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淪陷

摘 要：阿Q是魯迅名篇《阿Q正傳》中特色鮮明的人物，阿Q精神則被認為是阿Q對自我認識的一個產物。本文希望從拉康的精神分析批評的角度去剖析阿Q這一人物形象，展示出阿Q自我淪喪的因由。

關鍵詞：阿Q；自我；他者；拉康

拉康是精神分析界的領軍人物，同時也是二十世紀重要的文論家。在他豐富的學術思想中，“自我”一直是他思考的核心。拉康認為人必須依靠外在性的力量——或者通過鏡像，或者通過對小它或小他的認知，才能逐步地構建起自我的認識。但是，可悲的是，這個自我是一個虛幻的、分裂的、異化的自我，甚至可以說這個自我不是我，而是他人。所以人無法真正的獲得自己，無法主宰自己。受到拉康自我觀念的啟發，本文將對魯迅先生的名篇《阿Q正傳》中的阿Q這一人物形象進行分析，剖析阿Q的自我淪喪的因由，揭示出阿Q的人生的悲劇。

一、自我即他者

在1949年的國際精神分析學會的報告中，拉康重申了關涉 “自我”形成的鏡像階段理論。在報告中，拉康說道：“在嬰兒的6——18個月之間，他還不會說話，無法控制身體運動，完全由本源欲望所支配。當嬰兒面對鏡子，看到了自己的整體的軀體的鏡像，并高高興興地把這個成熟的鏡像認同為自己本身，這個階段就成為鏡像階段。”[1]由于主體處于不斷的對他者的認同過程中，那么自我也就處于不斷的形成和更新之中，實際上，拉康所說的鏡像階段不只發生在6——18個月這一嬰兒時期，更是貫穿了人的一生。

嬰兒最先是把虛幻性的鏡像當成“自我”的原型，后來逐漸發展到對母親及其它派生性的認同。當自我開始形成之時，就是舍棄真正的自身而附上他者外衣之際。而這個形成的自我就是一個他者。由此，拉康指出“不能以自己本身來度過自己一生的人類的悲劇是主體在構成自己原型的那個原始的地方這樣注定了。”[2]

在《阿Q正傳》中，阿Q的姓氏、名字、貫籍、行狀從開篇就讓作傳者感到茫然。“阿Q沒有家，住在未莊的土谷祠里”[3]，可以看出阿Q是孤苦伶仃、沒有親人的未莊流民。拉康的鏡像理論認為，兒童的自我的形成源于對父母等身邊的他者的認同。在小說中，唯一一位可能成為阿Q親戚的就是趙太爺。而趙太爺到底是不是阿Q的親戚，對阿Q的自我的形成到底有多大的影響，我們首先從阿Q的姓氏中入手。

在正傳中，阿Q首次提到自己的姓氏，源于“趙太爺的兒子進了秀才的時候，鑼聲鏜鏜的報到村里來，阿Q正喝了兩碗黃酒，便手舞足蹈的說，這于他也很光采，因為他和趙太爺原來是本家，細細的排起來他還比秀才長三輩呢。” [4]第二天，趙太爺家里喝道：“阿Q，你敢胡說！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本家？你姓趙么？”[5]

一無所有的阿Q受到趙太爺兒子進了秀才氣氛的影響以及對趙太爺地位的膜拜，把趙太爺作為自己認同的對象，因此宣稱自己是趙太爺的本家，希望依靠趙太爺的威風長自己的地位，另外，借與趙太爺接近的方式，使他心里獲得趙太爺位置的幻想。

而趙太爺與阿Q撇清關系，是主體對這一外在鏡像的否定。鏡像理論認為主體沒有真正的自主權，主體要從外在的他者中才能獲得自我，而外在的他者、虛幻的鏡像則是自我的反映。趙太爺拒絕承認阿Q的趙家身份，是拒絕阿Q這一鏡像，阿Q這一外在的他者。然而趙太爺卻積極主動地與本來沒有任何關系的城里的舉人大爺攀上了親戚關系。趙太爺對他的“親戚”，一個否認一個承認，也暴露出自我受到外在的像的控制而迷失自己的本質。阿Q和趙太爺都被他者所牽制而缺失了真正的自我。因此阿Q自我的淪喪是先天注定的，因為自我就是他人。

二、異化的自我

拉康的鏡像理論認為，自我是一種想象性的投射，是自我作為主體與自己身體之間所建立的想象性關系的產物，嬰兒在鏡像中所預先看到的成熟的自己，實際中，這個自己還遠未有達到成熟和完整。因此這個想象性的自我是誤認的自我，是一個異化的自我。

對于這個異化的自我，主體并非一無所知，而是不愿或不敢面對而已。當人們面對他所不愿面對的情況之時，常常采用“否認”的方式。拉康認為，否認則正是無意識主體出現的標志，是異化了的自我顯現的典型特征。

在《阿Q正傳·優勝記略》中，阿Q否定自身失敗的阿Q精神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對頭上的癩瘡疤，阿Q持忌諱原則。忌諱說“癩”以及一切近于“賴”的音。后來推而廣之，“光”也諱，“亮”也諱，在后來，連“燈”、“燭”都諱了；當遭人戲弄后，報復到：“你還不配”，并把頭上的癩瘡疤當成光榮；被人打了后，心理則想，兒子打老子了；被人強迫承認自己是畜生后，仍覺得自己是第一個能夠自輕自賤的人；被人搶走了銀子，則用力的在自己的臉上連打兩個嘴巴，仿佛是自己打了別人一般，心滿意足的得勝躺下了。

阿Q在面對受人欺負，遭人打罵的一系列的事件時，以無知的態度，否定、妄想、忘卻的心理機制來應對。他把被人打與兒子打老子，自己打自己與自己打別人相混淆，以此來紓解心中的困苦。此時阿Q在這里表現出來的是不愿承認或拒絕承認自己遭受侮辱的這一事實，而不是他不知道自己困窘及長期無法擺脫的困境。他以異化自我的方式，來避免承認自己的懦弱、膽怯，減輕自己的心理傷痛。他面對殘酷的現實，以逃避、否認、拒絕承認的方式，在心中筑起自我防衛之墻，來解決自我的心理危機。這種自我防衛機制，是屬于自我的無意識那部分。阿Q的這種自我的異化，來源于鏡像時期中主體對其鏡像的誤認的經驗，是主體的理想主體與現實主體之間分裂，以及應對這分裂來異化主體以調節沖突。因此，阿Q的自我不但是他者的，還是異化的。

三、欲望的自我

欲望是拉康的理論中的一個重要范疇。不同于佛洛依德那個傾向于動物本能的欲望觀念，拉康把考察的視角轉向社會——文化領域。拉康認為無意識的欲望不是朝向具體的給定的對象，而是另一個自我意識，或者說，另一個欲望。因為從自我誕生的鏡像時期開始，自我根本上就是一個他人，故人的欲望是一種無意識的欲望，是他人的欲望。那個欲望的自我終究是由他人的欲望所構成。

由此我們看以看到，阿Q的所有的欲望，并不是源于他自身的欲望，而是作為理想他者的趙老爺的欲望，甚至可以說，是趙太爺為代表的當時社會生態下人們的集體欲望。

在革命篇中，阿Q 罵道：“革這伙媽媽的命，太可惡！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黨了。……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歡誰就是誰。”

從阿Q的革命幻想中，他獲得未莊的最高權威。未莊的一伙男女跪下來向他求饒，阿Q的心理欲望需求是自己獲得高高在上的地位，有著隨意支配他人命運的權力，而處于弱勢的未莊普通民眾只能在他的臉色中討生活。此時的阿Q追求的是權力，未莊最大的權力，而這個欲望是以趙太爺為代表的權貴階層心中渴求的欲望。阿Q在這欲望的魔咒中不可自拔，并將此誤認為自己心中的真正的欲望。

阿Q認為第一個該死的是小D和趙太爺，還有秀才，還有假洋鬼子。趙太爺常常拿權勢來欺負他，甚至使得他失去工作，生計上陷入徹底的困境。然而，阿Q心中最憎恨的人不是趙太爺，而是和他比他還弱，理應受他欺負卻反抗他的欺負的小D。趙太爺該死，是因為阿Q希望殺死他者，而獲得他者的位子。而小D是該第一個死掉的人，是小D居然不服從于自己，不服從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規則。從此，我們可以看出，阿Q的革命只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打著反社會的幌子來更堅定地維護這個社會權貴的利益和欲望。從這里可以看出，社會的集體的欲望已經徹底的征服了阿Q的心中的欲望，代替的阿Q自我的欲望，阿Q也喪失了自我的本質，而成為社會的一個符號，成為了一個他者。

由此看來，阿Q自我不斷淪陷的過程本身就是自我的不斷喪失的過程。阿Q作為一個主體，在欲望的驅動下實踐的自我其實就是他者的自我，異化的自我。

參考文獻：

[1] [法]拉康.楮孝泉譯.拉康選集[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0

[2] [日]福原太平.王小峰譯.拉康——鏡像階段[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3] [4] [5] 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們文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