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國家周刊》6月獨家報道《銀聯封殺計》的主角,日前再度站到輿論的風口浪尖——8月底,中國銀聯督促各成員銀行統一行動,逐步將非金機構銀聯卡交易全面遷移至銀聯網絡。
隨即,第三方支付的代表支付寶,日前以“眾所周知的原因”宣布停止線下收單業務,直指中國銀聯的壟斷、“收編”意圖。
壟斷一詞,對銀聯來講,長期如影隨形。
從與VISA清算通道的國際之爭,到跨行查詢收費的國內話題,中國銀聯似乎逃不脫有關壟斷的爭議。“收編”第三方的企圖,只不過是一個新注腳。
曾供職于銀聯的一位人士向《財經國家周刊》記者介紹,銀聯成立的初衷是打造跨行轉接平臺,依托平臺優勢順勢壟斷了ATM機跨行轉賬、POS機收單等業務。但是互聯網與移動支付快速發展超出了銀聯的想象,才有了銀聯逆市場化而為的“收編”。
近年來第三方支付業務迅猛發展,各大支付公司不僅在線上支付與銀行直連,線下POS機收單業務也開始慢慢撇開銀聯通道。原本就缺少線上優勢的大佬銀聯,如今還面臨線下優勢被蠶食的窘境。
然而,就在輿論的風口浪尖時刻,銀聯傳來高層人事變動信息。有媒體爆料,現任中國銀行間市場交易商協會秘書長時文朝有望接替許羅德任銀聯總裁。兩人都出身央行。但對此人事變動傳言,銀聯“不予置評”。
異化的“國家隊”
銀聯成立之初,背負著國家戰略層面的任務。
2002年3月,銀聯在上海掛牌成立,主要負責建立和運營全國統一的銀行卡跨行信息交換網絡。
銀聯將這一交換網絡喻為金融業的“高速公路”,類似于政府提供的基礎設施建設。因此,銀聯最初并不被業界視為追逐利潤的主體。
出身央行的高管團隊、85家銀行發起的股東團隊,也都給銀聯打下了“國家隊”的烙印。
隨著銀行卡業務的發展,ATM機和POS機應用的逐漸擴大。據業內人士介紹,由于銀行沒有足夠的人手去拓展這一部分業務,銀聯將原來分布在全國18個地區的信息交換中心整合為各個分公司,又成立了銀聯商務子公司,專門從事銀行卡收單服務。
此時的銀聯已不是單純的卡組織,開始成為營利機構,以線下收單業務為主,且缺乏競爭者。
根據易觀智庫2013年1季度數據統計,在POS收單市場,銀聯商務以絕對的交易額優勢排名第一。
在銀聯還沉浸在獨占線下收單業務的壟斷地位之時,電子商務領域卻已悄然變化。
從2004年開始,以支付寶為代表的第三方支付公司開始開拓互聯網支付的藍海。
“當時,馬云曾經找過銀聯,希望通過銀聯的信息轉接平臺來實現消費者可以使用任何一張銀聯卡就能完成網絡購物結算。只是,在那個節點上,銀聯根本沒瞧上這些支付機構。”前述業內人士稱。
一位阿里金融人士也表示,線上支付沒有與銀聯合作,不只是費率的問題,跟整個支付清算行業的發展歷程有關。第三方支付初期服務的電商規模較小,不是一個很受關注的行業,所以只好選擇跟銀行直接連接。
搭不上銀聯的“高速公路”,第三方支付機構開始自建“省級公路”。“最開始我們一家家銀行去談,需要帶上很厚的資料,需要不停地介紹自己,介紹支付業務的創新。”一家第三方支付公司的負責人對記者說。
直到后來有銀行主動找上門合作的時候,互聯網支付的春天便開始了。此時,支付寶和財付通已依靠各自的電商平臺穩居線上支付的頭兩把交椅。
2009年,銀聯旗下的一家專注線上支付的子公司——銀聯電子支付服務有限公司(ChinaPay)重裝上陣,試圖奪回失去的市場份額。
2011年6月,銀聯正式宣布推出“銀聯在線支付”和“銀聯互聯網手機支付”業務,直接挑戰支付寶疾行推進的“快捷支付”。
至此,銀聯的卡組織的身份已經異化。“可以說一半是官,一半是商,可以選擇性地怎么贏利怎么做。”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支付清算研究中心主任曹紅輝說。
暴利奶酪
大舉搶占線上支付市場的同時,銀聯的主體業務利潤也呈高速增長之勢。
公開數據顯示,2007年銀聯凈利潤不到1億元,到2011年底,便越過了10億元的大關。
銀聯收入主要來自兩大業務,即POS跨行轉接服務收入和ATM跨行轉接服務收入。
一位第三方研究機構的研究員介紹稱,這兩部分的業務收入基本占到銀聯整體營業收入的七成左右,尤其是POS機轉接服務更是銀聯主要的穩定收入來源。
按目前模式,POS機刷卡手續費由發卡行、收單機構、銀聯按照7:2:1進行分配。銀聯除了坐收一成的轉接費用外,旗下的銀聯商務還是僅次于銀行的第二大收單機構。
據央行日前發布的最新數據顯示,2013年第二季度,銀行卡消費業務筆數超30億筆,金額達到7.4萬億,其中跨行消費16.36億筆,金額5.58萬億,分別占銀行卡消費業務量的53.54%和消費金額的75.16%。
按7:2:1的比例分配手續費,這一急速增長的市場為銀聯帶來的收入不可謂不豐厚。
“銀聯已經憑借鏈接發卡機構和收單機構這一紐帶,橫跨了銀行卡業務鏈條上的多個角色,也逐漸搭建了一條其特有的利益鏈條。”一家第三方支付機構負責人說。
根據銀聯官方網站介紹,銀聯產業服務體系包括銀聯商務和銀聯電子支付兩大重點業務子公司,以及銀聯數據服務、銀聯國際、銀行卡檢測中心、中金金融認證中心等多家公司,業務范圍從銀行卡收單、網上支付及增值業務等,逐步擴展到銀行卡數據處理服務、銀行卡境外受理服務、卡產品檢測及互聯網第三方安全認證等。
“組織框架看上去很清晰,但是在實際操作中,銀聯內部分、子、孫公司業務重疊現象嚴重,甚至會出現子公司與分公司搶業務的現象。”上述第三方支付負責人說。
而對外,銀聯無法坐視第三方支付的迅速壯大。
阿里金融的一位人士向記者表示,線上支付是市場化的行為,不同的銀行跟第三方支付機構進行談判,費率各不一樣,更不必一定走銀聯的通道。在此人看來,銀聯已錯失了互聯網支付最好的發展時機。
“各家支付公司開始從線上走向線下,銀聯的危機感逐漸增強。此時,銀聯利用其卡組織的身份來強調行業規范似乎就變得不難理解了。”上述第三方支付負責人說。
“收編”
銀聯在日前召開的董事會會議上,推出了《關于進一步規范非金融支付機構銀聯卡交易維護成員銀行和銀聯權益的議案》。目標是“2013年12月31日前,全面完成非金機構線下銀聯卡交易業務遷移,統一上送銀聯轉接”;“2014年7月1日前,實現非金機構互聯網銀聯卡交易全面接入銀聯”。
這成為銀聯“收編”第三方支付機構的一道緊箍咒。
銀聯在上述議案中指出,其“收編”是出于規范市場的考慮。但曹紅輝認為,市場要規范也是監管部門的權力,銀聯這樣做肯定是越位了。銀聯最終走出這一步,“肯定是第三方支付威脅到它的利益了,將來第三方做大了就更難控制。”
也有研究人士認為,應該從兩方面來看待銀聯的意圖,一是從整個產業鏈來講,現在支付市場的價格戰非常激烈,直接導致各家機構的收益微薄。銀聯通過搭建統一的平臺來避免惡性競爭。二是,這對競爭造成負面影響,并且會影響支付企業在產品優化和客戶體驗上的創新動力。
盡管銀聯尚未明確向第三方支付機構下發“收編”文件,但支付寶隨即自斷線下業務,反將一軍。
“支付寶本來線下業務就可以忽略不計,這樣做無疑是引起輿論同情,求保線上業務。但是其他第三方支付公司敢怒不敢言。”上述研究人士指出,支付寶本來與銀聯的合作就不多,而其他第三方支付公司還是與銀聯有著密切的合作關系。
8月29日,中國支付清算協會曾召集一些第三方支付企業和銀行座談。上述阿里金融人士透露,在此次座談會上,第三方支付企業表達的意見比較一致,即持反對的意見。
支付清算協會的相關負責人也向記者指出,銀聯對第三方支付機構和銀行沒有行政約束力,但它是一個會員制單位,對成員單位的有些業務是有規則的,類似商業合同的約束力。
“協會主要是希望通過協調起到平臺的作用,實現市場共贏,而不是一方打倒另一方。要尊重市場化的行為,尊重市場參與方。”上述負責人指出。
除了口水戰,目前各方機構均按兵不動,銀聯的“收編”行動似乎陷入僵局。
對于這一事態未來將如何發展,曹紅輝認為,即便支付寶、財付通等大型第三方支付企業不響應銀聯的要求,銀行短時間內也不會斷掉對他們的支付結算服務,但長期可能會替換掉。
“第三方支付的信譽不如銀聯。比如在農村,三四線城市,大家根本不用支付寶。”曹紅輝說。
變局
“收編”事件還在僵持、發酵之際,銀聯又傳出了高管調整的消息。
據報道,現任中國銀行間市場交易商協會執行副會長、秘書長時文朝有望接替許羅德出任中國銀聯總裁。時文朝曾在央行調查統計司、柳州分行等單位工作。而許羅德曾任央行辦公廳副主任、支付結算司司長。銀聯半官方的色彩始終難以褪去。
中國銀聯盡管在組織形式上是股份制形式的金融企業,但其是“金卡工程”的獨家運營銀行卡信息交換網絡和支付清算商。
但一家獨大、涉嫌壟斷市場的狀況,也使銀聯不斷遭到市場非議。
曹紅輝認為,關鍵是要引入競爭,即轉接網絡不能由銀聯一家把控,“可以考慮成立‘金聯’、‘銅聯’,由央行成立也好,由民間組織成立更好。”
在支付清算協會召開的協調會議上,有機構提出成立另外的支付清算機構。“因為目前中國畢竟只有銀聯一家卡組織,國際卡組織進入中國的步伐早已放慢,這會給業務機構一種一家獨大且壟斷的感覺,因此希望成立其他的支付清算機構,來參與市場競爭。”支付清算協會的相關負責人說。
曹紅輝還介紹,以前有過建立“超級網銀”的動議,他本人起草過相關文件,當時提出建立一個統一的互聯支付結算系統,即“標準統一,系統互聯”,除了銀聯所管的小額支付,證券、期貨、外匯等大額支付都要進行互聯。
但由于監管權分布在不同的部門,包括一行三會、發改委、財政部等,該動議至今未能實現。“如果所有網絡都開放,各個平臺都連接,銀聯就麻煩了。”曹紅輝說。
也有業內人士認為,如果銀聯希望規范市場并防范風險,首先要做的就是其身份定位要清晰,不能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
該人士建議,將中國銀聯和銀聯商務徹底股權分離,中國銀聯只履行卡組織的職能,即提供各個發卡銀行和收單銀行之間的數據轉接及清算業務,不再涉及到收單業務,也不再控制小銀行的發卡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