以忘卻那無法形容的疲勞和倦怠,以及那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這一望正是呼應上面小姑娘剛上車時的重新審視以及作者的反問。
文中關于主人公“我”的 “疲憊倦怠”“無精打采”“庸碌無聊的人生”是貫穿整個小說情節發展的主線,這些詞語幾乎存在小說的每一個段落,推動者情節的發展,一步一步揭示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即使社會黑暗,世態炎涼,作者也要摒棄庸碌無聊的人生,要像小姑娘一樣即使貧困也要對人生充滿希望。文學評論家吉田精一寫過這篇文章的評論:“在這篇作品中,龍之芥讓人們看到了他從悲觀厭世和奇談怪論中解放出來的那種健康向上的表情。雖然小說中的背景中隱藏著難以擺脫的憂郁不安,但是彌漫在作品中的感動的實質是絕非不健康的。”
三、《橘子》的創作動機以及芥川創作轉變的原因
關于《橘子》的創作動機,首先我們應該看到芥川龍之芥在大正八年一月份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傀儡師》中大多數為歷史小說,現實小說僅有兩篇。而在大正九年出版的小說集《影燈籠》中,收錄了大正八年的短篇小說。整部小說集中幾乎全是現實小說,歷史小說卻屈指可數。顯然大正八年正是芥川的創作從歷史小說轉向現實小說的轉折點。為什么芥川會有這種明顯的轉變呢?其中一個原因大概是大正八年三月,芥川辭去在海軍機關的教職工作,前去大阪的每日新聞社工作,在此期間,芥川以專職作家的身份根據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和旅途的所見所感以自己為主人公,以“偶然遇到的一件小事”做為主題,寫了一系列的短篇小說,《橘子》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創作出來的,可以認為《橘子》這篇文章就是芥川創作傾向轉變的分界點。
《橘子》這部作品是芥川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并且以作者自己為主人公創作出來。因此很多人把這篇小說歸類為“私小說”的范疇。但就芥川本身來說并不是很贊同“私小說”這種觀念的。他在大正十四年(1925年)寫的《關于“私”小說》一文中指出:“我對于久米正雄君的‘私’小說論抱有若干興趣,現嘗試分析一下他的論點:一、私小說必須是小說;二、私小說即我作為主人公(當然,這個我未必是第一人稱的意思)前者的意思在于極力主張的人生記錄并不是小說。但這個立場不一定所有人都會贊同。實際也必須指出,尋求一條界線以區分小說和非小說,是一個很好的爭論點。在我來看,關于散文藝術的許多問題都與這個立場多少有些關系。后者的意思在于極力主張私作為作為主人公的藝術必要性。這一點恐怕也不一定完全沒有異議。但今日的短歌以及俳諧,大體上就是‘私’短歌和‘私’俳諧假設這個事實是來自于某種藝術上的必要性,則須好好考慮一下為何只有小說一家不能始終是‘私小說’呢。”在《“私”小說論小見》中芥川又指出:“文藝上的作品分成許多種類。如詩和散文、虛實實和抒情詩、‘正宗’小說和‘私’小說——這樣數下去,肯定還會有很多很多。但是,這些名稱未必說明了他們本質上存在的差別,而只不過是一些一句量化標準所貼上的標簽一樣的東西。”
雖然芥川就是否同意私小說這一文學概念保留了意見。不可置否,私小說這個概念對于后期芥川在文學思想和小說創作上都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使芥川從奇異的歷史小說的創作轉向樸實的現實小說的創作,他甚至表示他對虛構的小說已經不感興趣了。起因是谷崎潤一郎發表的一篇文章《饒舌錄》,在這篇文章中谷崎潤一郎講述了自己關于小說的創作,他寫道:“凡文學中最富于結構美者,即為小說。日本小說最欠缺的,是以小說的結構能力,即以幾何學的手法將錯綜復雜的故事情節組合起來的能力。”芥川馬上在《文藝的,過于文藝的》一文中反駁谷崎潤一郎的觀點,他指出谷崎潤一郎過于執著于故事與情節的奇異,他一連用了“我不敢茍同谷崎的觀點”“果真如此嗎?我不能草率地贊同谷崎的觀點”來駁斥谷崎潤一郎,他說:“我認為小說并非如此,故事的有趣與藝術價值是兩回事。”這與之前創作歷史小說的芥川龍之介所持的觀點大相徑庭,在前期創作歷史小說的芥川龍之介,他是一個善于塑造情節,探究人物多變的心理變化,并在故事中揭露人性的假丑惡,給人以深刻的教育意義。此時芥川完全摒棄了自己之前創作歷史小說的所有特點。
在這篇文章中,芥川還寫道:“志賀直哉使我們當中最純粹的作家。”并且從三個方面論述了志賀直哉的文學性:一、志賀直哉的作品是活出精彩人生的作品。二、在文學描寫方面,志賀直哉是一個不依賴空想的現實主義者。三、志賀直哉立足于把東洋的傳統文化基礎的“詩的精神”注入現實主義之中。特別在第三點中芥川首次提出了“詩的精神”這一概念,他指出關于“詩的精神”在這一點恰是志賀直哉的追隨者們無法企及的。眾所周知,志賀直哉是日本文學史上白樺派的代表作家。白樺派主張以人道主義思想為創作基礎,要求充分地發展個性和自由的表達自我,白樺派作家對人生的態度是樂觀的,他們呼喚光明和希望,對未來充滿向往之情。志賀直哉的小說,沒有復雜的虛構劇情,僅僅是從生活中的鎖事著手在平淡的生活去探討人道主義精神,給人以帶來思想上的感動。志賀直哉創作的《在城崎》可以說是他的代表作,在這篇私小說中作者描寫了三個象征性的小動物——蜜蜂、老鼠、蠑螈的死亡。通過小動物的死,讓作者理解了生死的真正意義。作者感性的人生體驗就是通過分別對偶遇小動物的死表達出來的,讀后給讀者一種關于生死觀念的強烈沖擊,使讀者更加明白生死的意義。雖然芥川龍之介在內心深處對私小說這一觀念是否接受,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從芥川提倡“詩的精神”這一點來看:芥川已經從歷史小說徹底轉變為現實小說的創作,通過人道主義精神以達到小說創作的最高藝術境界。
關于芥川的文學思想的轉變還有一點要提及的是他在《藝術及其他》中敘述的一段話:“最可怕的就是停滯不前。在藝術的境地里,不能停滯。倘若沒有進步的話,必然會退步。藝術家退步的時候,常常從一種自動作用開始的話,意思就是只寫同樣的作品。假如這種自動作用開始的話,我認為藝術家已經頻臨死亡。”作者正是因為對藝術的無限追求所以在后期的小說創作中從歷史小說走向了現實小說的創作。從身邊的人事物,去抓住令他感動的一面來進行文學創作,去構造出屬于芥川龍之介自己的獨有的“詩的精神”的小說世界。
四、結語
大正八年,芥川的文學創作由歷史小說轉向現實小說,《橘子》可以說是芥川創作生涯的分界線。在這篇小說中芥川放棄了已經成功經營歷史小說的獨樹一幟的寫作手法,用最樸實無華的語言去記錄一段作者親身經歷的故事,從此走上人文主義小說創作的道路。評論家南部修太郎教授曾經盛贊這部小說:“在表現手法上毫無浪費,而且婉約地滲透作者的人間真情。”芥川的文學創作的轉變,有深刻的客觀根源,在當時的大正文壇,白樺派作為一支強大的力量支撐著大正文學創作,他們主張的人文主義思想對當時的芥川龍之介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這大概是芥川創作轉變的客觀原因。筆者認為芥川龍之介后期創作轉變的主觀原因還是在于芥川對藝術至上的不懈追求,正是因為芥川作為小說家對于自身潛能的無限挖掘,才能在 追求藝術的道路上不停前進。從這一點看,《橘子》不僅是芥川創作生涯的分界線而且是對芥川對藝術無限追求的一個新的起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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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老師:張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