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來,中國經濟增長率呈下行趨勢,引起全國乃至全世界廣泛關注。不少人擔心中國經濟增長會出現“硬著陸”。對此,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指出:“宏觀調控要立足當前、著眼長遠,使經濟運行處于合理區間,經濟增長率、就業水平等不滑出‘下限’,物價漲幅等不超出‘上限’。在這樣一個合理區間內,要著力調結構、促改革,推動經濟轉型升級。”
中國政府的宏觀經濟調控的目的,就在于防止經濟發展大起大落,保持經濟高速、健康、持續增長,既防止高通貨膨脹,又防止通貨緊縮。中國政府所作出的宏觀經濟目標、政策與舉措的重大決策,對世界宏觀經濟影響至關重要。
從宏觀經濟學角度看,假定真實經濟增長率在一個接近增長趨勢范圍內上下波動(正負偏差為25%),我認為,經濟增長是“合理”的,也是“穩定”的;反之,我則認為經濟增長是不合理的,也是不穩定的。
健康的可持續的經濟增長的確有一個上下限范圍,超過了上限就會造成過熱,甚至“大起”,滑到下限以下又會造成不景氣,甚至“大落”。探尋經濟增長的上下限,與其說是個理論問題,不如說是一個實踐問題,并沒有一定之規,更多地是從中國經濟發展的實踐與經驗中加以總結和規定。經濟增長率并不是越高越好,因為不同的經濟增長有不同的經濟效益與成本,無論是它的上限還是下限,都是針對效益與成本的比較,也是針對短期與長期收益的比較。
根據改革開放35年來經濟增長的實踐,從經濟增長的“上限”角度來看,一是防止高通貨膨脹率,保持物價總水平基本穩定。從歷史經驗來看,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上漲率底線不要超過5%,我把它稱之為高通貨膨脹“上限”約束,最好控制在3%左右,屬于適度的、溫和的低通脹。第二個“上限”約束是“資源環境約束”,這就體現在“十二五”規劃所提出的八項資源環境指標。有的是與GDP掛鉤,如單位GDP能源消耗降低,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降低;有的不是與GDP掛鉤,如主要污染物排放量。作為約束性指標,它們不是軟約束,而是硬約束。超過了這些指標,就使得資源環境的生態代價大幅度增加。
所謂“下限”,一是防止通貨緊縮,即CPI上漲率不要小于1.0%,否則就會出現類似于1998年至2002年長達5年的通貨緊縮并引發內需嚴重不足,對企業造成重大的威脅,我把它稱之為通貨緊縮“下限”約束,尤其是在產能過剩的情況下。二是有效地控制高失業率,我稱之為“失業率約束”,中國城鎮登記失業率在5%以內的經濟增長,就屬于比較合理的增長。三是“收入增長約束”,即“十二五”規劃所提出的城鄉居民實際收入增長率大于7%的預期目標。因此,經濟增長率無論是高還是低,都必須滿足以上兩個“上限”和三個“下限”所界定的合理區間內。
尋找健康的可持續的經濟增長合理區間是一個不斷試錯、不斷尋優的過程,從“十五”規劃到“十二五”規劃就已經相當成熟,并成為更加平衡和兼容的多目標宏觀調控體系。如“十二五”規劃的宏觀經濟調控目標: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7%,城鎮新增就業4500萬人,城鎮登記失業率控制在5%以內,價格總水平基本穩定,國際收支趨向基本平衡。此外還有“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年均實際增長超過7%”的預期目標。這就給出了“十二五”時期中國經濟增長的合理區間,我認為,只要實現上述多目標,中國經濟增長不僅是健康的,也是高質量的。
為什么“十二五”規劃綱要制定既積極又穩妥的宏觀經濟目標?2011年3月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溫家寶作了說明:“總的考慮是,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創造良好環境,引導各方面把工作著力點放在加快經濟結構調整、提高發展質量和效益上,放在增加就業、改善民生、促進社會和諧上。”
從“十二五”前兩年(2011、2012年)的實施評估來看,平均經濟增長率為8.3%,高于7%的預期目標;CPI年平均上漲率為4.0%,低于5%的“上限”;從節能減排的角度來看,單位國內生產總值能源消耗降低了5.5%,完成了規劃目標的34.4%,沒有達到40%的兩年要求,單位國內生產總值二氧化碳排放降低了5%以上,滯后于規劃要求的進度;從就業的角度來看,全國城鎮新增就業人口兩年2487萬人,大大超過原定1800萬的目標,兩年登記失業率均控制在4.1%,也低于5.0%的目標要求,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增長9.0%和11.0%,超過原定大于7.0%的目標。
即使今年上半年經濟增長率降至7.6%,仍處于合理的區間內。盡管增速有所放緩,但是上半年新增城鎮就業人口創下新紀錄,達到732萬人,相當于全年900萬人目標的81%,農民工新增外出打工的人數是444萬人,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同比上漲2.4%,農村居民人均現金收入實際增長9.2%,只是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實際增長率沒有達到7%以上的目標,只有6.5%。中國經濟仍然是穩定的、健康的。
從全球視角看,中國經濟增長率也是最高的國家或地區之一,在全球經貿增長趨緩的大背景下,與世界經濟日益一體化的中國經濟增長率與貿易增長率下降也很正常。實際上,中國經濟增長率呈下行趨勢,既有合理之處,也有理性之處,這是根據“十二五”規劃所做出的適應性的主動調整。如同李克強總理提出的“經濟結構調整穩中有進,轉型升級穩中提質”。我們不必為中國經濟所謂的“硬著陸”杞人憂天,不要自亂陣腳,更不能輕易改變已定宏觀經濟目標和政策。
從中國現代經濟發展史來看,中國經濟曾經一直伴隨著“大起大落”,先是大起,后是大落,大起必大落。但是90年代上半期沒有出現經濟大落和超高通貨膨脹:1992年和1993年經濟增長率分別達到14.2%和14.0%,大大超過潛在增長率,但是及時實施有效的宏觀調控,首次實現了“軟著陸”,避免了經濟大落。1997年經濟增長率下降至9.3%,通貨膨脹率也從1994年的24.1%下降至1997年2.8%。此后無論是亞洲金融危機還是國際金融危機,中國既避免了高通貨膨脹的困擾,也避免了經濟大起大落的困擾,不僅保持世界最高的經濟增長率,還保持了世界最低的經濟增長率波動系數,反映了中國政府的宏觀調控能力日益成熟。
通過歷史比較和國際比較,我們才能夠更加理性、更加準確地判斷當前的經濟形勢,更加智慧、更加靈活地做出宏觀調控決策。這就需要我們增強對中國經濟增長規律的自覺性,克服盲目性,增強對中國政府宏觀調控能力的自信心,才能提高自強能力,才能夠克服那些可預見或不可預見的外部沖擊與各種挑戰,從而使得中國經濟保持穩定、健康、持續高增長,并不斷提高中國經濟增長的質量和效率。
在中國經濟起飛的幾十年過程中,有過成功,也有過失敗,有過順利,也有過挫折。其中宏觀調控是一個關鍵因素,它既是一個理論問題,更是一個具體實踐的問題,既是一門學問,更是一門藝術。不僅需要扎實的經濟學理論和方法,還需要長期積累的實戰經驗,更需要匯集古今中外的大智慧。這就要求我們在復雜的國情條件下,正確處理經濟增長與經濟穩定的關系,確立一個正確的具有連續性的經濟發展指導方針,即“在高速增長中保持經濟穩定,在經濟穩定中實現持續增長。”
(作者為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