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曉芳
(作者系:中國音樂學院附中民樂學科二胡講師)

劉明源先生是近現代中國最優秀的民族拉弦樂演奏大家,被公認為一代“胡琴宗師”。他精通板胡、高胡、二胡、中胡、京胡和墜胡等多種樂器,技巧嫻熟而流暢,風格灑脫而細膩,且極具鮮明的民族風格和濃郁的地方特色,更享有“中國弓弦樂之圣手”的稱譽。他所取得的藝術成就不僅體現在弓弦藝術上,還體現在他對民族樂器(主要在板胡上)的改革,及編創了題材廣泛、風格多樣且具有濃厚地方色彩的民族器樂作品。在教學過程中,劉明源先生注重示范性教學,因材施教的同時,還非常重視風格性音樂處理,并在幫助學生解決技術性難題的基礎上鼓勵學生聆聽、思考、傳承與創新。本文筆者將通過恩師劉明源先生作為中國音樂學院的教授,在專業課堂上一系列的教學實踐活動,以此為坐標來初探先生的二胡風格性教學。由于篇幅有限難以涵蓋先生作為胡琴教育家的全部,只得管中窺豹,點滴中體會胡琴大師對民族音樂教育事業的執著與思索。敬請同門師姐師兄,業界專家同仁,賜教、指正。
先生對民間不同形態的藝術形式長期關注,生活中的他喜歡相聲、曲藝、快板等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表演形式,先生的語言也以詼諧、逗樂,描述人和事入木三分在圈內聞名。他熱愛地方戲曲,對京劇、秦腔、評劇、豫劇、河北梆子等劇種的研究頗深,還是位超級票友。在民族民間音樂中,聲腔是旋律的靈魂,板眼則是節奏的根本,戲曲的板腔體在先生風格性的教學過程中淋漓盡致地呈現出來。在課堂上,他注重傳統的、口傳心授的、示范性的教學方式。在傳統的民族器樂教學中,演奏示范作為一種教學方法,是最常用的、也是最主要的教學方法,這點對于演奏家出身的先生來說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每次的示范他都力求完美,從不懈怠,學生在大飽耳福的同時更能體會到先生對教學的全身心投入。
先生不僅在演奏上是風格大師,在教學中他同樣注重學生對于不同地域音樂風格的理解與掌握。在筆者大學四年學習期間,跟隨先生學習二胡和高胡(作為中國音樂學院器樂系的教授,先生主授板胡、二胡和高胡)。先生不斷在教學計劃里增添新的風格曲目來強化教學內容,以漸進的方式向學生滲透他的風格性教學理念。先生的教學思路清晰明確,他認為地域音樂風格的學習,不能僅僅局限于簡單的韻味模仿上,而是要更多地體會風格的多樣化,明白風格的出處。他常常從音樂學的角度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用樸素鮮活的語言、民間曲調的哼唱,讓學生多些直觀的感受和認知。
先生希望學生在保留風格特征的基礎上,要重視民族民間音樂的傳承,同時推陳出新,完善自己的演奏。此外,先生在教學過程中注重因材施教,循序漸進。筆者是從南藝附中畢業的學生,對北方風格樂曲的掌握屬于典型的水土不服,而先生并未將北方風格強加,而是像老茶客保養紫砂壺一樣,一次次拿茶水淋壺,直到茶色浸入紫砂壺中,這也使得筆者對不同地域音樂風格的掌握更加透徹明了。
先生對樂曲的風格化處理是非常嚴謹的,當年他指導大學年輕教師演奏《二泉映月》,讓筆者去找音樂學家杜亞雄先生轉阿炳的鋼絲錄音原聲帶,仔細推敲后調整了業界常態運用的鏗鏘版處理,還致電張韶老師仔細詢問具體的樂段截留問題。先生在教授風格性樂曲過程中,善于逐句逐字示范,有時還會演奏不同的版本供學生參考,一一對照,讓學生在比較中學習,加深印象,豐富演奏的風格手法。總而言之,在與先生求學求藝的過程中,先生以身作則傳達了“廣聞博識,積淀底蘊”的道理,讓筆者明確了前進的方向,要廣泛學習,汲取民族、民間之所長滋養自身;注重實踐,提升眼界的同時,更要腳踏實地,以勤勉奠定堅實的藝術基礎,只有這樣才能有望成為一名合格的藝術家。
學生在學琴時,會碰到不少技術性的難題,例如音準、換把、弓段力度分配平衡、均勻等問題,都需要老師對學生起到一個很好的指導作用。在這方面,先生就特別注意在教學中,幫助學生集中解決一些演奏中的技術和方法的問題。
先生在教學中善于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學生在演奏中,有時音色不好,實際上并不一定是右手弓子的問題,也可能是因為左手。因此,在左手的技法上,先生對觸弦要求較多:硬下指、軟下指要區分,指力的深淺運用和指韻的豐富要求也要按不同地域風格對應去做。揉弦更是豐富:滾揉、壓揉、扣揉和滑揉,混合型揉弦更是廣泛運用。對于快弓的控制,先生主張小臂和手腕的有機合力。對于兩手配合的技術問題,先生在教學中頻繁地強化,通過練習曲的逐步加速來提高雙手的靈敏度,增強兩手的協作能力。對于樂曲中弓指法的安排,先生鼓勵學生先自行定酌,在此基礎上,再給出他的幾種用法,不局限于一種,很是靈活多變。對于左右手的觸弦和持弓的演奏方法等若干細節,先生并未要求和他完全一致,以自然、放松、好用力為準,追求音色的通、松、亮和美,這種民主的教學方法大大提高了學生主動學習的能力,給予學生更廣闊的思考空間。
先生在弓弦樂器演奏上,稱得上是一位“風格大師”,能夠熟練地演奏各地風格的樂曲。在教學中,非常重視中國傳統音樂風格的學術傳承,為了提高二胡的風格性訓練水準,加快學生學習風格性樂曲的步伐,他在教學中大量采用與風格相對應的練習曲作預熱和鋪墊,為風格性樂曲的準確演繹做技術準備,還經常借用西方弦樂的一些訓練方式來提高學生的技能,整體提升學生的技術狀態。他不僅自己下功夫去了解與學習,還為筆者今后的藝術之路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即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活學活用。
對于每首風格性樂曲的學習,先生首先會指導學生具體學習哪些演奏家的版本,然后與學生一起邊聽邊分析,再逐一示范。小到左手滑音的運用,大到風格的解讀,先生總是不斷地思考如何更形象、貼切地演奏風格性樂曲,從不同的藝術形式獲得更多的靈感,對音樂追求愈加精益求精、唯美唯真。
先生的風格轉換能力極強,課堂上用多種胡琴自如地演奏“南腔”和“北調”,仿佛舞臺上布景一般,從鶯飛草長的江南三月倏地轉到漫天黃土的西北高原。江南絲竹和廣東音樂成為筆者大學專業課堂里的必修課,這兩個樂種的演奏形式是合奏為主,每學期的期末考試前先生不僅要寫合奏的總譜,而且一定親自去排練。先生的人緣好,學院的師生員工都喜歡他,每次先生來大學,仿佛地心引力般總是被前呼后擁的人簇擁著,熱鬧得很。先生擅長營造和諧的氛圍來做樂種的普及。對于合奏中風格的把握、音色的要求、聲部的出入,先生幾句幽默的比喻、地道的示范,在輕松活躍的氣氛中讓主奏、伴奏同學愉悅地領會了傳統樂種合奏中的基本要義,室內樂式的講解讓大家受益匪淺,同學們在音樂中學會了禮讓、協作。考試后的聚餐更是熱鬧非凡,先生總是成為焦點人物,師生共享歡樂時光。
先生在教學中注重人文的關懷,以學生為本,學生的大事他鼎立相助,甚至有些兩肋插刀的意味,小事上觀察入微,先生善于運用淺顯的語言生動、詼諧地化解學生種種思想疙瘩。當年筆者做事總有不周疏漏之處,無意也會招來閑言碎語,一次課后問先生該如何處理,先生教導筆者遇到沖突可以嘗試“沒電”狀態,細一解釋,才恍然大悟:人和人的沖突和齟齬就像是正負極電相互摩擦的火花,一方沒了電,就失去了物理性的反應,電波自然消逝,實在是高明!
對于先生的教學回憶,這是第一次。套用二胡名師藍玉崧先生的話:寧丑毋媚,寧拙毋巧,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不遮自己的丑,懷著真誠之意,抱著感恩的心,笨拙地、片言只語地描述先生真實的課堂集錦。借以懷念恩師,鞭策自我,教育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