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年沒有回到山里的家,常常念起的,除了腦海中媽媽在門口中微笑的模樣,家里能被記住的,卻往往是最難吃的一種食物。微電影《黑短壽》便是如此,講述的是自己記憶中那個最深刻的人,也許是村里最不堪的人物。拿出來,不是一種展示,卻是一種成熟。
山里來的孩子
郭三皮,我的山西老鄉,省東南部的晉城沁水端氏小鎮中走出的男孩。和我一樣出自山里的農村家庭,卻在城市中有份還算體面的工作——時尚攝影師。曾和藝術家夏高強一起組成的 “樸素兄弟”在古城平遙舉行影展。
也許每一個來自農村的孩子都曾經有過那種經歷,第一次坐飛機如《紅樓夢》里的林妹妹一樣謹言慎行地觀察著周圍人,生怕出錯一點而被別人看不起。但自信就在這一點一滴中慢慢建立。在城市里生活,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并且堅持地做下來。
三皮說,自己從小到大都很普通,在朋友圈里從來不算領頭人物,更不是個性很強的人。只是有點死腦筋,用北京話講叫“軸”,但這樣的性格,卻有著強烈的反差——“母親要是打我,可能會跳起來再跪下去”。
也許電影只是一個夢想,但這個夢想開始于郭三皮23歲時。那一年他開始看《陽光燦爛的日子》,發現可以在電影中將自己的故事表現得那么完整,那時候開始看《小武》,原來電影可以這么拍,于是想著自己也可以去拍。
攝影、攝像;一張圖片、一部電影。一點點地接近,然后走進夢想。
新銳導演計劃
2011年,郭三皮參加了崔永元的新銳導演計劃,并且被選入了前100位導演之中。那一次經理對郭三皮來說,就像一枚種子一樣,在生命中開始生根發芽。
日本導演巖井俊二說,幼年對一位導演影響巨大,他甚至認為導演可能一生都在拍攝同一部作品。《黑短壽》的故事來自當時主題為“新年”的創作課。三皮本能地想到了自己的家鄉。城市里生活多年,三皮仍然懷念農村的生活,那玩泥巴長大的童年。
在那個現在已經是荒草蔓延的中山嶺村,曾經有一個人物一直縈繞在郭三皮心中,甚至除了家鄉的親人,這個人是他每年都會問起的人物。
黑短壽的三叔
《黑短壽》中的主人公,在三皮曾經寫過一些小故事中,都曾出現過,一個故事連著一個故事,因為這個人在記憶中時刻閃出來。寫過,然后放下,郭三皮是家鄉記憶中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按輩分,三皮該管這個人叫三叔。
三叔人長得不賴,總是穿得跟村里人截然不同,是村里第一個用上BP機和手機的人。但大人們從不掩飾對于特立獨行的三叔的不屑,甚至一直用嘲諷的口吻稱呼他“那黑短壽如何”。可在小孩子們眼中,這個“黑短壽的三叔”帶來得確實滿是驚奇的世界:他的糖果、新奇的玩具、香煙、他的著裝,外面世界神奇的故事以及他說不盡的風流韻事。甚至每年過年,都成為一種特殊的想念。
許多年過去了,郭三皮很久沒有見到過他,離家十年,幾乎都沒有見過他,只是過年回家的時候會問起他,于是零星地知道一些他的故事。但回憶起“黑短壽的三叔”卻有一種巨大的親切感。“他一輩子不結婚,卻沒有固定的家,也并非沒錢。現在想起這個人,其實是很超越那個時代的人。”
《黑短壽》要開拍了,三皮打電話給三叔,甚至邀請他來演。電話那頭,三叔聽上去很高興,一口答應說要回來。約好到達的那天,三皮一直等在車站。但到了約好時間,卻不見人下來。再打,電話卻不通了。第二天,三叔給三皮打電話,說“提前下車了,今天會回來”。但最后仍沒等到。
“這就是他。”三皮說,“可能沒有惡意,但就會讓你在那里白等兩個小時。”
身體上的胎記
有些東西我們無法拒絕,無法擺脫,它們與生俱來,如父母,如出身,如……身上的一塊胎記。有人因為不愿接受而選擇“忘記”,而也有人選擇將他們視為生命中的一部分。
韓國導演李滄東說隱蔽的欲望和表現的欲望。我們生活中的行為就是內心想法的轉化和投影。人常常會羞于將自己粗鄙的一面暴露出來,自己的背景甚至家庭狀況。但“以前你的經歷不會覺得是一種過失,更是一種財富。”三皮這樣認為。
某一天,三皮發現曾經的生活是自己最大的財富,也是創作影像的原動力,自己曾經的生活不僅真實而且深刻地存在于此,他們不但不需要被“遮羞”,更是別人所不曾擁有的。
《黑短壽》中三皮邀請從小長大的伙伴甚至長輩來擔任演員,在片中,這些鄉民卻流露出自信的一面。我們為什么要拍電影?夢想是個不很具象的夢。當一個人有表達欲望的時候,表達本身就很重要,所以說什么很重要。
為什么要用影像來做呢?既浪費資金又浪費那么多人的事件,甚至出來一個“很平庸的東西”,但影像是一個很直接的藝術形式。
黑短壽是村人能隨意打罵的“落水狗”,不惜一切代價地試圖用物質將自己包裝起來,試圖將自己的粗鄙和卑微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卻被村人無情地扯下了遮羞布。三皮認為這并非苦難。
與三叔選擇截然不同的是,三皮選擇了暴露自己的過去,甚至可以將生活展示給別人看。“我也是有選擇性的。”三皮說,他也不會將惡俗拿給別人,“你拍攝的視角決定作品品格”。三皮認為即使拍攝了苦難中的人,畫面中也該不僅有苦難,而還應該有人物的個性和生活,他們的幽默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