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是一個結,讀小說就是在解結。《臺階》這篇小說的結卻不易解開。這篇小說的糾結處在于:
1.小說意象的隱喻性
文章中的臺階顯然超越了實用的功能,父親造臺階也并非為實用,而是因為臺階高等于地位高。臺階是地位的象征,是被人尊重的象征。父親對臺階的要求,體現了他對渴望改變地位的追求,這是一個農民人性的覺醒。所以,臺階成了精神追求的隱喻符號。
2.小說形象的復雜性
父親是一個典型的農民形象,他的勤勞、堅持、隱忍、執著不難理解。難理解的是造好臺階之后,父親明明要高興,為什么卻露出尷尬的笑呢?為什么人們經過時問父親吃了嗎,父親卻答錯了?為什么造好了臺階他卻一級一級往下挪,坐在臺階上不自在?為什么臺階是往上高的,可是父親的腰是往下彎的,頭是往下低的?這人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僅僅老了呢?種種結扯在一起,理解父親的形象并非易事。小說意象的隱喻和形象的復雜使得主題理解趨向多元化。
3.小說與學生已有經驗的差異性
以今天學生的生活經歷怎樣理解這樣時間久遠又有地域差異的文章?現在的孩子會懂得父親、懂得父輩、懂得漫長農耕社會中的,已經融進中國人血液中的“農民”這個文化母題嗎?學生能夠進行的是淺閱讀,怎樣將淺閱讀和這樣有著厚重文化底蘊的文本相親近呢?
總而言之,解讀《臺階》這篇小說有一定的難度,那么,怎樣從困境中突圍從而找到路徑呢?
一、精減教學內容
教小說不是從字詞句到小說各要素的平面鋪陳與全面羅列。小說的情節、人物、環境、藝術技巧、敘述方式、細節描寫、主題探究,并不需要在課堂里全部教給學生;教師在備課過程中會接觸到很多資料,各種版本的解讀也沒有必要全部告訴學生。要教學生最想知道的點,教這篇小說最該讀的內容。
這篇小說的情節其實不難梳理,教學的重點可以放在人物形象的賞析上。先讓學生談談對父親形象的初步認識,然后回憶父親給你印象最深的畫面,在此基礎上對學生重點閱讀的細節段落提出建議,啟發學生探索父親的形象。
在賞析人物形象時要關注小說家的“無意”之處。最輕描淡寫的句子可能是最有價值的教學內容。比如全文尾句:“怎么了呢,父親老了。”此處的標點值得揣摩。一個逗號,一個句號,似乎是毫無表情的自言自語,但這樣感情弱化的表達,傳遞出深深的悲涼,有父親的使命,有父親的責任,有父親的理想,有父親的未來……一個“老”字,不僅是人老,更是心老。父親耗盡一生,其實命運并沒有真正改變!
本單元主題是“疑為學之始”,引導學生質疑是閱讀的開啟,精心預設核心話題是閱讀的重心。學生在“疑”基礎上的“核心話題”是準確的教學內容。
二、抓住言語方式
對小說的解讀不要過度依賴于背景材料和作家風格,而是從語文最基本的形式——言語入手。言語中最生動的是小說中的細節,小說的密碼就藏在細節中。作者對細節的捕捉讓整個作品一下子明亮了起來。比如這一段:
“許多紙筒落在父親的頭上肩膀上,父親的兩手沒處放似的,抄著不是,貼在胯骨上也不是。他仿佛覺得有許多目光在望他,就盡力把胸挺得高些,無奈,他的背是駝慣了的,胸無法挺得高。因而,父親明明該高興,卻露出些尷尬的笑。”
這一段描寫中,“抄著不是,貼在胯骨上也不是”“仿佛覺得有許多目光在望他,就盡力把胸挺得高些,無奈,他的背是駝慣了的,胸無法挺得高”“明明該高興,卻露出些尷尬的笑”,這些看似矛盾的動作、神情反映出的恰是人物最溫情的一面——骨子里的質樸、謙卑使得身為農民的父親永遠都不愿、不會,也不習慣“張揚”。這樣復雜的父親才是真實的,立體的,最有代表性的。
一些細節孤立地看,你也許感覺不到特別,如果加以鏈接,那特別的意味就會慢慢顯露出來。小說中的“青石板”多次聯系前后,青石板的背后是父親的辛苦、父親的夢想,也是父親的衰落、父親的悲劇。青石板是父親一生的見證,此中意味悠長,情味濃厚。
三、關注空白所藏
小說是留白的藝術,因為留白,所以引人思考,甚至爭議。讀者就完全可以發揮想象,來填補人物的空白。填補空白的過程就是理解作品的過程。父親是一個農民父親,不善言辭,小說里對父親有動作描寫、神態描寫,卻沒有心理描寫,對于這些空白我們可以好好揣度并補出以探得人物內心。不妨用追問的方式來引導學生揣測父親的內心。比如臺階造好之后父親坐在臺階上,鄰居和父親打招呼時父親回答錯了。這個時候父親在想什么?他怎么就回答錯了呢?在教師的設問下,學生開始思考。父親如此千辛萬苦造高臺階,此中滋味不是一個苦字了得,無非是為了贏得尊重。如今臺階造好了,父親也許很期待別人夸耀一句,為此有過很多憧憬,然而旁人關注的卻和臺階風馬牛不相及。這讓憨厚木訥的父親猝不及防,那一層精神支柱轟然倒塌……咀嚼空白,也就咀嚼出了苦澀,咀嚼出了悲憫。
四、體察作者心境
小說不同于散文,不直接發表看法,作者的情感在哪里?在敘述者的背后。這篇小說是從“我”的視角來寫父親的,小說作品中的敘述者常常是一個佯裝不知情者,比如《孔乙己》中小伙計,《我的叔叔于勒》中的“我”。然而正是敘述者把矛盾沖突的兩種不同世界放在觀察鏡的焦點上,在敘述者不動聲色的潛流下,涌動著作者情感澎湃的潮水。所謂“口無所臧否,而心有所褒貶”。文章中“我”看到父親腰閃,想幫他接水,父親拒絕,廚房里傳來扁擔沉重的叫聲,“我”受驚,卻故作平靜。全文敘述描寫無不內含深情,對父親人生的悲憫和憂慮,以及內心親眼目睹父親一生的隱痛和悲涼。作者自己說:“在中國農村,一個父親的使命也就那么多,或造一間屋,或為子女成家立業,然后就迅速地衰老,并且再也不被人關注,我只為是他們的最終命運而惋惜。”顯然,文中父親是中國農民的代表,是中國的父親。作者深愛著中國農民,然而又無法改變農民的艱難人生,出于小說家的責任和思考,用塑造這樣一個父親形象來喚醒人們對農民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狀態的思考。這樣的父親生活在歷史中,也生活在現實里。學習這篇小說,要從情感上架起學生與文中的父親、父親所代表的形象之間的橋梁。
成功的文學作品,其主題必定是多元的,但小說的形象永遠重于小說的主題。小說的主題也并非是歸納出來的,而是學生通過合適的路徑,把“結”解開來的。
(責任編輯 陳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