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認識郝智強老師多年,從他最早的動畫片到后來的紀錄片作品,在他位于北京東南四環的工作室都曾觀摩過。也曾有幸被邀請到他的院子喝茶,感受午后的陽光。
我一向覺得文人和藝術家都是需要“養”的,這種“養”不一定是財富闊綽,而是擁有時間和空間。
在郝老師家中,你可以感受到一種“閑哉”。那是陽光透過落地玻璃投在地面上的長影;是走廊盡頭的一株蘭花;或是朋友閑情偶作的一幅美人圖……
也正因為這種“閑哉”,讓郝老師多年來一直在廣告、紀錄片、劇情片和動畫片甚至當代藝術中游弋。這種閑哉,也可以說成是一種文人的“懶”。因為這種“懶”,郝老師很早時就買了郊區的地,并自己動手設計房子。有了房子,郝智強老師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往城里跑,擁有機器貓的時空門。一拉,便從閑庭進入辦公區。
也因為這種“閑哉”,讓他的多部電影計劃都未能面世。(認識他那年,就聽說在做一部“故宮”紀錄片,是周兵老師《故宮》的前身,但據說郝老師今年5月終于開始重看素材,將此紀錄片列入他今年的計劃中,這是一個關于故宮1540號人怎么管理故宮的故事。)我認為,電影表達的都是導演自己的內心,如果你認為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或是時候未到,按兵不動也許是最智慧的方式。
這樣一位“閑哉”的人,這兩年拍攝了一部有關于青春、激情與成長的電影,而這部電影也讓我對郝智強老師有了重新的認識。這便是紀錄片《跑酷少年》。
在過去的幾年間,零星聽到不同的朋友說過郝老師的這部電影,三年時間,三易導演。紀錄片的資金永遠是困擾制片人和導演的問題,郝老師也面臨這樣的問題,自己掏腰包的事免不了,三易導演,大多也是因為計劃的融資遲遲不能到位,起初作為制片人的郝老師恐是難為無米之炊。等到“跑酷”計劃融到最后一筆錢,郝老師明白按正規制片流程恐難完成,只好自己帶上身邊的朋友完成當初的一份承諾了。
郝老師從小生活在天津的一個穆斯林社區,《跑酷少年》正是源于他最初的少年故事《我的伊斯蘭》,在那里他試圖傳達一種他與穆斯林街坊、與朋友之間的個人故事與經驗,他認為紛爭與距離感大多源自交流的缺乏,因而在接下來的調研中,郝智強老師和他的同事發現了跑酷少年們的故事。
正如我一直堅持的觀點:一位導演是什么樣的人,他就會選擇什么樣的素材,組成什么樣的故事。
即使是紀錄片,也沒有客觀。導演講述的,只能是導演自己的故事。電影不過是借助展現的手段軀殼而已。
你所展現給別人的世界,就是你自己。
《跑酷少年》的剪輯歷經了半年,有幸觀摩后的喜悅早已表達給郝老師。故而對于它今日的獲獎,我并不意外。看紀錄片就像讀書,哪怕僅有一句話動人,也是部好書。
在《跑酷少年》中,我看到了郝智強老師的慈悲。
整部影片都在講維吾爾族少年,艾達、希來力和薩達姆的成長以及在成長中的青春滋味。在這樣的母題下,我認為可以暫時忘記“維吾爾族”和“伊斯蘭教”。有的,只是兩個想通過自己努力改變命運的男孩。薩達姆和希來力歷盡千辛萬苦,終于來到北京,參加那個在影片前幾十分鐘都在敘述的“偉大的比賽”時,觀眾真的要感嘆了:那不過是一個掛著商業名義的大賽,到處都是廣告,周圍充滿了的依舊是青春年少的看客,兩人想見到的星探或是電影公司的人根本不知身在何處。
這不是劇情片,這是紀錄片。影片的主人公甚至在為如何坐火車回家、爸爸的錢能否及時匯到卡里而焦慮。于是,觀眾不得不感慨生活的殘酷。而更悲情的故事還在后面。
希來力從臺上摔下來,傷到了腰,但他還掙扎著幾次想要再躍上高臺。
但他已經不能。
攝影機記錄下來的,僅僅是來回走動的希來力臉上的無助。他沒時間了,也沒有機會了,心比天高的他只好看著別人一次次地翻騰跳躍。此時此刻即使他想拿命來換一次成功,哪怕是一次跳躍的完成,也不可能。但,北京的這場比賽幾乎是他生活里的全部的目標和希望。
那幾個被長鏡頭推到中近景的畫面所記錄的情緒,和紀錄片《千錘百煉》中最后敗給日本選手的拳擊教練齊漠祥的失敗不同。作為一位40多歲,多年沒有參加比賽的退役拳擊冠軍的重新上陣,雖敗猶榮。畢竟,他肯重返拳擊場,重新站在對手面前,就已經成功了。但對于兩個一直堅定地認為,參加比賽就能改變他們生活的孩子來說,失敗,意味著對過去一切努力的否定,他們需要重新思考自己,決定他們下一次是否能夠從頭再來。
憤怒?惶恐?傷感?也許心里還是一片空白。
導演感受到了少年們的心,同時,他也令鏡頭外的觀者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