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服務、勞動力流動與產業集聚
——兼論片面城市化政策對產業集聚的影響

趙祥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管理學部，廣東廣州510053）

公共服務、勞動力流動與產業集聚
——兼論片面城市化政策對產業集聚的影響

趙祥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管理學部，廣東廣州510053）

文章從勞動力流動的角度分析了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水平對產業集聚的影響，認為我國各級地方政府所實施的片面城市化政策導致政府對公共衛生、義務教育和社會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務供給不足。流動人口難以享受到與戶籍人口同等的基本公共服務，提高了勞動力區際流動的隱性成本，降低了勞動力的區際流動性，阻礙了我國產業在空間上的高效集聚。因此，為提高我國產業的地理集聚水平和經濟資源的空間配置效率，有必要著力推動以流動人口市民化為核心的城市化進程。

公共服務；勞動力流動；產業集聚；片面城市化

一、引言

近年來我國產業地方化集聚的形成機理是文獻關注的一個重要主題，傳統貿易理論、新貿易理論和新經濟地理理論構成了實證分析的理論基礎。有的研究認為外部經濟、本地市場關聯、貿易成本和勞動力流動等一系列新經濟地理因素促進了我國產業的地理集聚（梁琦，2004［1］；林理升、王曄倩，2006［2］）。另一些文獻則考慮了我國經濟轉軌的特殊性，重點探討了市場化改革、城市化以及國際貿易和投資等因素對我國產業集聚的積極影響（Hu，2002［3］；Ge，2003［4］；黃玖立、李坤望，2006［5］；冼國明、文東偉，2006［6］；金煜等，2006［7］；賀燦飛，2009［8］）。與這些文獻不同，有研究認為現實中也存在一些不利于產業地理集聚的因素，我國城市和產業集聚的規模還不夠大，城市發展呈現出“大型城市集聚相對不足、中小型城市發展過多”的扁平化特征（An?derson&Ge，2005［9］；陳良文等，2007［10］；陳釗、陸銘，2009［11］；趙祥，2009［12］），這種扁平化特征實際上說明了我國城市經濟集聚的規模不合理，產業空間集聚的外部經濟性尚未得到充分發揮。現有文獻主要從擁擠成本（congestion cost）角度對此進行解釋，分析了房地產價格上漲對城市實體經濟的影響。范劍勇、邵挺（2011）［13］認為區域房價差異是導致我國扁平化城市體系形成的重要因素。高波等（2012）［14］發現區域房價差異導致勞動力流動，誘發產業轉移，對城市二、三產業的發展造成了較大的負面影響。黃少安等（2012）［15］在研究土地財政與企業稅收之間的“租稅替代”原理的過程中，分析了房地產業片面繁榮對實體經濟的不良影響。中國經濟增長前沿課題組（2011）［16］發現，“土地財政”導致了宏觀經濟風險增加，房地產價格上升過快，阻礙了人口城市化，引發“去工業化”現象。郭志勇、顧乃華（2013）［17］認為在土地財政刺激下，以房地產為代表的消費性服務業發展大大超前于研發、金融、物流等為代表的生產性服務業，致使城市“產業結構虛高”和二、三產業互動不足。

當前我國不少地區已經跨越了工業化早期階段，城市化及相關制度安排已經開始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我國的工業化進程。戶籍管理、城市公共服務、城市土地與住房政策等制度安排導致城市流動人口的生活成本高漲，抑制了勞動力的區際流動，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城市產業集聚進程，而現有文獻對此還未進行系統性的研究。鑒于此，本文從城市化與工業化互動的視角，分析當前影響我國勞動力跨區流動和我國城市產業集聚的制度性障礙，并提出相關政策建議。

二、公共服務與產業集聚：新經濟地理模型的擴展

新經濟地理學經典模型在壟斷競爭、冰山型運輸成本和收益遞增的假設條件下，引入要素流動機制，通過廠商的生產區位和消費者的消費區位選擇來揭示制造業空間集聚的形成機理。在產業集聚過程中，壟斷競爭的廠商根據利潤最大化的原則選擇生產區位，理性的消費者根據效用最大化的原則選擇消費區位，使得區域經濟發展中普遍存在著三種不同的經濟效應。第一種效應是市場接近效應（market access ef?fect），也稱需求關聯（demand lingkage effect）和后向關聯效應（backward linkage effect）。一個勞動力（既是生產者也是消費者）從其他地區遷往本地將使本地對工業品的需求增加，本地市場規模變大，為了靠近更大的市場，其他地區的廠商將會遷入本地區。而外部廠商的遷入會導致本地勞動力需求增加，這將吸引勞動力流入，并使本地市場需求進一步增加。而本地需求的增加將使本地廠商利潤增加，這又進一步吸引更多廠商進入。這樣一個循環累積的過程推動了經濟活動的空間集聚。第二種效應是生活成本效應（living cost ef?fect），也稱為成本關聯（cost linkage effect）或前向關聯效應（forward linkage effect）。一個廠商從其他地區遷往本地使本地廠商數量增加，本地生產的制成品種類和數量增多，需要從外地輸入的商品種類和數量減少，支付的貿易成本下降，導致本地制成品的價格指數較低。這意味著本地生活成本下降和實際工資水平提高，這將吸引勞動力流入，勞動力供給增加將使本地名義工資下降，降低了廠商的平均成本，本地廠商利潤增加，這又進一步吸引更多廠商進入。這又是一個導致經濟集聚不斷自我強化的循環累積過程。第三種效應是市場擁擠效應（market crowding effect）。廠商在空間上的集中一方面加劇了爭奪消費者的市場競爭，導致本地廠商需求減少和邊際收益下降，企業的盈利能力下降；另一方面擴大了對土地、房產、公共服務等非貿易品的需求，導致非貿易品價格上漲，本地經濟吸引力下降，從而產生一個抑制集聚的過程。前兩種效應構成了推動產業地方化集聚的向心力，后一種效應則扮演了推動產業擴散的離心力角色。

可見，在新經濟地理經典模型中勞動力流動是產業實現地方化集聚的重要機制。勞動力既是生產者又是消費者，其流動一方面為集聚的廠商提供了充足的勞動供給，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市場需求的地域性集中，而市場需求的集中會吸引更多廠商進入本地。因此，勞動力的跨區流動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廠商的生產定位（資本流動），并進而決定了產業的空間集聚和擴散過程。那么，究竟有哪些因素影響勞動力的區際流動呢？為了回答這一問題，我們對經典的新經濟地理模型進行了適當的擴展，引入公共服務產品作為新的分散力來分析公共服務影響勞動力流動，并進而影響區域產業集聚的機制。

勞動力根據效用最大化標準來選擇就業和生活區位，而一個典型勞動力的效用滿足來源于一定收入條件下對差異化工業品和地方公共服務產品組合的消費。為此，我們假設地區1的代表性消費者的效用函數為Cobb-Douglas形式，具體如式（1）：

其中，M1是消費者選擇的差異化工業消費品組合，H1是消費者購買的公共服務產品，μ是消費者用于工業品消費上的支出份額，并滿足0＜μ＜1，1-μ是消費者用于公共服務產品的支出份額。M1滿足替代彈性不變（CES）的函數形式，有式（2）給出：

其中，Ci表示消費者對i種工業品的消費數量，n1是地區1生產的工業消費品種類數，n2是地區1消費的由地區2生產的消費品的數量，ε為任意兩種工業品之間的替代彈性，并滿足的條件ε＞1。

在上述假定的前提下，勞動力區位選擇的基本邏輯如下：假定初始條件下兩地區人口規模相同，勞動力向地區1轉移導致該地區產業集聚水平上升。這一方面會導致對地區1公共服務產品的需求增大，公共服務產品價格上漲；另一方面也會導致地區1市場規模擴大和差異化產品供給數量增多，產品間的替代彈性系數下降，工業品的價格指數下降。理性的消費者就需要通過對公共服務產品和差異化工業品的消費組合進行選擇來實現自己的效用目標。當消費者對多樣化的產品偏好較強，并能忍受地區1上升的公共服務價格時，則勞動力會繼續向地區1遷移，導致地區1的產業集聚規模進一步擴大，差異化工業品的種類增多，消費者面臨著更加多元化的消費選擇，公共服務產品價格上升。而隨著地區1公共服務產品價格的上漲，一部分消費者的效用水平下降，他們寧愿減少差異化工業品消費選擇的范圍而轉移到公共服務產品價格較低的地區2，這減少了地區1的勞動力流入數量，引發地區1的產業向外擴散。在地區2，雖然消費者面臨的差異化工業品供給的選擇范圍變小了，工業品的價格指數也相對較高，但較低的公共服務產品價格足以彌補消費者在此方面的效用損失。因此，均衡條件下地區1和地區2消費者的實際效用水平相等，并由此決定了勞動力和產業在兩個地區之間的分布模式。

由于消費者的效用滿足來源于工資收入預算下的消費組合，因此，我們可以用勞動力的實際工資水平來進一步說明勞動力在兩個地區之間分布的均衡實現機制。在一國內部區域之間不存在移民限制的情況下，勞動力流動成本與收益的比較，即流動的凈收益決定了勞動力流動的規模和方向。勞動力要素的流動收益主要是工資水平的增加，即流動后工資水平相對于流動前的增量。流動成本主要包括勞動力遷徙成本，流入地相較于流出地日常消費支出的增加，以及流入地住房、醫療和教育等公共服務費用支出的增加。當典型的勞動力消費差異化工業制成品和公共服務產品（包括住房、醫療、教育服務等）時，地區1勞動力的實際工資為其中，地區2勞動力的實際工資為，其中，在上述二式中，w、w分別12

隨著貿易成本下降和產業向特定地區集聚，公共服務產品作為非貿易品會產生一種新的擴散力量，促使“中心——外圍”的產業空間分布結構發生轉變。伴隨著廠商和勞動力流入地區1，地區1的產業集聚水平上升，在價格指數效應的作用下，地區1的工業消費品價格指數降低，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勞動力的實際工資水平。但勞動力流入使得地區1對公共服務產品的需求不斷增加，導致本地區公共服務產品價格不斷上升，這對勞動力的實際工資水平起到了降低作用。因此，地區1勞動力的實際工資ω1的大小取決于當地工業消費品和公共服務產品價格指數的變化幅度，如果共服務產品價格指數過高，即便工業消費品的價格指數較低，地區1的實際工資ω1也會趨于下降。同時，由于廠商和勞動力大量遷出，本地生產的工業消費品種類和數量較少，需要從外地輸入的工業消費品種類和數量較多，支付的貿易成本也較多，地區2的工業消費品價格上升，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勞動力的實際工資水平。但由于本地區公共服務產品需求不斷減少，公共服務產品價格下降，又提高了本地的實際工資水平。因此，只要地區2的公共服務產品價格下降得足夠低，即使工業消費品的價格指數相對較高，其實際工資ω2也會趨于上升。兩地實際工資水平的上述變動導致地區2工人流向地區1的凈收益下降，當地區1實際工資小于地區2時（即ω1-ω2＜0），就產生了一種新的離心力：勞動力對地區2較高的實際工資做出反應，從地區1遷出流向地區2，從而引發資本（產業）向地區2的擴散，地區1的產業集聚水平下降。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地方公共服務產品的價格形成不完全取決于市場的供需關系，政府的城市化政策選擇對地方公共服務產品價格的影響較大。如果地區1政府在推進城市化的過程中對公共服務的投入力度足夠大，對勞動力的公共服務產品消費進行補貼，使得本地所有勞動力能以較低價格，甚至免費享受各類公共服務。那么，雖然勞動力流入增加了本地公共服務產品的需求，但需求的增加并沒有相應地帶來公共服務產品價格的上漲，這就會延緩區域離心力的形成，促進勞動力高效的區際流動，從而有助于擴大地區1的產業集聚規模。反之，如果地區1政府對公共服務投入力度不夠，并對流入本地區的外來勞動力在公共服務產品供給上實施歧視性政策，導致外來勞動力難以以較低的價格享受本地公共服務，那么，這種政策安排會加快區域離心力的形成，阻礙了勞動力的區際流動，不利于地區1產業集聚規模的擴張，從而整體上降低了經濟資源的空間配置效率。

三、勞動力流動與產業集聚的分析框架

產業的集聚和擴散實際上是勞動力和資本要素區位選擇的結果，那么，在區位選擇過程中，二者之間會發生怎樣的互動關系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構造了一個勞動力與資本區位選擇的分析框架（具體如圖1所示），用以說明勞動力流動對廠商區位選擇的影響。從理論上看，在兩地之間存在實際工資差距的情況下，資本從高工資地區流向低工資地區，或是勞動力從低工資地區流向高工資地區，都可以實現兩地之間的要素報酬和廠商生產成本的平衡。但是，由于資本流動面臨的不確定性較大，區域的交通基礎設施、產業配套條件、資源稟賦、市場環境和制度規則等諸多因素均會對資本流動的成本和收益產生巨大的影響。而勞動力流動主要取決于職業特性、勞動報酬和實際生活費用因素，不確定性相對較小。所以，在通常情況下勞動力往往會先于資本發生跨區流動，而一旦勞動力發生了區際流動，就會對資本流動產生重要的影響。

圖1 勞動力流動和資本流動的關系

在圖1中，C0C4線表示地區1（發達地區）和地區2（落后地區）總的資本存量，C0V和C4V均為資本的邊際產值線，AA、A1A1分別代表地區1、地區2初始的資本邊際產值曲線。假定兩地區在發生要素跨區域流動之前的制造業初始資本存量存在較大差異，制造業高度集聚在地區1，因此，地區1和地區2的資本存量分別為C0C3和C3C4，地區1的資本存量顯著高于地區2。根據勞動力流動性水平的高低，產業（廠商）的區位分布存在以下三種情形：

第一，假定勞動力流動受到嚴格的政策限制，勞動力的區際流動成本較高，這樣勞動力的流動性很低。此時，就會發生資本追逐勞動力的區際流動，并導致產業從發達地區向落后地區擴散。初始狀態下地區1的制造業資本存量遠高于表示地區1和地區2勞動力的名義工資，P1、P2為兩地的總價格指數，p1s、p2s為兩地公共服務產品的價格，p1m、p2m為兩地工業制成品價格；μ表示消費者總支出中用于工業制成品消費的比例，1-μ為消費者用于公共服務產品的支出比例，并有0＜μ＜1；pi表示第i中工業制成品的價格，n1、n2分別表示兩地區廠商數量和工業制成品的種類，ε為任意兩種工業制成品間的替代彈性，τ為冰山型運輸成本。由此，勞動力區際流動的方向和規模將取決于兩地區實際工資水平差距（ω1-ω2）的大小，兩地區實際工資水平差距（ω1-ω2）越大，則勞動力從地區2流向地區1的動力越強，流動規模越大；反之，勞動力從地區2流向地區1的動力越弱，流動規模越小。地區2。在資本邊際產值遞減規律作用下，地區1的資本邊際產值應低地區2，即C0D＜C4E。在現實中，這種情況表明地區1制造業空間集聚達到一定規模后，由于勞動力難以流動導致勞動力要素價格的上漲和市場競爭的加劇，資本的投資回報率低于要素價格較低的地區2。這表明地區1已不再具備制造業發展的比較優勢。為了追求更高的投資回報，地區1的廠商便有了向地區2轉移的動力，區域之間發生了資本（產業）轉移。這在圖中表現為地區1的資本存量從C0C3減少到C0C1，有C3C1單位的資本從地區1流向了地區2，地區2的資本存量便由最初的C3C4上升為C1C4。由于資本存量減少，地區1的資本邊際產值率提高，而由于資本存量增加，地區2資本的邊際產值率下降，此時，兩地區資本邊際產值曲線相交于d點，兩地區資本邊際產值達到均等狀態。可見，在勞動力不能流動（或流動性較低）的條件下，為了降低勞動力要素投入成本，資本要素便會發生追逐勞動力的區際流動（資本流動替代了勞動力流動），以獲取區域投資利差。

第二，假定區域勞動力市場達到完全的一體化水平，勞動力流動既沒有政策限制，流動成本也極低，勞動力區際流動性很高，此時，最容易發生勞動力追逐資本的跨區流動，這將促進產業在發達地區集聚。在地區1資本邊際產值較低的情況下，高效的勞動力區際流動（而資本不流動）同樣也可以實現兩地資本要素邊際產值率的均等化。地區2勞動力大量流入地區1，導致地區1勞動力要素豐裕度上升，勞動力市場上供需失衡狀態得到緩解，工資水平下降，廠商的勞動力成本下降，資本的投資回報率上升，導致地區1資本的邊際價值曲線整體上向右上方移動到CC位置。與此同時，地區2資本的邊際價值曲線則向右下方移動到C1C1位置，這是因為在勞動力不是無限供給的情況下，勞動力流出會導致地區2勞動力要素豐裕度下降，工資水平上升，廠商的生產成本上升，資本的投資回報率下降。此時，兩地區資本的邊際價值曲線相交于f點，在f點兩地區的資本存量與初始狀態相比沒有變化，地區1沒有發生產業擴散現象，資本也沒有外流，而地區2的勞動力則大量流向地區1。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在勞動力流動性較高的前提下，勞動力流動替代了資本流動。一般來說，一個國家內部不同地區之間的勞動力流動基本上不存在類似國際移民的政策性限制。因此，隨著區域一體化程度的提高，勞動力流動性較高，在一個國家內部容易發生勞動力追逐資本的區際流動。在市場接近效應和生活成本效應的共同作用下，地區2一個勞動力偶然遷入地區1會通過一個循環累積的作用過程提高地區1資本的區位黏性，有助于該地區產業集聚規模的擴大。

第三，現實中較為普遍的情況是，區域勞動力市場的一體化處于一個中間水平，勞動力流動面臨一定程度的政策限制，流動成本比第二種情形要高，勞動力流動性也相對較低，這時，會發生一定規模的資本追逐勞動力的區際流動。如果勞動力面臨的政策限制較多，流動成本過高，則有可能導致發達地區在產業集聚達到最優規模之前就有部分資本外流，產業過早地向外擴散。在圖3-2中，由于勞動力流入的規模不足，地區1的勞動力要素豐裕度滿足不了企業的實際需求，工資水平和廠商的勞動力成本居高不下，影響了本地資本回報率的上升，導致地區1資本的邊際價值曲線只能從AA向上移動到BB位置。與此同時，地區2資本的邊際價值曲線也只從A1A1則從向右下方移動到B1B1位置。在這種情況下，兩地區的資本邊際價值曲線相交于e點，地區1的資本存量從C0C3減少為C0C2，有C3C2單位的資本追逐勞動力流向了地區2，地區1產業在達到最大集聚規模（C0C3）之前就向地區2擴散。

以上第一種情況刻畫了國際產業轉移的動因與機制。由于國家之間存在較為嚴格的移民限制，勞動力的跨國流動很困難，導致國與國之間的實際工資差距長期存在，制造業資本便不得不跨越國界，轉移到勞動力資源豐富的國家進行生產的再定位。這正是傳統經濟理論對國際產業轉移機制的一種解釋。第二種情況描述了一國內部勞動力市場一體化水平處于理想狀態下的產業區位選擇機制。此時，由于勞動力的流動性極高，便會發生勞動力追逐資本或勞動力流動替代資本流動的現象，這有利于產業的高效空間集聚。第三種情況更符合我國內部勞動力市場發育的現實，由于勞動力市場存在一定程度的分割，會同時出現勞動力和資本的反向流動，勞動力流動和產業地方化集聚的規模均會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而造成我國勞動力市場分割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各地政府所推行的片面城市化政策，這種片面的城市化具體表現為土地城市化過度。而人口城市化不足，各地在大力推進土地和產業城市化的同時，只是在統計意義上實現了人口的城市化，忽視了流動人口的市民化，流動人口在戶籍身份、權益保障、社會參與和公共服務等方面還未享受與市民同等的待遇，導致流動人口消費公共服務產品時必須支付畸高的價格。這大大提高了流動人口的城市生活成本，降低了勞動力的實際工資水平，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勞動力的區際流動，從而對產業的地方化集聚產生消極影響。

四、片面城市化政策：事實與影響

近年來我國城市化的步伐正在逐步加快，2000年我國城市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為36.2%，2005年為43%，2010年為47.5%，2011年更是首次超過50%。而根據中國市長協會今年發布的《中國城市發展報告》，截至2012年底我國城鎮化率已達到52.57%。雖然這些數字從總體上反映了我國城市化快速發展的態勢，但它們只是從統計意義上衡量了我國的城市化水平，并沒有反映我國城市化的真實狀態。根據2000年人口普查和2005年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在這兩個時間截面之間，我國城市人口比重從36.6%提高到44.7%。但與此同時，在被統計的城市人口中，擁有農業戶口的人口比重則從40.3%上升到46.8%。可見，在我國城市化過程中，很多轉移人口是并沒有改變戶口性質的農民，與真正的城市居民存在著巨大的身份差異。這種身份差異導致他們雖然在城市中生活和就業，但卻享受不了與普通市民同等的權益保障和公共服務。1958年我國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標志著城鄉分割的二元戶籍制度的誕生。這種戶籍制度實質上是體現了一種“以農補工、以鄉養城”的城鄉差別發展戰略。該制度強調戶口的不可遷移性，農民被固定在土地上，不能分享城市社會資源。同時，這種戶籍制度又是一種不平等的身份制度，不同類型戶口所附著的就業、居住、教育、社會參與、社會保障、醫療服務和公共福利服務等權益存在巨大的差異（具體如表1）。雖然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農村勞動力流動規模的增加，我國戶籍制度先后經歷了一些改革，諸如暫住證政策的實施、農轉非政策的改變、小城鎮戶籍制度改革和藍印戶口等，但是這些改革是十分有限的，與戶籍相聯系的絕大部分居民社會福利差別仍然繼續存在。由此，雖然流動勞動力的名義身份實現了從農民到農民工再到產業工人的轉變，但是他們并未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居民，仍難以擺脫舊的戶籍制度的桎梏，這給他們在城市定居和生活施加了巨大的額外成本。

表1 兩種戶口的福利差異

由于對醫療衛生、義務教育和社會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務的投資激勵不足，社會事業發展滯后，我國城市居民享受的公共服務水平較低。特別是，非戶籍流動人口在義務教育、醫療衛生和社會保障等公共服務上面臨的政策性歧視，他們能夠享受的城市公共服務嚴重不足，需要支付高昂的費用，導致我國勞動力流動的隱性成本較高，不利于勞動力的區際流動。首先，在義務教育方面，早在2001年國家就出臺了《國務院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禁止城市公辦學校對農民工子女的歧視，教育部隨后又出臺了一些配套文件，要求城市公辦學校對農民工子女一視同仁。但是，各地在執行政策的過程中還是通過各種手段限制農民工子女到公辦學校就讀。根據世界銀行2006年對上海、西安、大連、成都和深圳的一項調查，公辦學校向城鎮居民收取的擇校費平均為1 100元人民幣，對農民工收取的擇校費平均為3 650元人民幣。大部分農民工表示子女在入讀公立學校時面臨著歧視、拒收和高額費用要求等障礙，不少農民工子女只好去私立“農民工學校”就讀，不僅收費高于公辦學校，而且辦學條件和教學質量低下，時常因達不到基本的教學標準而被取締。其次，在社會保障服務方面，據有關部門調查，目前在我國縣級以上企業就業的農民工中，僅有3.41%的人參加工傷保險，0.84%的人參加醫療保險，0.83%的人參加失業保險，2.99%的人參加養老保險，農民工普遍缺乏基本的社會保障服務。

片面城市化政策所導致的歧視性公共服務供給使得流動人口在子女教育、住房、醫療衛生和社會保障方面需要支付高昂的費用，流動人口的實際收入水平下降，降低了勞動力區際流動的激勵，阻斷了產業集聚的形成機制。表2列舉了廣東省東莞和佛山二市進城務工人員對城市生活所涉及的十個方面要素的評價。從中可以看出，外來工對工資水平、工作條件和強度、城市生活費用、子女教育條件和生活養老保障五個方面的評價最為負面，實際收入不高，工作強度大，以及公共服務供給嚴重不足，嚴重影響了外來工的城市生活質量。在全部樣本中，認為城市生活養老缺乏保障的比例為88.99%，認為小孩教育條件差，收費貴的比例為87.22%，認為工資水平低的比例為87.04%，認為生活費用高的比例為84.84%，認為工作太辛苦的比例為74.57%。此外，住房和醫療條件也是影響外來工城市生活滿意度的重要因素，有72.37%的被調查者認為住房條件差、房租貴，71.15%的調查對象認為醫療條件差、看病貴。而工作的穩定性、社會交往、休閑娛樂等因素對外來工生活滿意度的影響則相對不大。就不同年齡組的調查結果而言，兩個年齡組在對多項城市生活要素的評價上存在較大差異。其中，年齡組2受訪者對工作條件和強度、社會交往、休閑娛樂以及社會融合四方面城市生活要素的評價更為負面：有86.7%的受訪者認為工作太辛苦，超過年齡組1約22個百分點；55.85%的受訪者認為社會交往受到限制，比年齡組1高約16個百分點；58.51%的受訪者認為休閑娛樂較少，比年齡組1高約15個百分點；40.43%的受訪者認為被城里人看不起，比年齡組1高約20個百分點。相比之下，年齡組1對工資水平、生活費用、住房條件、子女教育、醫療條件和生活保障六項要素的評價更為負面：90.50%的受訪者認為工資水平偏低，比年齡組2高8個百分點；94.11%的受訪者認為生活費用高，比年齡組2高約20個百分點；78.73%的受訪者認為住房條件差、房租貴，比年齡組2高約14個百分點；90.34%的受訪者認為小孩教育條件差、收費貴，比年齡組2高約9個百分點；78.28%的受訪者認為醫療條件差，看病貴，比年齡組2高15個百分點；95.93%的受訪者認為生活、養老沒有保障，比年齡組2高約15個百分點。

表2 珠三角外來工生活滿意度的具體調查（N=409）

較低的城市生活滿意度降低了外來工的流動意愿，外來工進城務工的動力有所減弱。表3對東莞和佛山進城務工者未來的發展意愿進行了調查，從中可以看出，在未來發展規劃方面，只有1/4左右的外來工愿意繼續留在城市工作，城市生活對外來工的吸引力不大，絕大多數打工者都想通過打工賺到錢后回原籍謀求進一步的發展。11.78%的受訪者想賺到錢后回老家繼續從事農業生產，而計劃賺到錢后回老家做生意、從事非農生產的比例最高，占被調查總人數的42.73%，另外也有14.32%的受訪者想賺到錢后去其他小城鎮謀求發展。此外，不同年齡組的外來工對職業生涯的規劃也不同，年齡組2外來工的職業生涯規劃更具有城市傾向，有33.62%的受訪者愿意留在城市，一邊打工一邊尋找發展機會，高出年齡組1約18個百分點；相應地，他們想回原籍發展的意愿則相對較弱，共有46.38%的受訪者想回原籍發展，比年齡組1低近18個百分點；特別是想回原籍繼續從事農業生產的比例更低，僅為7.66%。

流動意愿的降低勢必導致勞動力流動規模的增速放緩，實際上最近我國各地頻現“民工荒”正是勞動力流動規模的增長放緩的明證。2010年以來，我國沿海發達地區一些企業陸續遇到招工難的問題，用工不足導致企業開工不足，產能閑置，并且缺工問題愈演愈烈。2011年早春招工旺季“民工荒”現象集中爆發。長江三角洲地區報告缺少勞動力200多萬，上海、浙江、江蘇一些傳統工業聚集區的部分加工企業開工率不足一半；珠江三角洲各城市也報告大量缺工，如深圳缺80萬、廣州缺20萬、東莞缺15萬等，全地區合計勞動力缺口也達200多萬。根據2011年廣東省統計局提供的人口普查抽樣的數據，2010年廣東省農民工比2007年凈增加248萬人，而來自外省的農民工卻下降199萬人；而在2005-2007年間，來自外省農民工增加了309萬人，本地農民工只增加78萬人，可見，2007以來外省農民工流入廣東的規模明顯減少。其他如福建、山東、北京等沿海發達地區都發出程度不等的缺工信號。勞動力流動規模增速的放緩導致我國東部沿海產業集聚區的企業用工困難，阻斷了產業高效集聚的機制，部分企業不得不面臨生產再定位的選擇，出現了“資本追逐勞動力”式的產業擴散。

表3 珠三角外來工未來發展意愿的調查（N=433）

五、結論與討論

本文的分析表明，片面城市化政策導致我國土地城市化過度和人口城市化不足即外來人口市民化水平不高。這種政策的實施后果一方面促使城市土地、房屋等非貿易品價格過快上漲，另一方面導致政府對公共衛生、義務教育和社會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務供給不足。流動人口難以享受到與戶籍人口同等的基本公共服務，提高了勞動力區際流動的隱性成本，勞動力區際流動性降低，增大了區域分散力，導致勞動力和差異化產品制造業從大城市向中小城市擴散。這兩方面原因加在一起非常不利于我國產業在空間上的高效集聚，形成了阻礙我國產業地方化集聚的制度障礙。

因此，為了推進我國產業空間的高效集聚，必須要從以下幾方面著力推動以流動人口市民化為核心的城市化進程。一是要進行戶籍制度改革，消除戶籍差異，逐步剝離附著于戶籍之上的各種利益，統籌城鄉基本公共服務供給。城市基本公共服務應當不再按照戶籍進行差異化配給，而是所有城市居民都有機會享受相同的基本公共服務。要綜合考慮不同城市在就業、住房、交通、教育、醫療等方面吸納流動人口的財政和管理能力，盡快制定可操作的戶籍制度改革方案，在一部分地區先行先試。二是進行農村集體土地制度改革，在農地承包權物化的基礎上，保證農民土地產權能夠在土地收益分配中得以實現，賦予農民自由出讓土地的權利。盡快完善土地流轉制度，把土地承包經營權作為生產要素推向市場，建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出讓、出租和抵押制度。三是加強對外來工的教育培訓，增加外來工人力資本存量水平，提高外來工市民化轉變的能力。外來工市民化是傳統農業人口向現代城市人口轉變的過程，更是農業人口人力資本轉型和提升的過程，外來工人力資本水平的高低直接影響了其市民化的可能性。因此，要加強對外來工的補償教育和技能培訓，通過職業教育和技能培訓，提高勞動者跨區域轉移就業能力。四是大力實施以大都市為中心的城市群戰略。城市群是未來城市化發展的方向。受地價、交易成本等因素的影響，高技術和專業化水平較高的部門集中在大城市，而低技術、標準化的生產部門擴散到大城市周邊的中小城市，從而形成以大都市為核心的城市群分工協作體系。而我國多年來基本上對大城市進行控制戰略，導致大城市規模偏小，中小城市發展過多，大城市經濟集聚和人口吸納能力不足。今后，在全國范圍內，在橫向上要以現有區域增長極為中心，有重點地構建不同類型、相互聯系的城市群；在縱向上鼓勵各城市群內部不同規模城市之間形成以大城市為核心的產業和功能分工體系。通過城市群戰略的實施，擴大城市規模效應，從而提高城市的經濟和人口集聚能力。

注釋：

①包含要素流動的新經濟學基本模型主要有Krugman（1991）的核心——邊緣模型、Martin&Rogers（1995）的自由資本模型以及Forslid&Ottaviano（2003）的自由企業家模型等；而在新經濟地理學的研究中，還有一些模型在不考慮要素流動的情況下分析了產業集聚的機制，包括Krugman& Venables（1995）、Venables（1996）和Fugita&Krugman（1999）提出的核心——邊緣垂直聯系模型，Robert-Nicoud（2002）的自由資本垂直聯系模型，以及Ottaviano（2002）的自由企業家垂直聯系模型等。

②在我國目前的戶籍管理制度下，這部分費用的增加主要是由有關勞動力流動的政策限制造成的，非戶籍人口難以享受到與戶籍人口相同的公共服務，非戶籍人口需要支付較高的公共服務費用，我們可以稱之為勞動流動的隱性制度成本。

③這里資本邊際產值曲線的軌跡仍然遵循新古典經濟學關于資本邊際報酬遞減的假設，而資本邊際產值曲線整體向右上方移動則刻畫了產業集聚所導致的收益遞增效應。

④一些關于國際移民與國內勞動力區際流動的研究結果支持了我們的理論判斷。2000年我國移民國外的人數為45.8萬人，而國內移民數量則高達1.2億人。在20世紀90年代后半期，越南移民國外的人口數量不足30萬人，而其內部移民高達430萬人（Priya&Grimm，2004）。美國在1820-1914年期間，移民占總人口中的比重從9.6%增加到了14.6%。在1914-1950年，這個比重又從14.6%下降到了6.9%。在1950-2000年，這個比重又上升到了9.8%（Wolf，2008）。上述事實表明一直以來，各國對國際移民的限制性政策沒有太大的變化，限制性的移民政策嚴重限制了國際移民規模。相對而言，國內不同地區之間勞動力流動的政策限制要小得多，勞動力流動的規模也大得多。正如世界銀行2009年世界發展報告所指出：“盡管國際移民仍然是媒體關注的焦點，但迄今為止最大的移民流是國內不同地區間的移民流，不是農村流向城市的移民流，而是從經濟落后地區流向先進地區的移民流”。

⑤資料來源于：http://www.nfncb.cn/2013/time_0706/82663.ht?ml.

⑥1958年我國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標志著城鄉分割的二元戶籍制度的誕生。這種戶籍制度實質上是一種“以農補工、以鄉養城”的城鄉經濟差別發展戰略。該制度強調戶口的不可遷移性，農民被固定在土地上，不能分享城市社會資源；同時，這種戶籍制度又是一種不平等的身份制度，不同類型戶口所附著的就業、居住、教育、社會參與、社會保障、醫療服務和公共福利服務等權益存在著巨大的差異。

⑦資料來源：世界銀行2009年報告《中國的城鎮服務和治理》。

⑧部分資料來源于李偉《農民工社會保障問題研究綜述》，載于《經濟研究參考》2013年第6期第37頁。

⑨筆者在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產業集聚、擴散與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研究的過程中，于2010年9-12月對廣東省東莞、佛山二市外來工進行了一次“外來工生活滿意度”的問卷調查。下文表2和表3的數據均為這次問卷調查的結果。之所以選擇東莞和佛山作為地區樣本，是因為這二個城市的外來工數量較多，在珠三角乃至東部沿海地區較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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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歐世平］

Public Service，Labor Migration and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A Research of the Impact of One-sided Urbanization Policy on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ZHAO Xiang
（Management Department，Guangdong Party School of CPC，Guangzhou 510053，China）

The paper makes an analysis on the impact of the supply level of urban public services on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bor mobility.It finds that the local governments at all levels in China implement the one-sided urban?ization policy，which brings about the inadequate supply of basic public services such as public health，compulsory education and social security，etc.Moreover，the migrating population is difficult to enjoy the same basic public services as registered pop?ulation in cities，which raises the hidden costs of inter-regional labor migration，reduces inter-regional mobility of labor，and hinders the efficient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in space.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strive to promote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which aims to make migrant workers become true citizens，in order to improve the level of industrial geographic ag?glomeration and spatial allocation efficiency of economic resources in China.

public service；labor migration；industrial agglomeration；one-sided urbanization

F207

A

1007-5097（2014）08-0074-07

●產經動態

10.3969/j.issn.1007-5097.2014.08.014

2014-02-0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3BJY048）

趙祥（1971－），男，安徽天長人，教授，博士，副主任，研究方向：區域經濟，產業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