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前總統托馬斯·杰斐遜的炮艇政策述評

□ 馬愛國 林 松 季曉丹

1800年美國共和黨領袖托馬斯·杰斐遜在總統選舉中獲得勝利，標志著美國政治權力由沿海地區向內陸的轉移，經濟政策由商業和金融業向農業的轉變，也預示了美國海軍政策將發生重大調整。共和黨人執政可能會廢除聯邦黨發展強大海軍的政策，甚至有可能完全廢除海軍，美國海軍面臨著生存危機。

一、杰斐遜的海軍緊縮政策

1801年3月4日，杰斐遜就任美國總統，宣告聯邦黨人執政時代的結束。此后，他在財政部長湯姆斯…加勒廷的有力支持下，致力于削減政府開支，力爭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還清公債的全部本息。加勒廷計劃每年留出7000多萬美元用于償還債務，聯邦政府的開銷不足3000萬美元，而前任總統亞當斯執政的最后一年中，僅海軍經費就接近3500萬美元。考慮到同法國的沖突結束后海軍經費削減是大勢所趨，亞當斯在下臺前規定以后給海軍的年度撥款為2000多萬美元，而加勒廷計劃撥給陸軍和海軍的總經費還不足這個數目。代表南部和西部種植園主利益的杰斐遜認為，“大自然和浩瀚的海洋”把美國同舊世界“那滅絕人性的浩劫”分割開了，所以美國即使沒有龐大的常備軍也不致危害國家安全。加勒廷大幅度削減軍費的利斧主要落到海軍身上，因為陸軍是抵御印第安人威脅、保護農業邊疆的重要力量，而海軍則不是。

杰斐遜的海軍政策是比較復雜的。在邦聯時期①獨立戰爭結束后，美國依據1781年生效的《邦聯條例》實行邦聯制。當時全國由13個州組成，各州保持其主權和獨立，中央政府對各州的公民沒有直接管轄權，邦聯國會頒布的法令須得到州政府同意后才能對該州人民產生約束力。直到1789年聯邦政府成立，邦聯制才被聯邦制所取代。，他倡議建立海軍來震懾和嚴懲地中海的海盜國家，在拿破侖戰爭中，則希望歐洲強國尊重美國的海上航運利益。1794年，杰斐遜支持和領導了通過第一個海軍法案的運動，為海軍的建立作出過卓越貢獻。但自從離開華盛頓內閣出任駐法國公使后，他的海軍政策發生了質的轉變，成為反海軍派的核心人物。

杰斐遜在競選總統時宣稱：“只要有一支能保衛海岸和港口的海軍就行了，不需要建設遠洋艦隊，因為建立遠洋艦隊不僅費用高昂，而且會卷入無休無止的戰爭，從而使公眾難以承擔，甚至陷入沒頂之災。”他在寫給加勒廷的一封信中說：“減少我們的開支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這一點可以在海軍部內執行。”①[美]斯蒂芬…豪沃思：《駛向陽光燦爛的大海：美國海軍史》，80頁，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7。這些話在加勒廷心中引起共鳴，他強烈反對貿易保護的論點，相信“沒有一支海軍也能保護商業，而一個國家應當保持中立”，“如果用于建造和保持快速戰艦的費用轉用于支付一部分國債，它將使外國人對我們的尊敬超過盡力建造快速戰艦所獲得的尊敬”，“如果每一個國家在戰爭結束后就焚毀它的海軍并在再次處于戰爭狀態時再建立一支新的海軍，那將是一種非常經濟的措施，如果不是因為建造軍艦需要時間的話。”②[美]斯蒂芬…豪沃思：《駛向陽光燦爛的大海：美國海軍史》，79～81頁。

杰斐遜執政第一年大幅度削減海軍經費，使海軍遭受嚴重打擊：到1801年底，美國海軍僅有6艘快速戰艦和1艘三桅縱帆式帆船，其余艦船都被拆除武器拍賣，所有在建和計劃建造的艦只都成為泡影；僅存的6艘快速戰艦也只允許配備2/3的額定人員，其余軍官全部退役，特工人員和文職人員都被解雇；建造干船塢和港口工事的工作被放棄。杰斐遜緊縮海軍的政策遭到海軍內部的強烈抵制，以致他先后物色的4位海軍部長人選都拒絕出任這一職務。

18世紀末北非各國的海盜活動曾推動美國重建海軍。杰斐遜上臺后不久，北非海盜又一次“拯救”了迅速衰落的美國海軍。1801年5月10日，受海盜控制的的黎波里政府向美國宣戰。此時杰斐遜必須在政黨信念和國家利益之間做出決策。他的政黨信念是美國不應當有強大的海軍，而國家利益卻要求派一些軍艦去打擊襲擊美國商船的海盜。盡管杰斐遜不希望付出昂貴的代價建造海軍艦船，但北非海盜的威脅卻是實實在在的。經過激烈的思想交鋒，杰斐遜最終決定，國家利益應當置于黨派利益之上，必須派遣一支艦隊去地中海保護美國的海上貿易。為此，他大聲疾呼：“賄賂海盜等于把錢丟在海上！”③[美]內森…米勒：《美國海軍史》，47～48頁，北京，海洋出版社，1985。杰斐遜先后派出4支海軍分艦隊，封鎖北非海盜國家的主要港口，保護美國的海上貿易，迫使的黎波里政府于1805年在和約上簽字。在同北非海盜國家的戰爭中，美國政府被迫逐漸增加海軍經費，使其由1802年的91.5萬美元增加到1805年的140萬美元。

美國海軍在打擊北非海盜國家的戰爭中損失很小，美國的對外貿易額卻迅速增長起來，民眾把海軍的勝利看成是整個國家的榮耀。但是，戰爭可以使一個國家團結起來，和平卻復活了政黨間的政治斗爭。盡管美國海軍捍衛了國家利益，但共和黨的政治理論從根本上還是反對海軍的。到1806年，杰斐遜再次面對令人棘手的問題：和平時期到底應奉行什么樣的海軍政策。

二、杰斐遜的炮艇政策及其實質

在杰斐遜及其領導的共和黨人看來，一支具有進攻能力的海軍可能會激怒歐洲強國，甚至可能使美國卷入到永無休止的歐洲沖突中去，而一支僅僅能保衛美國海岸的海軍不會冒犯任何人。基于這樣的邏輯判斷，杰斐遜拋棄了發展遠洋海軍的方針。同時，對北非海盜國家的戰爭卻激發了杰斐遜總統對炮艇的極大興趣。在北非地中海沿岸的淺水海域中，炮艇發揮了重要作用，歐洲國家和北非海盜國家也擁有此類艦只，用于海岸和港口防御。當時的公眾輿論認為，一支由炮艇組成的艦隊能夠驅走甚至捕獲或擊毀敵人的快速戰艦。在杰斐遜看來，建造一艘炮艇只需要數千美元，這是很劃算的。杰斐遜向國會和海軍將領及華盛頓造船廠負責人歷數了發展炮艇的種種好處，建議建造200艘炮艇。1803年，國會批準建造15艘炮艇，其中8艘被派往地中海服役，1805年又建造了25艘。1806～1807年期間，新造了238艘。這些炮艇每艘長50英尺、裝備1門長炮。大量炮艇和海岸要塞的建造，表明了發展炮艇逐漸成為杰斐遜海軍政策的核心，聯邦黨人發展快速戰艦的海軍政策被徹底放棄。

1807年2月，杰斐遜提出新的海上防御體系理論，深化了原先的炮艇政策，主張海上防御體系由4部分組成：一是設于海岸戰略要地的固定要塞工事，二是可移動的陸地炮臺，三是可浮動的水上炮臺，四是機動靈活的炮艇。他宣稱：“炮艇在要塞的入口處可以打擊敵人，也可以同炮臺協同驅走敵艦”，“從緬因州到路易斯安那州的沿海部署200艘左右的炮艇就足以在戰爭中提供充足的防護”。

杰斐遜認為，沿海防務應由要塞和炮艇艦隊共同負責：和平時期，除了6～8艘炮艇執行沿海巡邏任務以外，其余的都可以被擱置起來，以節約經費；當歐洲發生戰爭時，可以將3倍于和平時期的炮艇投入現役，由正規水兵中的骨干操作，事變加劇時則由海軍后備隊員補充；當美國卷入戰爭時，“才將所有的炮艇動用起來投入戰斗……同其他手段（地面部隊、要塞工事等）共同掩護……我們的海港”，大部分炮艇可以由海軍后備隊中的民兵水手操作。

因為炮艇造價低廉，操作簡單，海上民兵也能熟練操作，這正好符合杰斐遜寧要平民士兵也不要職業軍人的理想。他相信，將炮艇同沿海戰略要沖的固定炮臺、陸地上的活動炮群和海上浮動的炮臺配合使用，就能保證美國不受任何海上強國的侵略。杰斐遜解釋說：這個“政策是為了防御”,而不是為了“保護公海和沿海商業活動”,或把美國建設成為海上強國，這樣就可以花很小的代價而使那些互相爭吵的歐洲各國“遠離”美國。

杰斐遜的炮艇政策是典型的消極防御政策：從政治信仰上來看，炮艇政策是其空想主義的烏托邦方案在海軍建設上的具體體現；從政黨政治上來看，它是共和黨代表的農民對海軍職責看法的具體表現，因為它是建立在保衛沿海居民點的基點上。這種思潮在美國內地很有市場，它放棄了維持海軍作為國家權力的象征，以贏得外國對美國利益和政策的尊重；同時有意放棄了保護海外貿易的權利，只是為沿海地區面臨威脅時提供保護。

杰斐遜之所以在海軍建設上推行消極防御戰略，有著其根深蒂固的公眾基礎和政黨信念。共和黨認為炮艇的成本低廉，它們以一種單一的武器系統提供了沿海防御所需的一切，而且它們是看得見、容易為人們所理解和接受的，就像農民的火槍一樣，可以很快拿起來使用。此外，共和黨人還認為，建造快速戰艦將被英國看成是對皇家海軍的一種威脅，從而招致英國先發制人的打擊；與此相反，如果美國不騷擾其他人，他們就不會騷擾美國。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杰斐遜采取炮艇政策也就成為歷史的必然。

可以肯定地說，杰斐遜推行的炮艇政策相對于聯邦黨人發展快速戰艦的政策是一種倒退。因為炮艇的造價并不絕對低廉，僅建造炮艇就耗費185萬美元，況且炮艇的維護費用不菲，這些錢本可用于建造快速戰艦。更為嚴重的是，炮艇根本無法承擔起保衛國家安全的責任。因為：第一，大洋既是保衛美國安全的屏障，也是與世界溝通的橋梁，敵對國家不會因為美國想孤立于世界之外就會讓它“孤立”，一旦外敵入侵，即使有沿海工事和炮臺進行支援，防御能力弱小的炮艇根本無法對快速戰艦進行有效防御；第二，炮艇因為不能用于遠洋作戰，因而不能用來行使諸如支持外交、打破封鎖或保護海上貿易的職能。

杰斐遜制定消極防御的炮艇政策時，沒有汲取獨立戰爭和英國對法國封鎖的歷史教訓。對于這一錯誤，19世紀美國著名軍事理論家馬漢曾一針見血地指出，真正的防御在于讓敵人怕你。馬漢認為海軍艦隊是海上作戰的野戰軍，是海上進攻戰的主力，應充分發揮其機動性強的優勢。馬漢激烈抨擊那種使用海軍艦隊擔任直接防御海岸（基地、要塞）正面地段的做法。他認為海軍艦隊在海上的積極作戰行動，是最好的支援海岸防御作戰的做法。①參見[美]艾…塞…馬漢：《海軍戰略》，ⅱ-ⅲ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可以說，杰斐遜的炮艇政策僅僅保留了海軍的防御功能，剝奪了其進攻、外交、治安等多種功能，是一種農民看待海軍的做法。但無論如何，他在當時的條件下，畢竟沒有解散海軍，只是在要什么樣的海軍的問題上走了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