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追問

李泓冰

“死嬰”在殯儀館復活——這樣的新拍案驚奇，這兩天在網站、微博、微信平臺上，傳得沸沸揚揚。這是個毫無溫度的冷故事：一個還沒有名字的嬰兒，患有先天性畸形和疾病，在安徽省立兒童醫院治療，因為“難以治愈”，父母放棄治療并離去。幾天后，“死嬰”在送到殯儀館時，被發現尚有微弱氣息……而此前的一天一夜，“死嬰”無人理會，滴水未進，處于三攝氏度的饑寒交迫之中，在一個紙箱里躺了一夜！

安徽省衛生廳認定，這是一起“嚴重誤診，性質惡劣”的責任事故。

面對這頑強的、殘缺的、孤獨的小生命，該慚愧的，僅僅是被處理的當事醫生和護工嗎？

報道中有“父母簽字放棄治療，并委托醫院做處理”的蹊蹺表述。就是說，嬰兒“死亡”前一周的被遺棄，并非偷偷摸摸，而是得到了醫院的認可。那么，無家屬監護、無人支付醫藥費會不會使治療變得消極？醫生開死亡證明的草率，是否與孩子是棄嬰有關？醫院的責任意識，是否因為無人追究才輕如鴻毛？因病被棄的嬰兒，他們的生命被有意無意地中斷，是否從來都不被當成罪錯，從來無人受到懲罰？

畢竟，在類似的死亡事件中，這個孩子的獲救，只是個意外。

倘若殯儀館沒有發現孩子的生命跡象，而是順理成章地將這個小生命化為一縷青煙，這個無名嬰兒，將連一個孱弱的問號都不會留在人間。他“順理成章”的死亡，也將掩蓋一切圍繞棄嬰生死劫的蹊蹺與輕慢。

為什么這個冰冷的故事，本來可以順理成章呢？

要指責那對拋棄親生骨肉的父母嗎？據說那對小夫妻來自農村、家庭拮據，長年在外地打工，說不定打工企業還沒給他們建立和繳存五險一金，不可能拿出天文數字的醫藥費去拯救命懸一線的骨肉，也不可能放棄工作專門照顧病孩。不幸誕出先天重癥的孩子，是這個本就如浮萍般漂移的小家庭的滅頂之災。

令人心痛的是，在中國，有個極為龐大的人群，我們常常視而不見，那就是有八千三百萬之眾的殘疾人，占全國人口總數的6.34%。這是一個被推算的數字，沒人做過準確統計，這或許也算是一種輕慢？

更痛的是，我國現行社會保障制度還沒有足夠重視對殘疾人的特殊考慮，而殘疾人需要長期治療、康復和護理等。

想象一下，這個“死而復生”，目前還奄奄一息的嬰兒，如果僥幸存活下來會怎樣？首先，他還是擺脫不了殘疾的命運。如果父母不得不重新認養，他將幾乎完全依靠家庭供養和護理。不但他自己將來難以就業，還會影響爸爸或媽媽的就業，因為他必須有專人常年照顧。

一孩殘疾將全家卷入貧困的可怕前景，導致每年都有大量殘疾嬰兒被狠心遺棄。眼下這個冰冷的故事背后，或許就潛藏著一個無人統計的可怕數字……

且讓我們對即將展開的社保制度改革投以殷殷期盼，以八千三百萬殘疾人及其家人的目光……

【原載2013年11月23日《新民晚報·專欄》】

插圖 / “共”養 / 蔣躍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