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主流紀錄片恢宏磅礴的風格不同,由良友(北京)文化傳媒出品,臺灣導演陳建鄂執導的《江南味道》,覓的是尋常巷陌的灶頭飯碗,尋的是升斗小民的安樂茶飯,卻平淡而真實,清新且自然,令人觀之莞爾,思之暖暖。短短八集,既在眼中,也在舌尖,更入心田。
斯是何方
“蘇杭多奇人,山水靈秀之地,易于影像表達,因此《味道中國》自江南始。” 陳建鄂說道。
江南好拍,也難拍。好拍,蓋因江南太美。春則千里鶯啼綠映紅,夏則舞榭亭臺煙雨中,秋則青山隱隱水迢迢,冬則微雨寒村小烏篷。拿起攝像機,輕輕一掃,入鏡便是精美絕倫的畫面,稍加剪輯,配些若有若無的樂聲,即可沁人心脾。
難拍,也是因為江南太美。江南細膩、柔軟、清纖靈動的自然之美,造就了灑脫、舒展、自在愜意的人文之美,因此得到了中國文人的特殊偏愛。詠江南之詩,歌江南之曲,寫江南之畫,歷朝歷代,精品不絕。既要拍出自然之美,又要體現人文之美,還要蘊含幽幽古意,若不能別出機杼,只能貽笑大方。
但是,以“味道”為題,卻又避不開江南。中國飲食,北方粗鄙,南方精致,精心研究飲食的,多是江南人。中國古代,飲食類的《易牙遺意》、《飲食紳言》、《菽園雜記》、《饔史》、《隨園食單》,談茗飲的《茶譜》、《茶說》、《茶寮記》、《茶董》、《茶疏》、《茗史》,談酒的《酒史》、《觴政》等專著,無一例外,皆出自江南人的手筆。
彼是何人
關于江南的符號性記憶,人們想到的,往往與文人相關。倪云林的秋樹,唐伯虎的桃花,鄭板橋的墨竹,袁子才的家宴,張蝶庵的怒馬……但把鏡頭對準市井百姓,能拍出一部蘊含著文化氣息和幽幽古意的紀錄片嗎?
“他們不是大人物,不是臺面上有頭有臉、活得光鮮亮麗的人物,不是政治人物,更非媒體寵兒。他們只是升斗小民、尋常人家。他們可能是一個人、一組人、一伙人,也可能是一群人。小人物同樣有名有姓,他或他們,正是《味道中國》的主角。”在導演陳建鄂心中,《江南味道》僅僅是個開始。
自古以來,江南平民的生活中便蘊含著絲絲雅意。描寫明代江南生活的《儒林外史》中西斜的日色里,兩個挑糞桶的挑了兩擔空桶,歇在山上。一個拍另一個的肩頭道:“兄弟,今日的貨已經賣完了,我和你到永寧泉吃一壺水,回來再到雨花臺看看落照!”不過是兩個苦力,卻有如此雅興。不是做作,卻是順理成章。這便是江南。
《江南味道》共八集,除第一集用類似《莊子》重言的手法點題外,其余七集,一集一地,一地一肆,皆是尋常百姓家。
“醉廬”主人劉漢林在杭州郊區山林中開了私家菜館,接待的都是朋友;古村陸巷的村民袁衛東,住在清代的古宅里,給自己的名片印上了“懷德堂的大掌柜”;建德山區的汪氏兄弟合開“耕讀堂”,一位白領精英,一位卻是地道農民;馬敏冬和葉蓓蓓夫婦的“葉馬茶樓”專擅杭幫菜;時尚美女笑笑,考取了西餐資格證,最喜歡中菜西做,在生活點滴中發現和驚喜。
來自法國朗德地區的帕斯卡,能講一口流利的漢語,偏愛用中國食材做中西合璧的菜品;王新泉家傳手藝制作的糕餅令鄰里街坊們吃了百年也不膩。
歷史,不是逝去的往昔,而是曾經的今天。也許,舉止言談、生活方式、甚至行為準則,都會隨著時代而改變,然而人的情感,卻亙古不變。三千年前《詩經》中的歡愉、憂傷、感懷、愁苦,和今天的人沒有任何區別。
如何記錄
在陳建鄂眼中,那群江南百姓有著“一個小小的愿望、小小的向往、小小的志向、小小的使命、小小的執著,便構成了他們的天地。為實現這個天地,他們堅持著一種作為。這個作為,就是他們之所以活得精彩的故事;也就是味道中國探尋、擷取的影像題材、故事的基礎。”發現他們的美好,便是陳建鄂作為紀錄片導演對于這個世界的觀察力。
陳建鄂說:“味道中國不等于時下所謂的‘行腳式紀實片’,絕非浮面地拍拍就好、說說就好。要秀出有情節的故事、勾引情緒;要有血有淚、有滋有味;要合乎性情、貼近人性,而不是說得很有道理。
面對拍攝對象的時候,我只是冷眼旁觀,只憑當下的感覺捕捉我要的影像。我不要的一定不會拍攝。拍攝紀錄片,需要有直覺。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只需幾分鐘,就可捉摸出對方的性格以及延伸出的行為,因此可以預判當事人即將要發生的行為,做出有效捕捉。
紀錄片創作,不應有太多的創作者的個人觀點。當事人的人生態度,是否與我相符并不重要。紀錄片的境界,在于不思量、不分別、不執著。所以《江南味道》的精神和性質,在于‘真人實事’,在于不造假。
在拍攝的過程中,我沒有采用解說詞,而是用影像講故事,這是一種難度很高的敘述方式,在國際上也不多見。我不喜歡事先勘景、也不喜歡事先做調研。所有的影像皆是臨場反應,捕捉當事人當下最真實的一面。這種畫面最精彩,訊息含量也最大。
我也反對在紀錄片中說觀點。拍攝紀錄片,要放感情,切莫放評論、放評斷。存在本身就是道理,我們的視角不會放在是非善惡的天平上。好的紀錄片不能給道理、給教化,而是要給情緒、給情趣、給情調、這才能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