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來鯉
人們相信數據,也相信直覺。這是我們可以輕易得出的觀點。
但這種掩蓋矛盾的說法,更接近于“偈語”,而不是現在我想討論的真實。
對于動物學家來說,測量尺寸、解剖是重要的,但同時帶有主觀感情地去觀察,甚至體驗,也同樣的重要。康拉德·洛倫茨是著名的動物學家,也是現代動物行為學的創始者。在他看來,最客觀的描繪也包含了情感和人的知覺。最出色的證據便是他的《灰雁的四季》一書,為了科學研究而拍攝的照片直接塑造了書的框架和情感。
他在書中寫道:
“我站在阿爾姆山谷中的一個地方,這是我們和灰雁的一個約會地點。此時正是清晨,山頂已經有些陽光了,山谷還處在沉沉的晨曦中,就在我站立的谷地上方出現了一片陰云。每天早晨,他們都從高空中飛下,落在樓前的草地上,他們的到來對我來說都是同樣的慶典,同樣的奇跡。”
作為一個獲得諾貝爾生物學或醫學獎的杰出科學家,對于需要客觀對待的觀察物卻保持著如此濃郁的情感,這是我過去難以想象的。
這可以證明,數據和直覺或者說帶有情感的人類知覺是可以并存的。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漫天飛舞的楊花在視覺上給人類以震撼,也是植物本身為繁衍而做出的努力。但是對人類來說,對楊花的感觸并非是獨立的,“楊花落盡子規啼”,“子規”即是布谷鳥, “布谷聲中雨滿犁,催耕不獨野人知”,對于動植物行為的情感共鳴,直接聯系著人類對時節變化的認知,用現在的視角看,對應的是對氣候、雨水、溫度的理性認知。
在一定范圍內,人類的情感認知是經驗的積累,也是對數據認知的高級層面。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瑞雪兆豐年”,人類對自然界事物、現象產生情感認知的基礎,在于對事物之間聯系的把握。而現代人對花開、蟬鳴、雁歸、雪落的麻木,源于對事物之間聯系的失落。
中國古代戰爭小說中都有這樣的橋段,“風倒纛,夜劫營”。為什么一軍統帥見到大風呼嘯,吹倒旗桿,便判斷晚上會有敵軍劫營?道理其實簡單,古代軍隊駐扎,安營扎寨主要使用木材和帳篷,劫營的主要手段就是火攻,一旦夜起大風,不但制造了探聽敵情、傳遞消息的困難,更有風助火勢,增加了火攻的威力。所以守軍統帥聞“風倒纛”則驚,趕緊加強防御,防備火攻。
對于缺少軍事常識的人來說,對起風、下雨、霜凍、冰雪都不會產生太多的情感,因為他們沒有將這些自然現象與軍事行動聯系起來。下雨,道路泥濘,不利于行軍射箭火攻,特別會對騎兵造成巨大的威脅;霜凍,城墻結冰,不利于攀爬,對守軍有利,曹操就曾利用霜凍,以水澆土,迅速建成了一座防御墻;冰雪,除了難辨道路之外,還可能使大河結冰,使利用河道防御的優勢蕩然無存。
所以為將者的喜怒驚懼與常人不同。同理,經濟學者、科學家、藝術家、老農、熟練工匠、期貨從業者,但凡精于一業,或以預測為生者,都擁有與常人不同的感情反饋。
這種引發反饋的因素有直接的:房地產從業者聽到調息、限購,經濟學者聽到就業率、政策調控、貨幣政策迅速作出反應。這種引發反饋的因素也有間接的:漢堡、方便面的漲價,出租車司機學歷的高低。
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互聯系的,一個個因果聯系明確的小系統構成了大系統,一個個充滿變數的大系統構成了難以預測的真實世界!
還有一點是被忽略的:小系統中專業人士的情感反饋比大數據更可靠!耕稼問老農,說的是專業問題詢問專業人士。但遠不僅此,在數據充斥各種分析和預測文章的時候,我們擁有了數據卻缺乏了人類的直覺情感。
寫出《國富論》的亞當·斯密投資失敗,很多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也常常理財不順。并不是他們缺乏數據,也不是他們缺乏對經濟的情感認知,而是因為他們研究的是充滿變數的大系統,在直接獲利的小系統中他們未必比一般操盤手更敏感。
一畦菜園,水土、植物、氣候的數據尚且無法完備,更何況猶如混沌的全球經濟真實情況。
美國有一項研究,便是通過分析Facebook上數以萬計用戶發布文本中的情感傾向來預測經濟趨勢。
通過對政策決策者的察言觀色來預測未來,用此道者古今中外猶如過江之鯽。
在黑客手冊中,盜取系統密碼的最簡單方式,便是通過與管理員聯系。
完美的預測是一個悖論,終將由于觀測者自身的判斷無法確定成為天方夜譚。但更好的預測是可能的,通過統計和計算人類的情感反饋,結合目前仍然有限的客觀數據,預測將為人類創造更大的價值。
數據普遍使用是人類的巨大進步,但在一定范圍內,情感對自然與社會環境變化的反饋是更高級的層面,不僅更為直接,甚至更為準確。在大系統的預測中使用人類的自覺,不僅是對人類的禮贊,也是人類創造未來的慶典。