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傷痕

不久前又去了一次北海市。這個起自上世紀90年代初的中國“房地產泡沫經濟博物館”，如今給人最深的印象，是它在廢墟上漫長的重建。

北海市地處廣西南部、北部灣東海岸，曾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始發港，也是中國西部地區唯一的沿海開放城市。在房地產業內，北海向來與珠海、威海和廈門齊名，并稱中國濱海地區最宜居的“三海一門”。大自然賦予的碧海銀灘和冬暖夏涼的亞熱帶季風氣候，使這里成為蜚聲中外的旅游休閑勝地。

行走在北海的鬧市區，一道罕見的城市街景，就是那些被海風腐蝕得漬跡斑斑的爛尾樓，突兀地矗立于繁華之中，卓爾不群，像是被人為做舊的仿古建筑。這些爛尾樓擱在今天，有如極好的歷史教材，時刻警醒那些業已出現“空城”、“鬼城”跡象的二三四線城市：浮華與幻滅，往往僅有一步之遙。

上世紀90年代初，江浙、四川大批富商攜帶重金追逐“開發北海”的利好而來，上百億的資金潮涌般沖刷著北海的銀灘。彼時，到處可見高樓、建筑工地和腳手架。批條子、炒地皮、售樓花、賣期權……在兩三年間演變成波及街邊攤販的“全民運動”。

瘋狂持續到1993年1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朱镕基在考察完北海后回去不久，金融系統就開始全面整頓。當年4月28日，所有參與北海房地產開發的銀行被勒令限期收回貸款；6月24日，震撼全國的“十六條”宏觀調控意見出臺后，北海400家開發公司瞬間蒸發。

隨后，北海開始步入長達10余年的樓市創傷期。地價、房價大幅跳水，土地從100萬元驟降到8萬元每畝；別墅、公寓從上萬元降至幾百元每平方米。整個“九五”期間，北海都籠罩著灰色，GDP年均增長率只有5%。

2003年，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下發“關于處置海南省和廣西北海市積壓房地產稅收優惠政策”的通知，北海迎來些許轉機。2007年以后，乘著新一輪房地產上升周期，地方積極自救，調整產業結構的同時刺激外來購房需求，在內外因素的合力下，北海房地產逐步回歸良性軌道。

鮮為外人所知，如今北海的一些城市地標建筑，大都脫胎于昔日的爛尾樓。

維也納國際大酒店是一座頂層帶有旋轉餐廳的五星級酒店。十幾年前，它的名字叫做“北海南南大酒店”，曾作為“北海市區第一爛尾樓”，被列為北海市38個重點處置項目之首。2003年12月才開始復工；北海人氣最旺的商廈安商港，也是在當年的一片爛尾樓框架上復活。

某種程度上說，就連如今的北海樓市，也是新瓶裝舊酒、在爛尾之上重生。記者沿街所見：一些常年黑燈瞎火的濱海住宅小區，如今已開始有了入住跡象；貌似正在進行外立面整修的諸多房地產項目，實際上是對昔日爛尾樓的“畫皮”；一些被老板跑路時丟棄在沙灘上的獨棟別墅，當年“跳樓價”20萬元，如今售價立漲10余倍。在北海市區的黃金地段，也出現了單價堪比內地大城市的萬元豪宅。

但爛尾留給這座城市的傷痛至今仍難痊愈。不久前，署名“李海”的當地網友強烈呼吁政府：為了保持北海城市的健康可持續發展，必須嚴控房地產開發規模。否則，在全國各地出現的眾多“鬼城”就是北海的發展方向。然而，政府部門的回應，卻是以各種理由反復說明加快房地產業發展的必要。

有業內人士說，北海不僅是“泡沫經濟博物館”，更是全國房地產市場問題的博物館，北海的問題囊括了全國房地產市場的所有問題，可是我們還沒有給予北海應有的關注和研究。

北海的歷史會不會重演？近年來大量出現的“空城”、“鬼城”現象加重了這種擔憂。北京大學經濟學院經濟系副主任蘇劍撰文預言：中國房價泡沫將在2018年以前開始破滅，先是三四線城市，然后是二線城市，最后是一線城市和北京、上海。

如果這些城市的決策者不加警醒，未來，或許北海不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