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0歲的爺爺常說“涵泳之樂”,遇事勿用全力。而現代人的最大問題,恰恰是遇事使滿力。用車形容,現代人經常開全速,還不保養。
在北京待到第9年,我得了工作憂郁癥。有段時間連電話都不想接,處在自給自足的封閉狀態。這狀態大概持續了半年。在“惶、堵、毒”的北京,我是跟太多病人在一起工作,互相傳染。只有把自己剝離出去,才不受那股巨大的、莫名的、帶有戾氣的力量控制。
有人勸我,現在隱居避世還早了點,起碼應在50歲以后。我說,沒辦法,心境到了,再去行世,會覺得膩歪。
2011年初,我選擇回到武當山,停薪留職。武當山是我的福地,大學讀書在十堰,八百里武當的中心,距山門只40公里。魯迅說道家文化是中國文化的根柢,我隱隱覺得,武當山是我的根柢。去別處,仍是旅行,到武當山,卻是回家。
最初卸下擔子,也不適應。好像被世界拋棄了,沒便宜可占,也沒機會可尋,惶然失落煩悶一起來,委屈。
但這個時期很快就過去了。人雖有無數事可做,但總體而言只有兩類:重要的和緊急的。身陷凡世時,都在拼命處理緊急的事,重要的事卻被無限擱置;脫離了凡世,沒有緊急的事追著,就可以從容面對重要的事——這時,你來人世的使命,它就會自然然、閑心思一樣出現了。
我喜歡馬一浮的一句話,“半日讀書,半日靜坐”。武當山玉虛宮里氣場很好,師父是三豐派十五代傳人,我在他的武館里習武,有時打太極拳,有時只是簡單地蹦蹦跳跳。每天早上七八點起來,上午學太極拳,近午時靜坐一會兒,吃過午飯小睡,下午看書寫字。武當山鎮有劍河繞城而過,無論晴雨,風景別致,青山白云,鄉野村廓。
這些只是表象,兩個內在才是真正的用功之處:一是不讓腦筋開動起來,一是不讓情緒控制自己。思維和情緒統稱念頭,是最易控制人的。把念頭控制了,人才能得到獨立自主的人格,否則只是念頭的仆人。
修行修行,要修也要行,坐而修,起而行。我只是在裝模作樣地修修而已。裝模作樣地把自己關著,總比把自己放出去裝模作樣地害人要好。人應該主動為自己設置一間牢房,這個牢房就是戒律,不至于放任自流。有了戒律,才能獲得真正意義的自由。
我寫了個微博,沒發出來:“被動地待著,是困;主動地待著,是閑。”
停下來,當然需要一點勇氣。時時說放下的人,有時什么也放不下,仍是熱血心腸,用阿城的話講,“一副好下水。”
所以,怎么做都是錯的時候,不如“閑”觀其變。
摘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