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前線】
最近,“下班沉默癥”再度被媒體提及。根據《楚天金報》報道,83.1%的受訪者坦言自己患有不同程度的“下班沉默癥”。表現為下班后疲憊不堪,連一句話都不愿多說;家庭聚會面無表情;家務活卻愛理不理……
透視“下班沉默癥”的面孔,我們仿佛看到了卡夫卡小說《變形記》里“格里高爾”的影子——那個變身甲蟲可憐的生活奴隸。背負著生活重壓的格里高爾變形成了甲蟲,但是生活的悲涼、凄苦甚至絕望,卻如夢魘,揮之不去……
《變形記》——描述了人與人之間的孤獨感與陌生感,即人與人之間競爭激化、感情淡化、關系惡化,這種關系既荒謬又難以溝通。推銷員格里高爾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甲蟲,盡管他還有人的情感與心理,但蟲的外形使他逐漸化為異類,變形后被世界遺棄使他的心境極度悲涼。三次努力試圖與親人以及外界交流失敗后,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請不要碰觸我的孤獨”
“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這是卡夫卡那篇著名的小說《變形記》的開頭。
1912年11月17日,一個星期日的早上,他構思了這個震驚20世紀文壇的小故事。他在日記中這樣描繪了當時創作的情景:“我是躺在床上在痛苦中想起來的,它深深地壓迫著我。”“我剛坐下,就帶著無限的渴望傾注全力寫我昨天寫的小說,卻明顯地感到各種不安的刺激。”
卡夫卡,一個被蟲的經驗壓迫著的人,如海妖般的陰森、木訥,他本能地蜷縮起來,睜大抑郁的眼睛,驚詫地望著這個混亂不堪的世界。一層層被盤剝的是生活的表象,它們似斷了線的紙鳶,撲朔飛揚。
猶如《城堡》中的K避開光線,鉆進地底下的鼴鼠窩的甬道里,卡夫卡也“像一只受驚的小動物,自掘一條蜿蜒的甬道,以遁避世俗的傷害”。
1911年,卡夫卡在一則日記中寫道:“我的名字叫卡夫卡,這是希伯來語,它的意思是穴鳥。”有人將卡夫卡形象地概括為“地窖中的穴鳥”。卡夫卡與他的作品一樣成了一種象征。他的一生幾乎沒有邁出過那個使他自生自滅的布拉格德意志人的居住區。
在給未婚妻費麗絲的信中,他這樣設想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經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帶著紙筆和一盞燈,呆在一個寬敞的閉門杜戶的地窖里,飯由人送來,放在離我這間地窖很遠的第一道門后。穿著睡衣,穿過地窖所有的房間去取飯,將是我唯一的散步。”遠離生活,與世隔絕,卡夫卡對孤獨心醉神迷。這種儼然不可侵犯的決心源于他內心深處與生俱來的原罪感與近乎神經質的恐怖。
卡夫卡的一生涂滿了兩個字:畏懼。“青春的荒唐,對青春的畏懼,對荒唐的畏懼,對非人生活的無意識的增長的畏懼。”他永遠是一個站在被告席上等待判決的犯人,猶疑與驚惶的情緒死死地攀附著他。
童年時的照片上,他目光中充滿惹人憐愛的惶恐與悲切。學生時代,他是個離群索居的冷漠的小孩。他的同學說:“他四周總有一堵玻璃墻壁……他一直與大家保持著距離,格格不入。他默默的親切的微笑給自己打開了世界,但他又把自己關在時間外面。”
他曾試圖與他人建立一種真摯的溫情的關系,建立一種真正的人與人的關系,父子關系、男女關系、兄妹關系乃至人神關系,但他無疑是個失敗者。“我是一個沉默寡言、不善交際而又難以稱心如意的人……我與家人在一起,比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還要陌生。”
在他看來,人本性中的陰郁與冷漠最終導致人與人之間是無法溝通的。在實際生活中,他只有以退為守、激烈地排斥第二者,才能在孤寂中完整自主地擁有自我。兩個人在一起時,他覺得比一個人時更孤單。
他在漫長的孤寂中忍耐,不允許別人碰觸他的孤獨。
【深度談】
《變形記》故事是荒誕的,人不會變成有思想的甲蟲。但現實卻是殘酷的,審視生活,似乎四處閃現著格里高爾的影子。“下班沉默癥”,不過是另一出生活的“變形記”罷了。死灰般的沉默,每個人又何嘗不是尚未變成甲蟲的格里高爾?生活在現實的擠壓中改變著,人形的皮囊里面,包裹著一個比甲蟲更怪異、更扭曲的物種。
卡夫卡說“我在自己家里比陌生人還要陌生”。而這些“下班沉默癥”患者們,又何嘗不是家里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人性和人格被焦慮壓抑的時代,每天都上演著“變形”的痛楚和悲哀,這種悲哀,沒人能夠理解,也無處釋放。靈魂無法彼此共鳴,關系再親密亦難免形如路人,只能任由它在靈魂深處扭曲、壓迫和沖撞。在失去自我和尋找本我的糾纏中,漸漸模糊了人本該有的模樣……
喧囂熱鬧的大時代,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小時代。但變形的生活,卻無情地摧毀了這種幻想。我們沒有變成甲蟲,卻無法擺脫格里高爾的悲傷,生活在重負里擠壓變形,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如果,你也有著同樣的境遇,照照鏡子,或許你便能夠隱約看見一只蜷縮在沙發上的甲蟲。它沉默著,卻掙扎著,它想成為注目的焦點,卻注定只能忍受命運的冷落。
【別處·精彩】
那個謎一樣的卡夫卡
卡夫卡,在《變形記》里,你用如此荒誕的想象,想表達什么呢?生于戰爭年代的你,是否如你筆下的格里高爾一樣,有著被世人拋棄的孤獨感與無助感?生于猶太家庭的你,為何多次訂婚卻終生未娶?為何在四十一歲便死于可怕的肺癆?才華橫溢的你,為何一直對自己的作品不滿意,甚至要求好友在你死后焚燒掉你所有的作品?《變形記》是一個謎,而卡夫卡,你本身更是一個謎,一個永遠無解的謎。你用明凈的文筆和詭異的想象,書寫著你對這個社會的獨到見解。
很多人說你的文字很陰暗,我卻不這么認為。生活于一戰期間的你,一生都活在痛苦與孤獨中。蕭條的經濟,腐敗的政府,困苦的人民,水深火熱的戰爭,一切的一切都使你過早地體味了人世的悲涼。看慣了人世悲涼的你,是否真的看透了塵世呢?從你的《變形記》中,我讀出了另一個你,那是一個擁有預知的你,一個渴望溫暖的你。
格里高爾最終死去了,但這對于格里高爾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至少,格里高爾是帶著對親人最真摯的愛死去的。他沒有恨過任何一個親人。在他慢慢閉上雙眼的那刻,一定是幸福的吧?而《變形記》中人們的冷漠,社會現實的殘酷,是你對今后社會發展的深切擔憂。
卡夫卡,你用你的《變形記》,呼喚著人們隱藏起來的愛;你用你的文字,警示著冷漠的人們,再這樣下去,我們和異化的非人類就沒有什么區別了。格里高爾的悲劇,正是我們全人類的悲劇!
是啊,我們丟掉什么,也不能丟掉我們的人性。
卡夫卡,你的變形的人生,讓我懂得了:有時候,現實的力量是多么的強大,強大到即使是親人,也會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