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VP”句法語義研究

王倩蕾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近來，“是時候+VP”的用法越來越多地被新聞媒體采用，如《人民日報》2010年5月18日登載的《是時候痛定思痛了》，《光明日報》2012年4月21日登載的《團購，是時候“清熱解毒”了!》，2013年1月16日登載的《研究生教育是時候改革了》等。

晁代金在《“是時候”組合的發展演變》和《“是時候VP……”句式探析》兩篇文章中，分析了“是時候”這個組合的歷時發展以及近幾年的新用法，歸納了該組合的發展變化歷程。他通過分析“是時候”組合的形式、語義特征及使用頻率，認為該組合的出現和英語句式的翻譯有關。句子傳遞信息時的線性增量原則使人們越來越愿意把“是時候”放在句首。晁代金的兩篇文章引導了我們去關注并研究“是時候+VP”格式，該格式的句法、語義層面的特點，還有待深入研究。

一、“是時候+VP”的語義與結構特點

(一)“是時候+VP”的語義特點

“是時候+VP”結構的整體語義是表明說話時是做某事的時間了，從這個角度看，該格式與英語中的“It's time to do something”意思很接近?！笆菚r候+VP”結構也有表示說話時應該做某事了的意思，更像是一種觀點、看法、決定、建議或要求，有較強的祈使語氣，因此前面可以加上“認為”“覺得”等詞語。例如:

(1)對于這個問題，現在是時候抓一抓了。(《華東新聞》，2005年12月16日)

(2)是時候為農民的文化生活好好謀劃謀劃了。(《人民日報》，2007年4月1日)

(3)該是時候吆喝幾嗓子了!(《人民日報》，2010年10月17日)

(二)“是時候+VP”的結構特點

1．“是時候+VP”可以受時間狀語修飾

“是時候+VP”是站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對即將發生的事情進行說明或預告，也是對人們應該做某事提出建議或呼告。為了突出時效性和緊迫性，可以受表示現在的時間狀語修飾，如“現在”“如今”“目前”(見例4～例6)。一般不能受表示過去的時間狀語如“昨天”“以前”修飾(見例7～例9)。在特殊情況下，如說明做某事的時機不是現在而是將來時，可以受表示將來的時間狀語如“明天”“以后”的修飾。在筆者收集到的500個關于“是時候+VP”結構的語料中，有28個受到表示現在的時間狀語修飾，約占總數的5.6%，沒有出現直接受表示過去和將來的時間狀語修飾的語料。表示動作發生在將來的例句有437個，約占總數的87.4%。

(4)目前是時候適當放慢腳步了。(《人民日報》，2009年5月12日)

(5)但現在是時候嘗試一下了。(《人民日報(海外版)》，2009年5月27日)

(6)如今是時候保護自己的資源了。(《環球時報》，2010年11月5日)

(7)*昨天是時候適當放慢腳步了。

(8)*過去是時候嘗試一下了。

(9)*星期三是時候保護自己的資源了。

2．“是時候+VP”可以受情態副詞修飾

史金生將情態副詞分為五類，見表1。

表1 史金生對情態副詞的分類

在這五類情態副詞之中，“是時候”前面可以加上肯定類、推斷類和情感(感嘆)類的情態副詞，不能加意志類、評價類和情感(疑問)類的情態副詞。例如:

(10)看來已是時候提前思考這一難題了。(《解放日報》，2007年7月4日)

(11)也許是時候去印度看看了。(《人民日報(海外版)》，2012年2月24日)

(12)*千萬已是時候提前思考這一難題了。

(13)*幸虧是時候去印度看看了。

3．“是時候+VP”結構可以與“了”搭配

“是時候+VP”結構可以在末尾加上“了”變成“是時候+VP了”結構，而且，這種加上“了”的結構往往更加常見，特別是當“是時候+VP”結構出現在句末時，如例(1)。不加“了”的“是時候+VP”更多地出現在句中位置，例如:“現在是時候制定時間表，應讓IMF的特別提款權(SDR)納入人民幣等新興經濟體貨幣?！?《環球時報》，2011年4月1日)出現在句末的“了”是語氣詞，可以根據語氣的需要自由選擇是否省略。例如:

(14)是時候退休“享清?！薄?《人民日報(海外版)》，2012年3月9日)

(15)是時候退休“享清福”了。

(16)是時候讓自己舒展一下了。(《解放日報》，2013年2月8日)

(17)是時候讓自己舒展一下。

如果在句中使用“是時候+VP”，傾向于不加“了”，因為“了”會出現在整個句子的末尾，例如:

(18)現在是時候把關注重點轉回國內，聚焦“國家建設”。(《京華時報》，2011年6月24日)

(19)*現在是時候把關注重點轉回國內了，聚焦“國家建設”。

(20)現在是時候把關注重點轉回國內，聚焦“國家建設”了。

在收集到的500個關于“是時候”結構的語料中，“是時候+VP”結構有72個，約占總數的14．4%，“是時候+VP了”結構有428個，約占總數的85．6%。

二、“是時候”與“VP”的語義與結構特點

(一)“是時候”的語義與結構特點

“是時候+VP”表示是到了做某事的時機了。在“是時候+VP”句式中，“是時候”用于提示時間性，是可以整體使用的一種固定結構，例如:“是時候將男旦從娛樂中撇清了。”(《人民日報》，2010年6月24日)在這些句子中，“是時候”整體出現在“VP”結構之前，一般不能被拆分成“是……時候VP”，但是有“是VP的時候了”這樣的結構，例如:“雅克，是把指揮棒交給別人的時候了?！边@種格式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圍之內。

(二)“V”的語義與結構特點

1．“V”的類型

“是時候+VP”結構中，“V”的類型是多種多樣的，比如趨向動詞(來、去)，心理動詞(想、思考、考慮)，使令動詞(讓)等。能愿動詞中表示必要意味的“應、該、得、應該、應當、要”可以進入“是時候+VP”結構，能愿動詞中表示可能的“能、可、會、能夠、可能、可以”和表示意愿的“愿、想、肯”不能進入該結構，能進入祈使句的實義動詞都可以進入這個結構。例如:

(21)我們是時候該思考了，到底是GDP第一，還是健康第一?(《人民日報》，2013年3月11日)

(22)是時候要徹底大幅改革國家石油公司陳舊的石油生產管理模式了。(《人民日報》，2012年2月5日)

(23)*我們是時候能思考了，到底是GDP第一，還是健康第一?

“VP”還有可能是固定結構或者慣用的說法，這樣的固定結構在句中一般充當謂語成分，例如:

(24)“新貧族”:是時候“脫貧致富”了。

(《江南時報》，2008年9月5日)

(25)歐盟是時候懸崖勒馬。(《環球時報》，2011年1月13日)

2．“V”的自主性研究

馬慶株先生在《漢語動詞和動詞性結構》一書中采用比較語言學方法，通過比較藏語和漢語，并結合現代漢語的功能和分布特征，將現代漢語中的動詞分為自主動詞和非自主動詞兩類。袁毓林根據動詞的組合特征，把動詞分為述人動詞與非述人動詞兩類，根據能否進入祈使句，把述人動詞又分為可控動詞和非可控動詞，再根據能否既進入肯定性祈使句，又可進入否定性祈使句，把可控動詞分為自主動詞和非自主動詞。

根據研究，能夠進入“是時候+VP”結構的動詞都可以進入肯定性祈使句，因此可控動詞中的所有自主動詞都可以進入“是時候+VP”結構。如“看、談、做、挑、轉變、改革、出場、投資、考慮、回擊”等。例如:

(26)現在是時候取消這些關稅了。(《江南時報》，2003年12月6日)

(27)他認為，兩岸是時候聯手把中華文化推向世界了。(《人民日報》，2012年8月31日)

在非自主動詞中有一部分可以進入肯定性祈使句，但不能進入否定性祈使句，如“破裂、轉化、遭遇、蔓延”等，這類可以進入肯定性祈使句的非自主動詞能進入“是時候+VP”結構。例如:

(28)在線教育“黃金時代”的海市蜃樓是時候破滅了。(新華網，2014年10月17日)

剩余的不能進入肯定性祈使句的非自主動詞則不能進入“是時候+VP”結構，如“等、病、丟、飄、缺、失、欠、誤解、發抖、洋溢、及格、遇險、屬于”等。例如:

(29)*現在是時候病了。

馬慶株還將形容詞看作廣義的動詞，并將它們劃入非自主動詞的類別。形容詞分為性質形容詞和狀態形容詞，由于形容詞是對物品性質和狀態的描述與定義，不能進入肯定性祈使句，我們一般不說“大去”“開心我來”或者“來藍藍天”等。因此這些表示性質或狀態的形容詞也不能進入“是時候+VP”結構。如“對、錯、好、壞、苦、甜、彎、直”等。例如:

(30)*這道題目是時候對了。

總體來看，可以進入“是時候+VP”結構的詞語包括全部的自主動詞、可以進入肯定性祈使句的非自主動詞。不可以進入“是時候+VP”結構的詞語則包括不能進入肯定性祈使句的非自主動詞以及全部的形容詞。

從句法環境來看，“是時候+VP”大多使用在肯定語境中，一般不說“是時候+不VP”或者“不是時候+VP”，但是，“是時候+VP”可以表示禁止的意味，此時的VP為包含禁止義的動詞，如“停止、阻止”等。例如:

(31)是時候讓腸胃休息一下了。(《人民日報(海外版)》，2013年2月22日)

(32)*是時候不讓腸胃休息一下了。

(33)*不是時候讓腸胃休息一下了。

三、“是時候+VP”與“VP+是時候”的比較

除了“是時候+VP”結構，還有一種“VP+是時候”結構，例如:

(34)坎特先生誠懇地說:“中國加入WTO是時候了?！?《人民日報》，2000年6月22日)

通過比較可以發現，“是時候+VP”和“VP+是時候”結構既有一定的相同之處又有不同之處。

(一)“是時候 +VP”與“VP+是時候”的相同之處

第一，都可以肯定未發生的事情，表示到了應當做某事的時間。

“是時候+VP”結構多為祈使句，表達祈使、呼告的作用，而“VP+是時候”多為陳述句，表示對已經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事情的肯定。例如:

(35)是時候向連片貧困開戰了。(《人民日報》，2007年5月27日)

(36)公車改革是時候了。(《人民日報》，2003年1月17日)

從這個角度講，“是時候+VP”和“VP+是時候”結構的選擇具有一定的隨機性，基本可以相互轉換，比如“解教育之結是時候了”可以轉換成“是時候解教育之結了”。

第二，都可以表示否定意義。

上文說過，“是時候+VP”結構可以表示禁止、停止等負面意義，“VP+是時候”結構也可以。例如:

(37)剎“周末客”歪風，是時候了!(《人民日報》，2012年12月11日)

(38)叫停不該有的“經營”行為，是時候了!(《人民日報》，2005年1月26日)

(二)“是時候 +VP”與“VP+是時候”的不同之處

第一，“VP+是時候”可以肯定已經發生的事情。

“是時候+VP”只能肯定將要發生的事情，而“VP+是時候”所肯定的事情可以是尚未發生的，如“如果來得是時候，不妨選擇參加感興趣的活動”，“今年是時候了”，也可以是已經發生的，如“事實也證明了我們這一步走得恰是時候”，“來得相當是時候”?！癡P+是時候”還可以肯定周期性發生的事情，例如:“在三十吃才最是時候、最純正?！?/p>

第二，“VP+是時候”可以受情感類情態副詞修飾。

不能修飾“是時候+VP”結構的情感類情態副詞，可以修飾“VP+是時候”結構。例如:

(39)這套衣服來得太是時候了。(《京華時報》，2003年1月15日)

(40)*太是時候這套衣服來了。

第三，“VP+是時候”中常常使用停頓，“是時候+VP”則不需要。

在“VP+是時候”結構中，很多時候會在“VP”和“是時候”之間加上停頓，例如:

(41)“盛世修史，是時候了!”(《人民論壇》，2003年第10期)

這里的停頓大多可以省略，但是加上停頓，可以使句子結構更加清晰，同時起到突出VP結構的作用，這樣的用法在“是時候+VP”中是沒有的，但是總體而言，“是時候+VP”結構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VP+是時候”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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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范曉．三個平面的語法觀［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1996:1－12．

［4］ 馬慶株．漢語動詞和動詞性結構［M］．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2:13 －29．

［5］ 史金生．語氣副詞的范圍、類別和共現順序［J］．中國語文，2003(1):17－31．

［6］ 袁毓林．漢語配價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29－58．

［7］ 袁毓林．祈使句式和動詞的類［J］．中國語文，1991(1):10－20．

［8］ 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2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