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小米
故鄉其實沒那么好
文/李小米

上個月的一天,我在城里遇見來自故鄉的陳二爺,他蒼老了許多,走路氣喘吁吁的。他是來城里看病的。
想起在鄉下時,陳二爺那時還年輕,精神抖擻,卻是一肚子壞水。他常欺負我媽,有一次還尋思著要把我堂姐販賣給一個外省的單身漢。直到我離開故鄉那年,我始終想著要報復陳二爺,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后來我在城里謀得一份營生,其實也有陳二爺的功勞,因為我在心里把他們當作假想的仇人,讓我默默發奮努力。雖然我沒有飛黃騰達,但我想,至少要比陳二爺他們在鄉下的日子好一些。
我那天請陳二爺到館子里吃飯,點了很多菜,看得陳二爺都傻眼了。陳二爺艱難地吃完了飯,感激地說:“謝謝,謝謝啊!”其實這些年,我已在心里原諒了陳二爺。我想,陳二爺他們這些人,只是貧窮落后的故鄉人丑陋人性的顯露,他們骨子里仍是善良的。
我進城后,思鄉成病。我有時感覺故鄉是不真實地存在著,就像我愛著云里的一個人。在我心里,故鄉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美好,民風淳樸。
而當我冷靜下來,我發現,故鄉其實也有很多丑陋的地方。比如,我在故鄉的那些年,人畜共用的茅坑臭氣熏天,我蹲在茅坑上,蒼蠅往往就圍滿了屁股。尤其是雨天,雨水把茅坑灌滿了,糞水就溢到了土屋里的床下。還有那些年吃的一些食物,都吃得發膩,進城后,我又開始懷念柴火灶里媽媽做的菜的味道了。
臨近年關時,我的那些在外打工的鄉親,在如蟻的人群中,拼命擠上火車,從千里之外趕回故鄉,就是為了在祖墳前磕幾個頭,燃上幾炷香。
我突然明白,故鄉之所以那么難忘,是因為我離開了故鄉。如果我一直沒有離開,終日和它耳鬢廝磨,我也許早已心生厭倦。我們對故鄉的記憶,是深埋在厚土里的一些情感基因。
我生活的城市也一樣,許多人站在水邊,追思一個城市昨日的模樣。昨日之城,因為下游一座巨型水電站的修建,大半個城,都被淹沒在滔滔水下。在他們的記憶里,老城的一磚一瓦儼然成了文物。而我那時看到的老城是:馬路上塵土飛揚,火鍋店里骯臟不堪,舞廳里彌漫著魚腥味……
故鄉也許并不是那么美好,它其實像一個七情六欲的人,沒那么完美,才那么活生生地存在著,溫暖著回憶。追憶故鄉時,在翻越了生命的萬水千山以后,它還那么老老實實地蹲在你能觸摸到的角落里,就讓這一生一世,給故鄉留一個位置吧。
(朱權利摘自《北方新報》2013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