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漢語離合詞的多維比較

王俊

（華南師范大學，廣東廣州 518000）

現代漢語漢語離合詞的多維比較

王俊

（華南師范大學，廣東廣州 518000）

現代漢語離合詞是漢語里特殊的一類。我們分別將現代漢語普通話、方言與古代漢語進行對比研究，將漢語、英語、德語進行對比研究，研究離合現象在語言中的共性與個性。

漢語離合詞；漢外對比；普方古對比

語言類型學認為，一個特殊語法現象的存在，一定會在語言系統中與其他語言有著蛛絲馬跡的聯系，絕不會孤立地存在。國內一些語言學家普遍認為漢語離合詞是漢語中特有的一類語法現象，我們將漢語的離合詞與德語的可分離動詞、英語的可插入語進行比較分析，以揭示出語言的共性特點；將漢語離合詞與漢語方言、古代漢語進行比較，以突出表現出漢語離合詞的個性特征。

一、漢——外比較

漢語離合詞是一個數量龐大、內部復雜、無統一規律可循的特殊一類。在對其半個多世紀的研究里，很多學者認為漢語離合詞是漢語獨有的語言現象。筆者將漢語離合詞與日耳曼語中的可分離動詞、英語的可插入語進行比較分析，發現不同語言中單個詞為了表達的需要，也存在可以插入一些成分的可離可合現象。

（一）現代漢語漢語離合詞。

漢語離合詞是多方面因素綜合形成的產物。在形式上，漢語離合詞是以雙音節語素構成的、以動賓結構為主體的、可離亦可合的最小的獨立運用單位；在意義上，漢語離合詞是口語色彩極濃的、非字面意義簡單加合的整體意義單位。漢語離合詞具有形式上的離析性和意義上的整體性。如：

好不容易來一次，還是見個面吧。

新一屆政治局常委與群眾見面。

他幫了我一個忙。

遇見我有困難，他總來幫忙解決問題。

在詞法或者詞典中，漢語離合詞總表現為合的形式；在句法中，為了表意的需要，漢語離合詞既能表現為合的形式，也能表現為離的形式，意義保持不變。

（二）德語的可分離動詞。

日耳曼語的可分離動詞幾乎是印歐語系中獨一無二的現象。日耳曼語的可分離動詞是指德語、荷蘭語中的相當一部分動詞加上一個可分前綴，構成的可分動詞。句中的根動詞隨主語變化，分離前綴位于句末。以下我們以德語為例：

an/kommen（到達）:

Ich komme pünktlich（準時，正點）in Tianjin an.（我準時到達天津）

ab/fahren（出發）:

Der Zug nach Jinan f?hrt um 4 Uhr ab.（去濟南的火車4點發車）

還有許多常用的可分離動詞，如：

ein/steigen上（車、船等）

auf/stehen起床

aus/führen出口，輸出；執行

可分離動詞的分布以德語、荷蘭語為軸心，向北沿斯堪的納維亞山脈，向東北沿波羅的海，向西沿北海，向南沿阿爾卑斯山，隨著地理位置的遠離，動詞的可分離性也逐漸減弱。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可分動詞和分離出來的前綴既可拆開，也可不拆開，拆與不拆視表示的具體含義而定。這種可分離的表達方式能夠使句子生動活潑，明確地表達說話者的心情和意圖。如：

1.在一般的現在時主句中，若無情態動詞，可分前綴與詞干分離，前綴置于句末。如：

Steigen Sie bitter aus!

請您下車！

2.（補充）結合情態動詞的句子中，可分動詞結構不發生變化，置于句末。

Wir müssen um 6 Uhr aufstehen.

我們必須六點鐘起床。

3.在現在完成時和過去完成時中，前綴與動詞的過去分詞合并在一起。

Wann haben Sie das Medikament eingenommen?

你服用這種藥多長時間了？

（三）英語的可插入語。

英語詛咒插入語是在單個詞語中間為了表達說話者強烈的否定或不滿情緒而將一個類似中綴的插入成分插到這個詞語中間的詞語。這些插入語常為一些詛咒語或者臟話，例如：damned（該死的）、freakin-damned（該死的）、bloody（該死的）、damn(該死的)、goddamn（該死的、被咒罵的）、fucking（他媽的）等等。如：

Abso-damned-lutely:

A“You guys aren't cheap..you're conserving your money for more glass!”

B“Abso-damned-lutely!!You gotta problem wit' dat??”

Abso-freakin-damned-lutely:Abso-freakin -damned-lutely awesome in every way.

Fan-bloody-tastic:Fan-bloody-tastic News!

Ala-damn-bama:Villa Rica,GA otherwise known as Ala-damn-bama.

Philadelphia:We are Phila-goddamn-Delphia, the 5th biggest City in the Country.

這些粗魯的插入語在使用過程中并不固定，不同的職業、身份和地區中使用的詛咒插入語都不盡相同。據筆者的調查，這種插入語一般在教育程度較低的人的口語和網絡語言中使用頻率較高。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英語中借來的詞游離后用為動賓式的。比如趙元任先生舉過這樣一個例子：學生用語中，裁判說:“Outside!”有學生反對，就說：“Out什么side?”這種用法一定是因為這個詞是抑揚型，所以就當成動賓式看待了。

還有，現在在粵語的年輕人中非常流行一種說法：“去high一個tea”，即“食嗰high-tea”。英式的下午茶被香港人習慣稱為“high-tea”。在“去high一個tea”的表述中，將一個數量短語插入其間，使得原本是名詞的“high-tea”用為一個動賓結構，表達生動活潑，形式新穎有趣。

（四）三種語言的異同。

德語中的可分離動詞、英語中的可插入語與現代漢語的漢語離合詞中間的插入成分都有著不同個體語言限制：德語的可分動詞中，雖然動詞和可分前綴之間可以插入任何詞類，但動詞的可分與不可分要受到時態的限制；英語的可插入語也是有著嚴格的條件限制，首先要求能夠插入成分的單詞是一個音節較長的詞，如important、conditioner、saxophone等等，其次，插入其中的成分是一些為了表達說話者強烈的否定或不滿情緒的詛咒語，一般出現在口語或者非常不正式的書面語中，如網絡語言；再次，插入詞中的成分是一個類似中綴的成分，如fuckin、friggin、ma，詞綴的數量有限。

雖然這三種語言均有著各自不同的個體語言限制，但是由于所有游離態的形式都生成在句法層面中：將需要插入的成分置于一個完整的詞語的內部，構成一種新的表達方式，這是語言表達的多元化和朝著精細表達方向發展的一種趨勢，這種插入能夠更加明確地限定事件的具體內容，或者強調說話者的豐富情感。我們不能就此簡單地認為，在詞匯層面上單個的詞是詞，在句法層面上，合并態的漢語離合詞屬于詞的范疇，而游離態的漢語離合詞中因為插入了其他的成分后，這個詞就變成了一個短語。需要厘清的是：除了漢語離合詞的歷史生成——詞匯化程度不充分的原因之外，由于句法層面的牽制，造成了漢語離合詞表現形式的各異。

二、普——方——古比較

漢語離合詞的群體基本上屬于北方話，基礎為北京話。漢語離合詞一般存在口語語體中，收錄的方言詞匯也較多。在《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將方言詞匯用〈方＞的形式標示出，共計294個。但是在實際的言語過程中，方言漢語離合詞的運用遠遠不止這些。

（一）普通話中的離合現象。

現代漢語普通話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方言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范的現代漢民族共同語。[1]株洲方言是以株洲方言屬于湘方言區新湘語長（沙）益（陽）片的一個方言點，總體特征靠近長沙方言。普通話和株洲方言表現為株洲方言中的漢語離合詞與普通話中的漢語離合詞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在株洲方言中，漢語離合詞的表現形式不僅與普通話中漢語離合詞的表現形式一樣，具有“可離可合”的特點，而且“離析”得更開，使用頻率更為頻繁，形式也更加多樣化。株洲方言中的漢語離合詞有兩種表達方式：一是與普通話保持一致；二是補語后移，保留漢語離合詞“合”的狀態。與普通話保持一致的株洲方言形式是受到普通話的影響；補語后移的表達方式則保留了株洲方言的特色。

現代漢語中VCO格式的表達在株洲方言中以VOC格式呈現，我們來比較漢語離合詞在株洲方言中的情況：

（普）漢語離合詞（普）否定游離態

結婚結不成婚

止血止不住血

撈本撈不回本

（株）否定式（株）肯定游離態

（株）疑問游離態（株）復雜游離態

結婚不成結得婚成

結得婚成不（吧）結得次排場的婚成

止血不住止得血住

止得血住不（吧）止得他手臂的血住

撈本不回撈得本回

撈得本回不（吧）撈得他投資的本回

通過對動賓式漢語離合詞的分析，我們認為株洲方言中確實存在補語成分位置上與普通話表述上的差異。要么在株洲方言中，漢語離合詞以合并的狀態呈現，如，在否定式中；要么在株洲方言中，漢語離合詞游離態中的補語則后移。而且越是口語化的漢語離合詞，在株洲方言中越容易造成補語成分的后移，越是書面語的漢語離合詞，在株洲方言中越與普通話的表現形式相似。

我們發現，株洲市位于湖南省東部，屬于湘方言區。由于株洲是重要的鐵路樞紐，株洲話更容易受到漢語普通話的影響，但由于湘方言中仍然保留了較多的古語成分，因此我們在株洲方言中除了感受到它受到漢語普通話的影響，還能觀察到株洲方言中具有特色的語法現象。

（二）上海話中的離合現象。

漢語離合詞群體基本上屬于北方話，以北京話為基礎；吳方言分布于浙江、江蘇、上海、安徽、江西、福建。因為在國內外的影響力較大，上海話可被看作吳語的代表方言。上海經過近代周邊地區大規模的移民入內，語言發生了較大的改變：受到普通話的影響越來越深，上海話中必定離不開普通話的詞匯，同時，上海話又受寧波話的影響較大，所以上海方言的基本面貌仍然是吳語形態的。很多二字詞漢語離合詞在上海方言中為三字詞。如：

動賓式：

吹牛—吹牛逼做活—做生活想法—想辦法打架—打相打乘涼—乘風涼

宰客—斬客人打盹—打瞌匆作保—做擔保有門—有門路動嘴—動嘴巴

摻假—摻假格摘牌—摘牌子打折—打折頭行刑—上刑罰瞪眼—彈眼睛

做伴—做道伴找事—尋事體撥號—撥號頭打樁—打樁子到點—到辰光

當當—當物事洗錢—汰鈔票做客—做人客擺闊—擺闊氣存款—存銅鈿

主謂式：

眼尖—眼睛尖眼紅—眼睛紅嘴緊—嘴巴緊嘴刁—嘴巴刁性急—性子急

由于上海方言中的雙字詞發育比北京話要晚，上海方言中的雙字詞均為書面語，雙字詞很難在口語中得到使用，而漢語離合詞的口語色彩比較濃重。上海方言中的漢語離合詞大大少于漢語普通話中的漢語離合詞，漢語離合詞對應在上海方言中要么多數以三字詞的形式表現；要么以兩字詞的形式出現，但可分離的性質基本消失；還有少部分受到普通話的影響保留了可分離的性質。[2]上海方言中更多地保留了吳方言中的歷史舊貌。

（三）粵語中的離合現象。

粵語方言發源于北方的中原雅言，于秦漢時期傳播到兩廣（廣東、廣西）。粵語是與當地的古越語相融合的產生的一種語言，在廣東省、香港、澳門占有主流地位，又稱為廣東話或者白話。自古以來，兩廣的山水相連，人文相通。兩廣直到宋朝，才被分為廣東和廣西。粵語的形成卻遠遠早于宋朝。粵語源于古漢語，并吸收了部分古越語而成。在語調上依然保留了早期古語的特色，詞匯與廣州方言靠攏。粵語有一套自己的粵語白話文書寫系統，基本按照粵語語法及用語書寫。在粵語中，漢語離合詞的現象也普遍存在。如：

我們發現，香港粵語中漢語離合詞的用法更普遍，不僅動賓結構的漢語離合詞中間能夠插入成分，普通話中一般不能插入成分的形容詞、副詞、名詞也都能夠插入其他成分。插入其他的成分后，不僅能夠表意豐富，而且能夠起到強調情感的作用，如“乜、唔、鬼、咁、其”等的插入成分就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只起到加強情感的作用，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什么”。

（四）古代漢語中的離合現象。

從先秦到元明時期，漢語單句結構中的動詞和賓語之后都有一個X的位置，出現于X

位置上的詞語包括形容詞、介詞短語、時間詞、數量詞等等，記作V+O+X。例如：

宣武移鎮南州，制街衢平直。（《世說新語·言語》）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國語》）

行之十年，秦兵大悅。（《史記·商君列傳》）

講《大般涅槃經》數十遍。（《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

受動補結構的發展和影響，V+O+X模式中的X插入到動賓結構之間，改變了原有的句法位置。例如：

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子夜四季歌》）

中古漢語時期動補結構的發展和成熟為現代漢語離合詞的出現奠定了基礎。力量和晁瑞認為，漢語離合詞最早出現在宋代,最早的漢語離合詞結構為動賓結構,到明代出現了聯合結構、補充結構、偏正結構,主謂結構是最晚出現的。[3]如：

王吉接得書,唱了喏,四十五里田地,直到家中。(宋《簡貼和尚》)

我兩口卻在這里住得好,只是我家爹媽自從我和你逃去潭州，兩個老的吃了些苦。（宋《崔待詔生死冤家》）

當晚西門慶在金蓮房中吃了回酒，洗畢澡，兩人歇了。（明《繡像金瓶梅詞化》第十一回）

備聞祝家莊三子豪杰，又有教師鐵棒欒廷玉相助，因此二次打不破那莊。（明《水滸傳》第四十九回）

（五）普方古離合現象的特征。

普通話中的離合詞、株洲、上海和粵語方言中的離合現象與古代漢語中的離合現象都體現出這是一類既涉及詞法模式，又涉及句法模式的特殊的語法單位。由于漢語離合詞的形成是多方面因素綜合的產物，因此漢語離合詞是一類具有句法屬性的詞的單位，是漢語發展過程中的一種過渡的中間狀態；由于漢語離合詞的游離態是在句法的層面中生成的，所以，只有在句法形式中才能看到離合詞的游離態，游離態后意義且保持不變，起到增加事件的有界性，典型性，提高信息度，從而凸現事件的完整性的表意作用。

參考資料：

[1]邢福義.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2]史有為.漢語離合詞復觀——兼議漢語基本詞匯單位[J].中國語言學（第3輯），2009，（12）.

[3]力量，晁瑞.離合詞形成的歷史及成因分析[J].語言文學研究，2007，（6）.

責任編輯 鄧年

H042

A

1003-8477（2014）01-0128-04

王俊（1980—），女，博士，華南師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流動站，深圳職業技術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