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五四”時期以來,新小說多表現知識分子對民主與自由的追求,高唱人道主義旗幟下個性解放的贊歌。在《圍城》中,知識分子不再作為時代精英以拯救的姿態出現,自身的世俗性和懦弱性被還原和凸顯,而錢鐘書也在對知識分子的反英雄化的塑造與書寫中完成了對英雄敘事和話語方式的解構。
關鍵詞:后“五四”;反英雄;錢鐘書;圍城
作者簡介:孫偉民(1991-),男,河北邢臺人,云南民族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現當代作家作品。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9-0-01
文學革命以降,以知識分子的命運為創作主線的小說可謂數見不鮮。這些作品的主人公不再泥于傳統舊小說中一貫表現的才子佳人模式,他們具有崇高的人格魅力和理想化色彩,以反傳統的英雄形象深切折射出知識分子作為社會精英的啟蒙者及引導者地位。
魯迅前期的作品是十分崇尚尼采的“超人”哲學的,“魯迅透過正史的籠罩,將英雄作為相對獨立的存在來看待他們的精神價值”[1]。長久以來中國作家慣于對英雄進行頌歌式書寫,一方面迎合了國人長久以來崇拜英雄的心理,另一方面則通過宏大的英雄敘事在結構上伸展開了文本維度。在動蕩的歷史時代,英雄形象的塑造固然有助開啟民智并激發民眾為爭取自由和民主而戰的豪情,但針砭時弊,能夠以犀利的文筆和鋒銳的視角穿透粉飾太平下的苦難,反映戰亂之下的中國底層大眾的民生百態則顯得更為可貴。在鮮明的對比與苦澀的諷刺中更可見社會的黑暗與無情,從中除可見作家的歷史與民族責任感,也可觀作家獨特的創作視角和非凡的構思能力。
《圍城》著重刻畫了方鴻漸這個反英雄化的人物形象。方鴻漸最大的性格缺點就是在面對現實社會殘酷的生存壓力和嚴重的精神危機時,缺乏與之對抗的理性、熱情和力量,常常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性格中的懦弱。方鴻漸在留學期間,四年換了三所大學。雖然他的興趣廣泛,但學無所長。為了不讓父親和岳父失望,便花了三十美金從一個素不相識的愛爾蘭人手里買了一張子虛烏有的“克萊登”大學的博士學位。這時他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來安慰自己:“做兒子和女婿的不應該讓父親和岳父失望,買張假文憑也是孝子賢婿應有的承歡之志”。[2]方鴻漸在面對真正的愛情時缺乏勇氣,錯失了追求真愛的時機。他不愿意成為別人感情的玩物,可當船到香港,鮑小姐撲向那個禿頂且肥胖的未婚夫時,他意識到自己受到了捉弄。他不愛蘇文紈,為了排遣寂寞去拜訪她。他從未有過向孫柔嘉求婚的念頭,卻又陷入了別人設下的婚姻的圈套。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那怯懦而矛盾的性格造成的。
方鴻漸的人生悲劇顯然具有雙重因素:既有他自身性格原因,也是社會制度的不合理造成的。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社會充斥著虛偽、黑暗與丑惡——當時中國處于艱難的抗戰時期,又處于國民黨的黑暗統治下,雙重的災難造成了全國范圍內的生存恐慌。在這樣一個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侵略與反抗等多種文化相互交織下的內憂外患的國家,在精神上從未實現真正獨立的知識分子只能處在社會底層的“圍城”中苦苦掙扎。
《圍城》被稱為現代視野下的“20世紀的新儒林外史”,錢鐘書以諷喻的筆法為我們展現了戰時中國新知識分子的群丑圖。外觀純凈的大學校園,同樣存在著種種異質。欺世盜名、弄虛作假的韓學愈,不但拿著騙來的假文憑到處招搖撞騙,而且為了私利把自己的白俄太太硬說是美國人;表面上正襟肅容,內心下流卑鄙的李梅亭,在前往三閭大學的途中,他對妓女王美玉垂涎三尺,卻美其美名曰:“這就是孟嘗君結交雞鳴狗盜的用意。”[3]當孫小姐生病時,他吝嗇得連一包仁丹都不肯給,怕拆開了不好賣,給他造成損失;還有靈魂空虛的陸子蕭,為了虛榮,他將一封左角印有“行政院”的大信封放在桌子上點綴;更有攀龍附鳳、專事吹拍卻丑態百出的顧爾謙……
《圍城》無論在創作角度或在思想立意上都與以往的新小說各有不同。以往對知識分子的英雄形象的類型化的描寫反而使得這些形象流于空洞和世俗,缺乏立體感和真實感。《圍城》對戰時中國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做了梳理,并對知識分子的生命處境進行了哲理層面的再思考。“《圍城》深層的意蘊,在于這里沒有一個英雄,所有的人物均是盲目的尋夢者,是為命運所玩弄的失敗者”[4]。
錢鐘書在《圍城》中塑造的這批青年知識分子形象,大多具有海外求學經歷,時代隱沒了他們作為社會精英的光環,他們或自愿或勉強地戴著虛偽、自大的面具,在戰時中國四處碰壁且無奈得過且過。錢鐘書筆下的知識分子不再是“五四”時期新知識與新思想的傳播者與啟蒙者,也不再效仿三十年代革命文學中暴躁凌厲的“斗士”以拯救的姿態出現于文學作品,作家力盡客觀與深刻地還原了知識分子這一群體的世俗性和懦弱性。錢鐘書在對這些知識分子進行反英雄化的塑造與書寫的過程中實則完成了對英雄敘事和話語方式的解構,在這個層面上,其創作是頗具突破性意義的。
無論是“五四”伊始,魯迅描寫的如孔乙己之流的舊知識分子,或是處于彷徨期的郁達夫筆下去國懷鄉的“零余者”,還是錢鐘書筆下的如方鴻漸之類留洋歸來的高級知識分子,他們自身思想與社會時代的沖突實則是一脈相承的,都要完成對非人時代禁錮與迫害知識分子思想的批判。在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影響下的現代知識分子,在思想上是極為矛盾的。他們受著西方民主思想的影響,從西方吸收的是重個人發展的生存價值觀,但在現實中國卻根本不可能擺脫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因此在異域文化的影響與沖突下,他們很容易迷失自我。《圍城》中的這些知識分子在對人生的追求上,始終無法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人生坐標,始終徘徊在愛情、婚姻、事業的圍城中找不到出路,困頓于人生一個又一個“圍城”之中,在不停地追求與掙扎中幻滅。
注釋:
[1]朱德發.現代中國文學英雄敘事論稿[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6
[2] [3] 錢鐘書.圍城[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
[4]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