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們常常將唐傳奇與宋傳奇放到一起,來探討他們的文本形式、結構特點以及文學史意義。即便如此,人們往往還是厚唐薄宋,忽略宋傳奇存在的重要意義和價值。宋傳奇雖逃不開唐傳奇的光環籠罩,但是其存在卻是一種時代思想形態的必要。宋傳奇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宋代文人之于唐代文人的思想狀態、審美選擇以及社會文化形態的變化。宋傳奇在其特定的歷史位置上同樣具有不可小覷的文化意義。
關鍵詞:艷遇;唐宋傳奇;差異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9-0-02
傳奇小說產生于唐代,亦如唐詩一樣,唐人以浪漫的筆調、奇幻的意境、絢麗的語言來做傳奇,佳作繁出。到了宋代,傳奇小說在整個時代文化氛圍的影響下,在日漸繁盛的白話小說的浸染下,表現出了與唐傳奇風格迥異的小說風貌。唐傳奇中許多的作品,字里行間飽含深情,震撼著人們的心靈,給人一種詩意的感受。而這種詩意的抒情意味,在宋傳奇中則淡了許多,如《王魁傳》相較于《鶯鶯傳》,同樣是寫始亂終棄的故事,讀來卻不是很深切感人。唐宋傳奇之間的不同并不僅限于此。筆者僅從唐宋傳奇中,人物對“情感”的處理方式這一情結出發,來探尋唐宋傳中不同的因素。
一、浪漫的奇幻世界與理性的現實生活
唐宋傳奇中,有許多作品寫到了人鬼仙妖的戀情。這種人鬼仙妖的相遇與結合,在唐傳奇中所表現的是唐人婚戀領域的開放、自由以及門第觀念的時代特征,充滿了浪漫奇幻的色彩。如《游仙窟》,雖其以自然主義的方式表現了作者于旅途中的一次艷遇,但其卻以超時空的想象,活潑灑脫的文筆,把這次“艷遇”寫的精彩自然而又具有一絲玄幻色彩:
行至一所,險峻非常:向上則有青壁萬尋,直下則有碧潭千仞。古老相傳云:“此是神仙窟也;人跡罕及,鳥路才通。每有香果瓊枝,天衣錫缽,自然浮出,不知從何而至。”余乃端仰一心,潔齋三日。緣細葛,泝輕舟。身體若飛,精靈似夢。須臾之間,忽至松柏巖,桃華澗,香風觸地,光彩遍天。[1]11、[1]12。
作者以奇幻的方式寫出了遇“仙窟”的經過,其又把本沒有交集的幾位女子,以志怪的方式將她們放在一起,吟詩作對,笑語歡歌,無所不至地盡情釋放著自己的情感欲望。相較于此,宋傳奇則要遜色一些。如《溫泉記》中寫到的情節,同樣是寫書生與后妃的“艷遇”,張俞與楊貴妃的對浴對眠則顯得畏首畏尾,羞澀很多,正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很好的詮釋。
在這種人鬼仙妖的超現實世界里,唐傳奇則通過神仙、狐女、精怪等,浪漫大膽地表現人們對愛的追求、對情感的渴望。《華州參軍》中的崔姑娘,由人到鬼、由鬼到人,再由人而鬼的故事,表現了崔姑娘對愛情的執著。《任氏傳》中的任氏,雖身為異類,但為了維護自己的愛情,不惜拿自己的命運做賭注。相比之下,宋傳奇則要現實很多。宋傳奇中,這種情感被戴上了現實生活的“鐐銬”,不僅缺少故事本該有的浪漫和感動,而且因為太過于生活化而顯得乏味。如《劍仙》中對女劍仙的描寫:
一女子絕色,自轎出,上堂拜姜母,啟云:“妾與郎君有嘉約,愿得一至臥內”。姜欣然而起。妻將引避,女請曰:“吾久棄人間事,不可以我故間汝夫婦之情”。妻亦相扮接,歡如姊妹。女事姑甚謹。值端午節,一夕制彩絲百副,盡銅族黨。其人物花草,字畫點綴,歷歷可數。自是皆以仙婦呼之……罹姜母之喪,哀哭嘔血。姜妻繼亡,撫育其子如己出。[2]1162。
劍仙的形象已與現實生活中賢妻良母無樣。宋傳奇將本該呼風喚雨的仙子,改造成了典型的家庭主婦,讓她們遵守三從四德、人倫綱常。相較于劍仙的顧慮和理智,《封陟》中的上元夫人則更顯得浪漫,其毫無顧忌地大膽追求封陟,三次降臨封陟之室,要求成夫妻之事,并且在封陟“心中不可轉”后留下詩歌,以表達自己的愛慕以及相思之情。
在書寫人鬼仙妖的情感領域里,宋傳奇中對情感的處理要比唐傳奇理性現實。這和兩朝的文人性格有關。唐代文人大多性情浪漫,并且唐傳奇的作者并不僅僅滿足于故事情節的瑰奇怪異,而且對荒怪之美會有濃厚的興趣,他們追求更高層次的意境美,所以傳奇故事會不自覺地表現出一種浪漫奇幻,猶如仙境的超現實感覺。宋代文人則過于理性,他們以“助名教”為原則進行傳奇的創作,難免不使傳奇流于時俗而顯得太過于現實。這也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宋一代文人之為志怪,既平實而乏文采,其傳奇,又托往事而避近聞,擬古且遠不逮,更無獨創之可言矣?!盵3]94。這里的“文采”可以看做是兩代文人的性格。用我們現在生活化的情感性格表現,來解釋唐宋傳奇的這種不同,就是,唐傳奇是戀愛階段的故事,想法和做法都是浪漫的、青春的,無顧慮的,是用來快樂的情感表現。而宋傳奇則是中年的婚姻狀態,要面對現實生活,是現實的、理性的、實在的,是用來生活的已經平淡了的感情。也就是說宋傳奇以其現實的理性,實現了對唐傳奇浪漫幻想的消解。
二、大家閨秀的“矜持”與市井女子的“大膽”
上文中提到,唐宋傳奇在人與神鬼仙妖的“艷遇”情節的處理中,唐代文人的熱情豪放極大地反襯出了,宋代書生藏首藏尾的虛偽本性。唐傳奇中神仙、狐女對于愛情的執著追求,也是大膽開放而又無所顧忌。但與之相反的是,唐傳奇中所寫的平凡女子,在對待自己的“艷遇”情感上則顯得嬌羞而矜持,對擺在自己面前的愛情,缺乏追求的勇氣,猶豫不決?!耳L鶯傳》中的崔鶯鶯,面對張生的追求,反反復復、猶豫不決:
張因紿之曰:“崔氏之箋召我也,爾為我告之。”……及崔至,則端服嚴容,大數張曰:“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詞,始以護人之亂為義,而終掠亂以求之,是以亂易亂,其去幾何?……非禮之動,能不愧心,特愿以禮自持,無及于亂?!毖援?,翻然而逝……數夕,張生臨軒獨寢,忽有人覺之。驚駭而起,……俄而紅娘捧崔氏而至,至則嬌羞融冶,力不能運支體,曩時端莊,不復同矣。[4]128、[4]129。
崔鶯鶯雖最終“自薦枕席”,但其優柔寡斷的性格卻躍然紙上,也許這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的表現,但是這種表現在熱烈的愛面前卻顯得扭捏。相比之下,宋傳奇中的眾多女性形象,則沒有這么多扭捏,在戀愛中她們處于主動的地位,果斷、大膽、勇于追求?!稄埡啤分械睦铤L鶯,熱情大膽:
李復遣尼曰:“……我托病不往,可于前苑軒中相會也?!薄疗?,浩入苑待至。不久,有紅茵復墻,乃李逾而來也。[5]383、[5]384。
李鶯鶯自己創造機會,主動越墻與張浩相會,爭取自己的婚姻,這樣的過格行為在唐傳奇中是斷不會存在的。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唐傳奇中的女子之所以沒有宋傳奇中女那樣潑辣開放的性格,是因為她們的本性還套在門第觀念的牢籠中。崔鶯鶯不同于出身低賤的妓女,雖算不上是名門望族,但也稱得上是大家閨秀,有好的涵養,在她的性格中有著封建精神的桎梏,她需要突破層層的阻力來實現自己“艷遇”后的愛情。而李鶯鶯則是“東鄰”女子,其對自己“艷遇”后的愛情,有著執著的追求,在父母不同意的情況下,欲以死徇情,與張浩終成眷屬。她的“大膽”是對崔鶯鶯“矜持”的一種解構,其剝落了封建社會對女子的層層束縛,展現一個真我的本心——有愛大膽愛。
李鶯鶯的出現是對《鶯鶯傳》的一次翻案。[6]91。其表現了由唐入宋,女性意識的不斷覺醒。在對待這種以“艷遇”為基礎的愛情上,宋傳奇中的市井女子多以其潑辣大膽的形象,主動與人私通或私奔,掌握愛情的主動權,婚姻的成功與她們積極主動的爭取有很大關系。宋代是“婦女的處境明顯地趨向變壞的時代”[7]6。而這一時期的作品中卻表現出了明顯的女性意識,這應該源于宋代理學對女性的壓迫。所以在現實生活中無法擺脫的精神束縛,轉而在傳奇中進行反抗,尋找獨立自主的生活和精神世界。而在唐代,女性的生活可以說是“放松”的,她們沒有太多的精神束縛,所以她們顯得過于溫婉、癡情、幽怨、逆來順受,是典型的大家閨秀式的矜持與嬌羞,她們沒有宋傳奇女子那樣的潑辣、豪爽、直接和叛逆。
綜上所述,唐宋傳奇的不同千差萬別,本文只是從“艷遇”這一傳統情節入手,去探源它們的不同。唐人骨子里有著夢幻的、高雅的、不可思議的浪情節,所以他們的文學文化也是浪漫而多彩的。唐傳奇作為唐代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不可能不受到這種浪漫氣息的影響。所以,無論宋傳奇寫得怎樣,它始終脫離不開唐傳奇光環的籠罩。因此,在唐傳奇縱向光芒的影響,和在宋代話本小說的橫向沖擊的夾縫中,宋傳奇作者只能以特有的理性來維系宋傳奇的生存,因而,宋傳奇大多成了“俚儒野老”們用以勸誡世人的“名教”之書。所以,從欣賞的角度講,宋傳奇是俗的,它沒有太多奇幻浪漫的情節,對于相通情節的處理也不盡相同,它以眾多的市井女子形象,來區別于唐傳奇中常有的大家閨秀。它不太具備唐傳奇的雅文學之美。同樣的一個“艷遇”情節,無論是男子的還是女子的,在唐傳奇中都會被寫成相悅相戀,凄婉感人的愛情故事,而在宋傳奇中則會加入一些“輔料”,成為“存天理,滅人欲”的俗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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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闈:宋代的婚姻和婦女生活[M],伊沛霞(美),胡志宏譯:江蘇人民出版,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