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P不適

主管部門力推的GAP（Good Agricultural Practices，良好農業規范），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為規范中藥材生產，2002年，原國家藥監局發布《中藥材生產質量管理規范（試行）》，次年再推《中藥材生產質量管理規范認證管理辦法（試行）》。

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嚴格按照GAP生產，可在源頭堵住或防止有毒有害物質污染，是提升中藥材產品質量的關鍵，也是后續產業——中成藥品生產的前期保證。

但統計機構數據顯示，迄今為止通過GAP認證的114個基地中，發展良好的不到30家。作為國際通行的中藥材種植準則，GAP卻在中國遭遇尷尬。

GAP進村之后

山西晉城陵川縣六泉鄉，站在海拔1520米的黃松背村遠望，青綠色的黨參、紫色的黃芩漫山遍野。北京同仁堂的黨參GAP種植基地就位于此處，一方黑色石碑在滿目蔥蘢間格外醒目。

這是山西省首個GAP基地。2001年，已退休的同仁堂原黨委書記田大方帶了6個同事來考察，站在山坡上感慨：這里是最適合黨參的地方。一年后，同仁堂和當地企業太行藥業聯合組建陵川黨參有限責任公司，前者占股51%。2004年，在同仁堂和陵川縣政府的推動下，該基地通過GAP認證。

GAP認證通常有效期為五年。然而，這片700畝的GAP基地，在2009年認證到期后，同仁堂并未再申請認證。

陵川縣農業局局長王新文說：“認證過的東西，到市場上賣不上價。企業沒動力。”陵川縣相關部門曾奔赴安徽亳州、陜西商洛等地考察GAP基地，“據我們了解，搞過GAP基地的，都是虧本的。”

GAP給企業帶來的高昂成本負擔，幾乎貫穿整個中藥材種植流程。

基地兩年要做一次環境評估，耗資數萬。基地選擇要離開主干路，以避開汽車尾氣等污染，卻增加了物流成本。基地還要建廁所，不能隨意大小便。

在人員方面，基地工人要全面體檢，無傳染病；然后對種植密度、采收時間等進行專業培訓。

“規定種植農民每年體檢，地里要有衛生間，要隨時洗手。他們把一些外邊東西弄過來，咱們農村不適應。”王新文說。

在種植環節，需要種子檢驗、苗木檢疫，不能有病害；在肥料選擇上，不能使用高劇毒高殘留農藥，如硝酸磷，要用低殘留的綠色農藥、有機農藥。

“假如遇到病蟲害，別人用劇毒農藥，可能花5塊錢的就把病蟲滅了，但使用低殘留農藥可能要200塊錢。”陵川縣農業局人士說。

運輸與加工環節的要求更加細致。比如要專門購置符合衛生條件的編織袋和運輸工具；去腐除雜、安全飲用水水洗加工、烘干、化驗檢疫、裝箱等都要在專門的密閉環境中；倉儲要嚴格控制溫度、濕度等。

“它的整個設計流程對企業負擔太重。”陵川縣農業局總農藝師趙國鋒說，即使是同仁堂這樣的老字號，也難以承受GAP所帶來的高成本壓力。

同仁堂藥品價格在行業內偏高，比如一般廠家六味地黃丸是5塊錢一盒，但同仁堂是15塊。趙國鋒認為，以往同仁堂藥材成本雖然高，但它可用高利潤來消化。而伴隨政策對中藥品限價，“某些領域同仁堂也不好混了”。

“優質卻不能優價，GAP產品得不到市場的認可，這是它在基層無法推廣的根源。”王新文說。

據介紹，經常來陵川收購黨參的收購人員的主要標準是價格低，“國家沒有限制說要好的材料”。在目前通用的藥品招標中，往往也是價低者得。

作為知名品牌，同仁堂尚且需要在GAP與生產成本間艱難取舍，而一些小企業、小藥廠則視GAP如無物。

“我們有自己種植的藥材，但占不了10%，多數從市場上收購。”安徽亳州一家中型飲片企業負責人說，“國家要從根源上抓質量，就該給些實實在在的政策，鼓勵企業搞種植。”

出海與補貼

2004年同仁堂為山西摘下首家GAP后，直到2009年，山西才有第二家GAP基地，此時同仁堂卻不再繼續申請。

五年時間踟躕不前，這只是GAP在國內中藥產業的一個尷尬縮影。

來自溫州醫學院的一份報告顯示，截至2013年3月中旬，全國共有114家企業通過中藥材GAP認證。上述報告作者姜程曦對其中112家企業做了電話回訪，空號、無人接聽和停機的企業占到81家，運行良好的僅有29家。

王新文說，2009年后，同仁堂GAP基地在種植環節有所變化，在不影響藥材質量的前提下，一些流程被簡化。

在他看來，GAP生產規范應該有所選擇，只需注意幾個方面：這個地方適合種什么；禁止使用高殘農藥、重金屬化肥；適時采收；把儲藏加工做好。“多數GAP都是走形式，不光我們這里。”

一些受訪人士認為，GAP需要國家政策扶持，否則沒有發展前景。

不過，GAP的國際市場前景卻被業內普遍看好。

來自中國醫藥保健品進出口商會的數據顯示，2013年中國中藥出口額將達30億美元。但依然在充當“賣原料”的角色，高附加值的中成藥出口份額微乎其微。“不解決好GAP問題，中醫藥就無法去國際市場競爭。”業內人士說。

9月4日，上海一家中藥企業到陵川考察，也準備在此搞GAP基地。其負責人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以國際標準來要求中藥是合理的，“關鍵是我們需要有好品質的藥材，無農殘、無公害。因為我們很多終端產品要賣給外國企業，國外對這個要求很嚴格。”

晉城市農業開發局局長王志明對該企業表態，可以安排企業和當地合作社對接。當地最大的合作聯社共有1萬多畝土地。

晉城農業局退休專家郭書旗說，GAP基地在700畝到1000畝之間最為適宜，太大難以管理，但也不能太小，要有輪作空間。

“我們的產品打到國際市場上去，肯定比在國內市場價格要高。”前述上海藥企負責人估算，成本主要有如下幾塊：勞動力成本、土地流轉成本、種苗肥料和資金成本。在山西，大概一畝地一季（兩年到兩年半）成本是2500元左右。以黨參為例，畝產約130斤，按照當下價格，一畝地收入超過1.3萬元。“如果我們組織起農民，在本來就沒有收入的荒地上種植無公害藥材，增加收入，何樂而不為？”

“只有走入國際市場、利潤高的企業，才有精力顧及這些。但是中醫藥目前大部分還是國內市場。”趙國鋒說，國內企業如果都按照GAP做，將意味著國內消費者的成本更高。他認為，財政補貼的出路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